丁冬果也是第一次在这么多人的场合看到莲华。

    他一袭雪色云锦伫立高台之上,俯瞰众生,出尘脱俗,却又不失皇家尊贵之气。

    他本就是矜贵的,只是在她面前,从不表现出来。

    还挺新奇的。

    丁冬果嘴角忍不住上扬,笑起来。

    皇后生怕身旁最小的儿子不适应眼前嘈乱。

    赶忙关心:“可是嫌吵?”

    莲华淡淡摇头,他视线穿过人群,最后目光落在某个少女明媚的笑脸上。

    “尚可。”

    皇后长舒一口气,她家的这个小五,自小便在佛寺中长大,五感又比寻常人敏锐,平日便十分不喜出席此等嘈杂场合,这次也不知怎么的,竟然同意参加簪花会。

    上巳节,簪花会,这可是一年一度年轻男女相聚的场合。

    难不成是红鸾星动的兆头?

    皇后十分欣慰。

    皇后高兴,周遭人自然也跟着高兴。

    女官唱和,无非是一些吉利话,唱和完毕,便开始宣布今天的簪花会赛事规则。

    “今日簪花会,正值季春,此乃万物萌生之时,今日,便以‘春’为题,做一幅工笔画,在场女郎均可参与,画毕,可邀请在场郎君在画上题诗一句,以表春和之意。”

    画画,题诗。

    各家女郎窃窃私语起来。

    她们不关心画画,她们关心题诗。

    这场赛事,明着是要女郎展示才艺,实则,是给女郎一个由头,让她们能够名正言顺的去找自己心里藏着的郎君题字。

    一个个都卯足劲,想着一定要画一幅唯美的画卷,与良人诗画一体。

    丁冬果却没有那个旖旎心思。

    她微微蹙眉,似在思索,以春为题?

    她倒是有个特别的想法……

    台上女官宣布:“请各位女郎登台吧。”

    话音落下,文萱便一袭浅粉色丝绸纱裙,缓步走上台,阳光下,她姿色绮丽,气质文雅,一上场就吸引住了很多人的目光。

    台下众女郎一看见文萱登台,有些便就此歇了心思。

    苏雪照是许多女郎心中的题诗人选。

    可是既然文萱这会儿已经上台,他的墨宝岂会留给其他人?

    郎君那方也是议论纷纷。

    “许久不见,文姑娘愈发光彩照人。”

    “去年文姑娘一副百鸟春景图大放异彩,拔得全场头筹,也不知今年又会有何等佳作?”

    “苏兄有此等红颜知己,当真是一幸事。”

    “这可真是郎才女貌。”

    与此同时,苏雪照正在台下,跟好友韩祈安说话。

    苏雪照眸子细雪冰冷,面上却温润谦和。

    韩祈安调侃说:“你与那文小姐的婚事,何时定下?”

    苏雪照微蹙起眉,正要说话,人群中突然出现一阵嘈杂。

    “你们瞧,走在后方的那是谁?是我眼睛出问题了吗,怎么瞧着像是武平候府的千金?”

    众人循声一看,这才发现丁冬果跟在众女郎后方亦上了台。

    “什么武平候府千金?那是假千金。”

    “她不是已经被逐出候府?她怎么还来?”

    冬果?!

    苏雪照惊诧的抬眸望去。

    只见,展示台上,少女一袭翠绿衣衫,亭亭玉立。

    她竟然真的来了。

    韩祈安忍不住挑眉调笑:“哟,这丫头都被赶出候府,还敢追到这皇后盛宴之上,啧啧,咱们苏公子的魅力着实是令人叹服啊,亏得我还以为这丫头放弃你了呢。”

    她是为了他而来?

    苏雪照静静地遥望台上少女,片刻恍惚。

    文萱站定之时看到丁冬果,也是满心惊诧。

    她没有料想到,丁冬果竟然有勇气参加这样的贵族宴会,这里都是旧日熟人,少不得便有那口舌是非之人,上来奚落两句。

    文萱下意识有些厌烦焦躁。

    丁冬果顶着这么大的非议,仍要来参加簪花会,一定是为了雪郎。

    恰好二人站得近,她面上带着笑,似乎正常和丁冬果交谈,可说出来的话却无比刺耳。

    “冬果妹妹,何必来自取其辱呢?”

    然而,可惜身侧的少女连看都不愿意看她一眼,更别提搭话。

    文宣脸上的笑容有些维持不住。

    “你是为了雪郎来的吧?如今你与他再无可能,何必再自讨苦吃呢?如若你愿意,我可以替你向娘娘求情,让你……”

    “文姑娘。”少女眼神冰冷地望着她:“你是上台来比赛,还是来闲聊?”

    “……”

    文萱刹那间,脸上的笑容消失殆尽。

    “好,既然你要自取其辱,那我便成全你。”

    二人站在一处。

    文宣一袭粉色衣裙,文雅又不失娇嫩,许多贵女站她身侧都要失色几分。

    倒是丁冬果,一身清新翠绿,头顶也无任何发饰,白皙干净,灵动鲜活,眼神坚定的站在那儿,竟是隐隐胜出几分。

    “这假千金,怎么被逐出候府后,瞧着似乎更水灵了些?”

    “是啊,往日她穿金戴银的,瞧着俗气,如今简素,倒是出水芙蓉一般,水灵灵的。”

    “瞧着好看又如何?花瓶罢了,就她那画技,居然也敢上台。”

    “去年一对‘野鸭子’让武平候府成了笑话,丢尽脸面,今年还敢来,真是跳梁小丑。”

    “你们懂什么?被赶出候府的假千金,不使点特殊的手段,怎么吸引苏雪照的注意?”

    台下议论的众人,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落尽所有人的耳中。

    丁冬果自然也听得见,大家也不怕她这农家女听见。

    可惜丁冬果听见了也听当没听见。

    往日是她荒唐,画了一对鸳鸯送给喜爱之人,少女的心思简单又赤诚,可惜却摔了个粉碎,成了所有人的笑话。

    而今年,她再次上台,是为了她自己,往后她也绝对不会再做那些荒唐事。

    陆陆续续的有女郎上台,台上案桌已经被占满。

    女官唱和:“以一炷香时间为限,一炷香之后,请各位女郎停止作画。”

    正此时,台上青宛公主插话:“单单作画,稍显无趣,不知哪位郎君擅琴?可否,一展琴艺,为各位女郎助助兴。”

    女官忙说:“要说琴艺上佳,当属苏公子,不知道苏公子可否献上一曲?”

    众人不由望向苏雪照。

    这本来便是个凑趣的提议,苏雪照自然没理由拒绝。

    “乐意效劳。”

    苏公子芝兰玉树,清雅出众,他自人群穿过,光彩夺目。人们不禁都发出感叹,到底是苏相亲手培养出来的独子,果然品质不凡。

    众人都在看苏雪照,唯独丁冬果,此时在看向高台。

    思索画点什么。

    高台之上的莲华似乎深觉无趣,正有一下没一下的揉着额头。

    忽的看到丁冬果看过来。

    他唇角略微上扬,荡起一抹似有似无的笑。

    倒是文萱,忍不住盯向丁冬果。

    她到底在打什么算盘?

    别人看到台上阵势,不禁想起往日的一些流言蜚语。

    “那个侯府的假千金,之前是不是爱慕苏公子?”

    “是啊,天天追在人家身后,叽叽喳喳的。那又怎样,还不是被苏公子揭穿身份,打回原形了?她竟还有脸来。”

    “她一会儿不会是要去找苏公子题字吧。”

    “苏公子肯定得拒绝。”

    “谁说不是呢,以前都看不上,现在她这般卑贱身份,还能被看上?认不清形势。”

    这些议论声不绝于耳,就连高台之上都不能幸免。

    扶昀忍不住看向身边的莲华。

    他可不觉得他家小五会平白无故的出现在簪花会。就他这个五弟的性子,只要他不想,天王老子都请不动他。

    他能来,说明在意那小姑娘。

    “小五,在想什么呢?”他试探着询问。

    莲华淡淡道:“好吵。”

    这声“好吵”不大不小,恰巧能被高台的众人听到,一个个瞬间吓得住嘴,噤若寒蝉。

    他们可不想被赶下去,多丢面子。

    果不其然,皇后当即脸色一冷:“好好的看人作画,好好的听曲,有什么话,还非得攒到今天来说?”

    这下,更安静了。

    与此同时,香已经点燃。

    苏雪照端坐琴案,姿容秀雅,绿竹青青,君子琇莹。

    指尖挑拨琴弦,弹起了曲子。

    曲如丝柔。

    竟然弹的是凤求凰。

    丁冬果一顿,低低地笑了声,这倒是稀罕,以前求他弹一弹,仿佛要了他的命一般。

    今天这样的场合来弹。

    凤,求的是哪一只凰?

    自然是文萱。

    丁冬果懒得抬头去看与她无关之事,不做他想,目光锁定在桌面上的冰雪宣纸上,凝神静气,认真思考起考题来。

    主题为“春”。

    似乎想到什么,她眼睛蓦然一亮,沾墨落笔。

    少女认真作画,周遭的一切似乎与她无关。

    文宣见丁冬果竟然开始认真作画,眼神冷了几分,还真是不到黄河不死心。

    她今天就让她瞧瞧,什么是羞耻挫败。

    不期然,却听几声琴音入耳,文萱不禁眉心一蹙,下意识抬头看了苏雪照一眼,凤求凰,本应该是缠缠绵绵的曲调,怎么他的琴音里隐隐藏着遗憾伤悲?

    她忍不住看向丁冬果。

    丁冬果却好似没听见一样,望着自己的画,一脸兴奋。

    扶昀看热闹不嫌事大,起哄说:“母后猜猜,今日谁家女郎能拔得头筹?”

    皇后含笑不语,转而看向莲华。

    “小五觉得呢?”

    青宛公主朗笑取乐:“母后这可是为难五弟了,他常年居于佛寺,又不在长安,哪里晓得长安城里谁家女郎才学出众呢。”

    却不料,话音刚落,便听莲华淡淡开口说:“穿绿衣裳的。”

    “嗯?”

    众人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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