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很快就到了朱雀门,已有另外青帷马车停在附近。

    纳兰初走下去,回头跟如兰道:“你在这里等我一会,我去去就回来。”说完也未等如兰回话,便兀自一人下了马车,留下如兰一人在马车内哭笑不得。

    那边江黎也下了马车,他仍是一副温润公子的打扮,青衣长衫,腰间佩了一块精致的玉佩。面容清隽,身若青竹,皇家人身上那种高人一等的姿态在他身上寻不出半分,余下的只有遗世独立的清贵,让人一见到他就不觉心生好感。

    “小初。”来者朝她缓步走来。

    纳兰初脸上带着笑,朝他挥挥手。

    如兰在身后看得一脸欣慰,只觉得两人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二皇子的名声不用多说,人长得也一表人才,为人端方有礼,性格温润如玉,真真是没得挑的,也难怪都城中会有那么多的女子前仆后继都想要嫁给他,以至于连淑妃这个刁蛮任性的婆婆都可以忍受。

    不过她家姑娘也是极好的,家世好,性格也善良,和二皇子最是相配。

    只可惜姑娘似乎只把二皇子当成了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并未起其他心思。

    纳兰初与江黎进了朱雀门,太常寺就在右侧。

    江黎:“可要我陪你去?”

    纳兰初温声拒绝:“我自己可以,今日多谢小黎哥哥。”

    江黎眼尾微弯,一双桃花眼一笑,便显得格外潋滟,眼中好似有水波漾动。

    莫非世间有桃花眼的人笑都一个样?宋砚哥哥笑起来也是这样的,连眼梢弯曲的样子都格外相似。

    别过江黎,纳兰初径直入了太常寺的大门,靠着江黎在路上的话,她顺利找到了太医署。

    那太医听完她的话,放下手中的笔道:“姑娘,你说的这些症状,是疫病吧?”

    纳兰初一顿,抬眼点头,“对,就是疫病。”

    那老太医站起身,一边摸着胡子,一边神色凛然问:“敢问姑娘是何处知晓这病的症状的,还请细细说。这疫病不可小觑,我等查明后必须立即禀明陛下,以防疫病扩散。”

    纳兰初一噎,那不过都是梦中发生的事情,是真是假都说不清楚,她总不可能胡编乱造一个地方。她只好装作沉思的模样,过了好久,才缓缓道:“其实,只是我近日翻阅典籍,知晓有如此病症,便想来太医署找找药方,以备不时之需。”

    这下,换那老太医噎住了。不过,国家安稳如常倒也是件好事,没有疫病自然最好。这药方虽然只有太医署有,但也并不是什么稀奇的药方,给她也无妨。

    这般想着,他便提笔写下了药材名。

    “多谢太医。”纳兰初拿到药方,眼中的欣喜都快溢出来。

    “诶,无妨无妨,不过是顺手的事。”他笑呵呵地捋了捋胡子,见他神色喜悦,脸上朗然地笑了。

    她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人来急匆匆地禀告,说汝梁郡的浮安县水患过后除了疫病,圣上命令速速给出药方。

    老太医懵了,这方才来了一个求疫病方子的,怎真有疫病了?

    得到了最重要的药方,剩下的事情就简单许多。

    纳兰初一整个下午都在默背那几百字的药方,连晚饭都没吃。直把那页纸背得一字不落,才沉沉睡去。

    一大早起来,纳兰初便借来宋砚的纸笔,把那药方写出来。

    写是写出来了,但谁去送却成了一个问题。她身体未愈,张氏是断不可能让她出去的。

    “我去。”祁叙语气平静。

    他不关心外面那群人的死活,但这件事既然是她想做的,他帮她去做就是。

    “你去?”纳兰初并非是怀疑他做不好,而是这外头流民实在是太多,万一有个三长两短,那可就糟了。

    祁叙沉默了会,以为她不相信他,心中有些生气。

    他拿起刚干的纸张,叠成四叠放进怀里,推门而去。

    纳兰初连忙道:“你早些回来!咳咳!”

    这句话完全是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完全没有任何预兆。因为说得太急,她一时气没喘上来,猛烈地咳嗽了几声。

    那才离开没多久的人去而又返,推开门,面无表情地把搭在床脚的衣袍给她披上去。

    动作熟练异常,只是在鬓发之下,那耳尖已红得几欲滴血。

    纳兰初望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

    希望他别遇到哪些糟心的事情,平安回来就好。

    因为献祭一事,这几天医馆一片愁云惨雾。

    “爹,我不想去。”楚娘擦擦眼角的泪水,一脸凄楚。

    楚崀把脸埋在手里,身形消颓。

    短短几天,他就从一个精神抖擞的中年人变成了一个胡子拉碴的老人。他含辛茹苦养大的女儿,过几天就要被活活烧死,而他却只能干看着,连求情的机会都没有。

    “爹,我们跑好不好,我们不要医馆了。跑到一个不认识我们的地方去,这样就没有人知道了。”楚娘牵牵他的衣袖,语气恳求。

    楚崀伸手别好她的发,心酸中透着绝望:“这条路都被封啦,我们两个,还能跑到哪里去?”

    楚娘哭得双肩颤抖。

    楚崀颤颤巍巍站起来,脚下一时无力,差点倒下去。他稳住身形,感到一道阴影笼罩在他眼前。

    祁叙拿着一张纸放在他眼前,宛如一潭死水的眸子生不出一丝波澜。

    “这是疫病的药方。”

    只有一张薄薄的纸,写了五味药材,都是触手可得的药材,并不贵重。

    楚崀凑过去瞪大双眼,弓着腰把纸仔仔细细看了又看。

    “不可能,不可能。”他喃喃低语,嘴唇随着说话一抖一抖。

    “这些药材大多是相克,怎么可能一起入药”他眼睛里才刚燃起的火花倏然熄灭,取而代之的心如死灰的悲戚。

    “你女儿如今朝不保夕,试试又何妨。”他语调无悲无喜,并未带任何劝导意味。

    “不是我不试,而是,要是死了人,这责任,我承担不起啊!”

    这些流民可以是病死,可以是饿死,却唯独不能是因为他开的药而死,到时候怪罪下来,不仅是楚娘,他这医馆上上下下二十多口人都要被株连。他不过一个小小的郎中,又能承担得起几条人命?

    祁叙抬了抬眼,随意问:“流民在哪儿。”

    楚崀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只当他想看看,便把他领到后院门前。

    祁叙把药方扔给他,推开门准备进去。楚崀大惊失色,连忙把他拉住。

    “你不要命了?!”这里面都是得了疫病的流民,他现在进去,那就是送死啊!

    他语气稀松平常:“你不是想证明药方真假么,明日这时候,你把药端来就是。”

    “你”楚崀一下哑了口,末了,满腔心绪化为一声叹息,“枉我一辈子以救死扶伤为己任,却活的还不如你这个少年人。”

    祁叙推门进去,渐渐消隐在后山上。

    楚崀冲着他的背影大声喊道:“明日一早,我便来送药!”

    落日斜阳,夕光晚照,天边红霞似火,赤云如练。当地平线上最后一缕光线收缩殆尽,钟声便自远处敲响,如水波一般荡开,沉闷,冷寂,像地狱使者的招引。

    纳兰初站在门边已等了许久,等到钟声敲响,便再也忍耐不住,披上一件薄衣匆匆出去。

    村里人家都已点上灯火,朽木断墙之中,微光跳跃。

    纳兰初借着光,寻到医馆去。

    楚崀是认得她的,见她带着满身寒冷走进来,忙放下手中的秤,叫楚娘关上门。

    “宋姑娘,你怎么来了?”

    纳兰初转身咳嗽了声,回头问:“那个给你送药方的人呢?”

    楚崀脸色一白,低头掩饰了下异样的表情。

    纳兰初见他如此,心中担忧好像是印证了似的,连忙追问:“他去哪儿了?”

    “姑娘真想知道,就随我过来吧。”他并未想要瞒她,只是见她这么晚了还寻来,想必那少年定是对她十分重要的人,他总不好瞒。再说句不应该的,这药方的真假尚且不知。若是假的,他人定然救不回来。这个晚上,或许是他们的最后一面

    夜风微凉,越过窗棂,拂过灯烛,然后灌进她心里。

    纳兰初眼睫颤了颤,心中渐渐升起一股不安。

    楚崀带她来到后院门前,纳兰初伸手去开锁,却发现门被锁得死死的。她用力扯动几下,铁锁撞击门板,发出刺耳的碰撞声。

    “宋姑娘。”楚崀面露不忍。

    “为什么把他关在这里面。”她强作镇定地吸吸鼻子。

    楚崀顿了顿,将一切和盘托出。只留下一句“明日一早我就给他送药来”,便转身小跑着回去。

    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这药方,要是配不出来,他们都得死。

    纳兰初倚着后门,缓缓滑落在地。

    月亮从天边升起,渐渐升至树梢上。辉光皎洁,却又带着几分凉薄的寒意。

    她伏在膝上,泪水哗哗地流。原本只是不动声色地,后来便抑制不住,兀自呜咽起来。

    肩膀哭得一耸一耸,濡湿了一片裙子。晚风似也为她而哀,轻轻撩起发丝打了个旋,似在无言安慰。

    门另一边,一道声音踏着阑珊的月色缓缓走过来,停在门边。

    “不哭。”他声音低哑清泽,被夜风吹散,带上几分无言的脆弱。

    纳兰初眼泪如溪泉一般无止境流着,她听见声音,擦擦自己哭花的脸,双手撑着地面站起来。

    她身体微愈,又吹了这么久的晚风,早有些撑不住了。此刻揉了揉有些沉的脑袋,她脚下打了个踉跄,几欲摔倒。

    祁叙伸手去扶,恍然发觉两人之间隔了一道铁荆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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