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里,盛云娘悄悄掀开车帘一条缝,往车外瞟了一眼。
“走。”她掀起裙角站起身,悄无声息掀开车帘。
那两个守卫背对着他们,站在车前面百无聊赖玩着手里的武器。
纳兰初缓缓靠近他们,拿起方才用来解绳子的那根银簪子,朝其中一人用力掷去。
“谁打我?”
就在他转身那一刹那,盛云娘把手掌上的膏体用力朝他眼里抹去。纳兰初看另外一人正欲转头,猫着身子走到他前面,咳了一声。
他下意识转头,纳兰初故技重施,往上一跳,把手里的东西全抹他脸上。
这一切不过眨眼间,几人对视一眼。
“快走!”她说道。她话音未落,几个人就朝周围的荒林四散跑去。
那两个守卫抛下手里的剑,不停拿手臂或者衣袖擦拭着眼睛。
“我眼睛睁不开了!”
“他娘的这是什么东西!”
“快来人,人跑了!”
驿站里头的人听见叫声,匆匆忙忙跑了出来。见二人如此窘态,不禁大惊失色。
“这是怎么了!”
“人跑了,快追!”
众人一看马车,果然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
“人往哪个方向跑了?“
那两个守卫眼睛都快辣瞎了,哪还顾得上看她们逃跑的方向,见他们还不打水来,顿时怒道:“我们哪儿知道!”
纳兰初是往马车刚来的路上跑的,因为她只记得这条路。为了避免被跟上来,她没有选择走大路,而是走了路旁边的树林。要是往其他地方跑,她肯定会迷路。等到天一黑,她在被这群人找到之前,说不定就想葬身狼腹了。
但这也不是长久之计。这林中深,杂草又多,要是那些人沿着大路骑马,很快就会赶上来。
正想着,果然听见身后远远传来一阵嘈杂。
这群人怎么这么快,她好不容易才逃出来,难道又要被捉回去?她看着四周半人高的深林,只觉得逃出去的希望无比惨淡。
突然,身后传来一阵声响。
“谁?”她惊恐回头。
“我。”祁叙一手拉住他的手臂,把她拽进草丛里。
他力道极重,好像是怕她挣脱似的,抓得她又紧又疼。她手上还有伤,加上他手的力度,纳兰初感觉自己左手都快废掉了。
祁叙拉着她在密林中穿梭了一会,接着拐到一条大路上。
大路左边停着一辆马车,不管是式样还是马,都和方才把她困在里面的那一辆极为相似。
“这是?”
“抢的。”祁叙来不及解释这么多,把她推进马车里面,自己坐在车前驾车。
黑马打了个响鼻,马蹄在地上踏了几下,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
纳兰初进去后才发现这车里还有一个人,细细一看,竟然是前几天他们在茶园里遇到的那个男人。
他浑身被捆得紧紧的,嘴里塞着一块破布,眼神愤恨瞪着她。
纳兰初反瞪过去。
虽然弄不清楚祁叙是从哪儿把人绑来的,但一想到因为这人祁叙挨了一顿打,她就恨不得在立刻他脸上划几刀。她想了想,心里突然冒出一个报复的点子。
她慢慢靠近他的脸,伸出了右手
“唔唔!”
马嘚嘚往前奔,不知为何突然咯噔一下。纳兰初在车里打了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
她抓着车旁边的横梁稳住身体,掀开车帘探出头,偏头端详了一会。
“你会驾车?”
“不会。”祁叙目不斜视,回答得很是冷静。
纳兰初感觉自己抓着横梁的手好像又紧了点儿
“我们现在去哪儿?”
“回城。”
纳兰初点点头,也不问缘由,反倒把视线投向周围。祁叙以为她不在意,便把鞭子甩得更快了些。殊不知纳兰初是在观察路边环境。
琢磨着万一等会儿车翻了,她用何种方式着地才不会头破血流。
在鞭子的驱使下,马嘶鸣一声,撒开四蹄狂奔起来。
纳兰初怀疑再这样下去,这车怕是要分崩离析。好在城门就在眼前,倒也不用太过担忧。
马车一停在城门下,守卫立刻围上来探查。见车门外坐着两个孩子,不免意外。
“这车是你们驾来的?”
祁叙颔首道:“这里面有你们想要的人。”
“我们想要的人?”一个守卫笑了,“你这小孩,知道我们想要什么人?”
“打开看看。”
两个守卫被他严肃冷淡的语气镇住,互相对视一眼。
这马车里头莫非真有什么人不成?他们守城门这么多年,知晓宁可错杀一百,不能放过一个的道理。
“走,看看去!”
两人走到马车旁,掀开帘子。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痛哭流涕的脸。全身紧绑着,全脸青绿,眼睛红得像个大灯笼,看上去格外瘆人。
祁叙:“”她下手倒是狠。
就算他脸都肿得惨不忍睹,那守卫还是一眼认出了他,马上笑得见牙不见眼的。
“哟,这人通缉了好久没见个人影,今天居然送上门来了?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他转过身正想拍拍祁叙的肩,却被他不动声色避开,那守卫脸上仍旧喜色难掩:“小兄弟,这次可多亏了你!”
祁叙别过头:“顺手罢了。”
他走到纳兰初面前,神色漠然:“如果没有别的事,我们就先走了。”未等他的回答,祁叙便拉着纳兰初往回家的方向走去。
大抵是春来昼渐长,折腾了一天,天色仍旧大亮着。天空湛蓝如洗,日光明媚,仿佛浅寐初醒的少女,暖柔中染着几分微醺的醉意。暖黄的光影铺开,
道路两旁草长莺飞,落英缤纷,实在是一年春日里最好的景致。
看着这些花草,纳兰初心情莫名好了些,连手上的伤似乎都缓和了许多。目光扫到走在前面的少年,纳兰初按捺不住好奇,快步赶上去。
“你是如何找到方才那个人的,又是怎么找到我的?”
他半晌没回声,就在纳兰初准备开口再问一遍的时候,只听他慢悠悠吐出一句话。
“猜的。”
实际上是他在寻她的时候,在路上听到那壮汉与同伙在闲谈,说起今日打了不少鱼。他心中生疑,见他手上白净,不似渔人。又想起他前几日追赶一位女子,便明白这打鱼是行间黑话,应该是今天截了多少货的意思。
他便藏身在他马车内,等他驾车时出来一脚将他踹下车捆起来,逼问他同伙的去向,这才在路边找到了她。
听见他的话,纳兰初眼神更加炽热了,攥住他的衣角:“这么说,你还会算命不成?”同他相处这么多天,她算是了解了祁叙便是旁人口中常说起的那种人外人。寻常时候不显山不露水的,但一到紧要关头却能切中要害。
别说是算命了,就是他说他能上天,纳兰初也会毫不怀疑地把敬畏的目光投向他,然后拍拍手称赞一声“你真厉害。”
祁叙倒不知自己多了一个忠实的狗腿子,他目光下垂,停在她左手上。
纳兰初恍然不觉,脸上的笑多少显出几分没心没肺。
满目融融的春意中传来一声不合时宜的轻叹。
祁叙垂下眼。她头顶上两个小揪揪随主人的蹦跳一翘一翘,好像两只振翅欲飞的蝴蝶。
他视线随她而去,眉头微皱。
她到底什么时候能学着照顾好自己。最起码,受了伤也不要让他看见。
临到一条小溪前,祁叙忽然停了下来。
泉水潺潺,如鸣佩环。明澈的泉水清澈见底,于眼前蜿蜒而过。
“过来。”他指着岸边的小石头道。
纳兰初不明所以。坐在这里干什么,难不成是钓鱼?她没有开口问,只是一眨不眨看着他。
祁叙被她的气得额头一抽,忍无可忍道:“洗手。”
果然对她不能抱有任何期望。
“哦哦。”纳兰初领会过来,转过身开始洗手。手上的伤口一遇到水,就好像是被唤醒似的,疼得她眉头直皱。
身边人双手抱臂,脸上显出几分看不过眼的嫌弃。
她心里委屈更甚,手上又疼,眼眶一红,泪水没抑制住,全吧嗒吧嗒砸入水里。
祁叙别过眼,干脆眼不见心不烦。狠心不过几瞬,他便撑不住了。他从衣服上撕开一条布,蹲下身,语气无奈:“把手给我。”
纳兰初心里纠结了下,还是伸出了手。
“那只。”
她又把左手递给他。
祁叙从怀里拿出一个瓶子,抖了抖,把药粉均匀洒在她伤口上。药粉刺得伤口疼,纳兰初下意识缩回手,不想手却被他攥得紧紧的,一点儿都动弹不得。她心念一动,不知为何又想起了今日被困在车上一动不动的那个犯人。那困人的技巧,
她眼睫上还挂着泪,吸吸鼻子:“你怎么有这个?”
“捡的。”祁叙轻描淡写,回答得一点也不走心。
他熟练包好她的左手,叮嘱道:“近几日不可碰水。”
纳兰初哦了一声,很明显没什么兴致。视线停在缠成一个包子的手上,叹息着摇摇头。等会儿回到家,肯定会露馅。虽然张氏最近不打她了,但万一呢,她可不想身心齐齐遭受摧残。
见她摇头晃脑,一脸郁卒的样子,祁叙不知为何心中一动,伸手理了理她鬓间碎发。
理完之后站起身,若无其事往大路上走。
纳兰初愣住。祁,祁叙居然给她理了头发?
这可真是头一遭啊。
她伸手摸摸头发,起身盯着他的背影往前走,心中暗忖,铁树开花了这是,她还没见过他这般体贴呢。这感觉,都不像是他了。
真奇怪。
纳兰初晃晃脑袋,把里面一堆没用的记忆全晃出去。
算了算了,不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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