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之前宋慕春还觉得阿爹安排了江云生同行是件好事,可在江河上飘了几日后,她又是晕船又是水土不服,到最后连下床都有些难。

    正是风水轮流转,从前是宋慕春盯着江云生喝药,这回可算是反着来了,她一点都不觉得这是件好事了。

    青泥看着把脑袋蒙在被子里的郡主,无奈道:“郡主,你先前怎么说江大人的,如今自己倒不肯喝药了。”

    宋慕春的声音有些嗡嗡的:“我没有不肯,你先放那,待会我就喝。”

    待会喝的话,就有可能不知是船上哪盆花儿喝去了,又或者是水里哪条鱼儿喝了去。

    总之自从青泥抓到过一回郡主把药倒了后,就再也不信这话了。

    “郡主,若是药冷了,反而更苦了。”

    “郡主,喝了药说不定就不难受了。”

    可不管青泥如何劝,那被子里的姑娘就是不肯出来。

    这时船舱外传来浅浅的脚步声,宋慕春唰地一下掀开被子,一只手端过青泥手上的药碗,一只手捏着鼻子,整个动作一气呵成。

    嘴里的苦味令宋慕春整张小脸都皱了起来,听着脚步声愈来愈近,她忙清了清嗓子,提高了些许声响说道:“青泥,这药一点也不苦,喝药有什么难的,本郡主才不怕呢。”

    青泥在郡主大人威胁的目光下,忙忍住笑说道:“郡主这样,青泥就不担心了,想来晚上那一回药,郡主定然也喝的下。”

    宋慕春瞪大了双眼,低声道:“怎么晚上还有一回。”

    “不仅晚上,若郡主想要快些好起来,这几日都免不了要喝药。”

    门外的江云生没有穿官服,依旧换了他平日里的白衣,说这话时,明显是带着笑意的。

    宋慕春觉得他多少有些幸灾乐祸,扭过头去不去看他,“不过是喝药而已,本郡主才不像某人。”

    青泥见状拿着药碗先行退了下去,宋慕春听见门边许久没有声音,又将头撇了回去,却见那人还站在那里,她好似被抓了个现行,耳垂慢慢爬上了红尖尖。

    宋慕春瞪他,“你还站在那作甚!”

    江云生把手里提着的东西晃了晃,“吃了这个兴许就不苦了。”

    “本郡主才不怕苦。”

    “是是是,是江某怕苦,因此买来解解馋。”

    他这话说的颠三倒四,宋慕春又是瞪了他一眼,但嘴里实在发苦的很,便赶忙拿起方才江云生买的果干递进嘴里。

    “这是糖渍梅子,你日后喝了药便吃上三两颗,这是青梅干,有些酸涩,那商家说若是晕船可以吃上一两颗,兴许能够好上些许。”

    江云生将买来的果干一一分好放在了宋慕春床头的案桌上,见她吃完了一颗,又递过去一颗糖渍梅子。

    “天气渐渐闷热,我恐这些果干会生坏,因此也没买上太多,等下回到了靠岸的地方,你若觉得好吃,我再去买上一些来。”

    话落后,江云生发现手上的东西还在,抬头一看,发现本靠在床上的姑娘竟不知何时睡着了。

    因着连日来的晕船和水土不服,姑娘的身子都消瘦了不少,江云生把梅子放进自己嘴里,待擦净手后,小心翼翼地扶着她躺下去,又将被角轻轻塞了进去,以免进风。

    许是喝了药的缘故,她睡的很是安稳,嘴里不知在梦呓着什么,靠近了才听清是“好甜”二字。

    江云生蓦然想起方才在岸上买果干时的一件事,那是个南方小城,比之汴京多了好几分春日里的温柔,连吹来的风都带着些许春雨的湿气之味。

    开果铺的是一对年轻夫妇,他看果铺里放着各式各类的果干,一时间也不知买哪种是好,那老板见他驻足许久,便主动开口问了他。

    “这位公子,可看上哪样了,我替公子装起来。”

    江云生未回答,只问道:“哪样最甜?”

    老板指了出来,江云生便让他装了起来,随后又问道:“若是江上晕船,可有什么吃了能好上一些?”

    “那公子今日算是来对地方咯。”老板一笑,当下装了些许青梅干给他,“我这青梅干啊,晕船吃了最是好,这方圆十几里都是出了名的,公子可放心买去。”

    江云生便这样一连买了好几样,每次都要问上一两句,老板听后打趣道:“公子买的这么细致,莫不是给家里娘子买的?”

    这话让江云生莫名红了耳尖,支支吾吾不知该如何作答。

    在门外晒果干的老板娘听后,走进来拧了下老板的耳朵,“你这死鬼,管人家小公子这个做甚,要不是小娘子爱吃,人家买这么多做甚咯,问的人家难为情。”

    老板娘说的是地方言语,带着些吴侬软语的调子,江云生虽听不大懂,但看着老板作揖求饶的姿态,竟也跟着笑了。

    “是我娘子晕船身子不大好,我想着买些果干给她解解脾胃,兴许能好些。”

    老板娘见他笑着,这才放开了自家夫君,一把抢过老板手里的东西,又拿了把别的果子包好,一起递了过去,笑得很是爽朗:“小公子生的这般好,想必小娘子也是个美人,这个是我送你们的,不要钱。”

    江云生也未作什么推脱,只是付账时多给了一两银子,老板娘要还给他,他只笑道:“这不是果子的钱,还请老板娘教教我,娘子二字,你们这是如何讲的?”

    老板娘还未开口,那老板立马跳了出来对她说了一声,闹得这老板娘又开始笑骂了起来。

    梅子的甜味在嘴里慢慢化开,江云生看着床上熟睡的姑娘,极小声地念叨了句话,说完后自己也笑了,到底不如那老板说的熟练。

    宋慕春这一睡便是一下午,等江船荡开水下月儿残影时,她才悠悠转醒,吃了几颗青梅干后,那股欲吐之感减轻了许多。

    船舱外隐约可见黄色的烛光之色,宋慕春也不想整日躺在床上,睡得自个迷迷糊糊,便打开了舱门走到外头船面上去了。

    夜晚比白日寂静许多,江面上只有水浪的声音,天上月明星稀,如此相较之下,那月儿下独自对弈的白衣公子,也不失是一番好景。

    “江公子怎么一人在此下棋?”

    宋慕春说完才发现这句话好似等于没说,如今他是朝廷官员,其余人见了都得道一声大人,谁还敢跟着对弈下棋。

    见对面有人落了座,江云生把放着黑棋的棋盒推了过去,“郡主来了,江某便不再是一人了。”

    宋慕春捏起一枚黑棋,看了下棋局后,不过片刻,便将手中黑棋落下,她的双眸在夜色烛光的照映下异常明亮,一嗔一笑皆清晰落入那人眼中。

    说起来,两人亦有许久未曾这样对弈了,心思放在棋局上,宋慕春只觉得身上的病都好多了,黑棋的进攻也愈发猛。

    宋慕春执黑棋定乾坤,她双手托腮,笑意盈盈地看着对面的人:“江公子,若我赢了,可有什么彩头?”

    江云生放下手中的白棋,轻笑道:“但凭郡主吩咐。”

    江河之上,什么做多,那必然是藏在底下的鱼儿,春日渐暖,鱼儿也比从前活跃许多。

    来时宋慕春就准备了不少鱼食,想着可在船上做消遣之用,如今身子好了,自然要拿来用上一用。

    “江公子,今晚能否饱餐一顿可久看你了啊。”

    江云生抬了抬手里的钓竿,“请郡主放心,江某一定不辱使命。”

    宋慕春被他这句话逗笑了,她趴在船栏上,看着平静的江面,不知这夜月钓鱼,能否会有鱼儿赏脸上钩呢?

    钓鱼是个耐心的活,急不得,江云生向来最会等,也最愿意等,好比院中的菜圃可从春等到秋,更何况等一条鱼儿上钩。

    只是宋慕春的性子闲不下来,看了一会后便开始寻起了话头:“江公子今日去了岸上,那里怎么样,可有什么好玩的?”

    “普天之下,唯有汴京是最繁盛之地,其余之地哪还比的是那儿呢。”

    “江公子此话差异,汴京再繁盛,也只不过是一城之地,江河山川之辽阔,哪一样都是独特的。”

    站久了难免累,又迎着江风,吹得宋慕春脸颊发冷,干脆拢了衣裳坐在了江云生身侧。

    江云生见状把自己外罩的衣裳解下,而后披在了宋慕春身上,淡笑着回她:“江河山川辽阔,郡主可有想去的地方?”

    宋慕春仔细思虑了一番,倒是反问了起来:“那江公子可有想去之地?”

    “踏山川行江湖,天地之大,若是都可去看看,也不枉此生了。”

    江云生望向漆黑的远方,连他自己都未曾发觉,他的话里带了多少向往之情。

    宋慕春闻言叹了一声:“若是都可以走陆路便好了。”

    江云生侧目,“什么?”

    “因为水路会晕船,坐马车我就不会了。”

    彼时天上有明月一轮,而船面上有美人明月,水波荡开江下月影,层层叠叠,江河可拥明月入怀,却不知明月已在江河之怀。

    陆路,庆阳之大,何处没有路,就算无路,他江云生也定要为此踏出一条路。

    “啊,江公子,鱼儿上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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