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王酒醉睡着后被宫人扶上轿子离去,宋慕春今日自然是留在宫中过夜,宴席散去时,她叫住了祝纪年。
祝纪年脸上没有了以往倨傲的神色,像是受了很大打击似的,垂头丧气的,宋慕春上去拍了下他的脑袋。
“你也太大胆了些,就不怕滕王生气,有怀宁姑母在,你出什么头。”
方才大殿上,祝纪年一说不行,滕王那眼神,若不是还坐着位圣上,宋慕春都怕他掀翻了桌子,幸而圣上说了句年纪小,大可不必先议,这才揭了过去。
祝纪年低着头一言不发,只是紧握着拳头,他不怕滕王生气,不明不白的婚事他才不要。
“放心吧,就算滕王想要这门婚事,圣上也不会同意的。”祝纪年趴在一处栏杆上,任由夜风迷乱他的眼。
庆阳百年来,有三位开国大将,分别是叶家祝家和徐家,皇权代代更迭,但无一例外的是要收回兵权,叶家替天子守着要塞北地,还不是被天子所忌惮。
至于祝家,先帝把公主下嫁,其中所意不言而喻,南景侯当年也是致力报效国家,要将那些辽真人打回蛮荒去,还是世子的他跪在父亲脚边,死也不肯接那道圣旨。
但天子赐婚,是奖赏得接,是惩罚得接,要么以一人换全家,要么以全家换一人,南景侯为此将自己关在房内十日,后来是怀宁公主亲自携了圣旨,将其搁在祝家祠堂,与南景侯在祠堂说了一夜话。
第二日,日出之时,祝家贴上了红喜字。
祝纪年自小就知道,自己可以做一个无忧无虑的世子,所以他霸道他蛮横,没有人说他,但是日后他若是想做个有实权的侯爷,恐怕如今的圣上又得找位公主嫁进祝家了。
他不像叶温山,他不想做大将军,也不想将祝家带入风雨飘摇的境地。
滕王起的什么心思,不仅祝纪年知道,圣上也知道,所以这样的事绝对不能发生。
祝纪年长呼一口气,像是要将在殿内的郁结全部吐露出来,但是他站起来的那一刻,真的只是为了拒绝这一桩婚事吗,还是为了另一个姑娘。
“阿年,你是怎么想的?”宋慕春低声问道,眼里带着些许担忧。
“不用担心,依我娘那个脾气,儿媳妇没有她点头怎么进的来。”祝纪年虽是这么说,但眉头还是未舒展开。
有宫人提着灯从墙下路过,点点烛火照不亮这偌大的皇宫,宋慕春担心隔墙有耳,按着祝纪年的肩膀让他蹲下。
两人窝在栏杆下,想起小时候在宫里的玩闹,不由得相视一笑。
祝纪年干脆坐在了地上:“小春,你说咱们这辈子,是好还是不好?”
宋慕春见不得他这样伤春悲秋,又在他脑袋上给了个栗子:“祝大世子,你看在汴京城里,谁敢惹你,你可是汴京小霸王,这还不好。”
祝纪年捂着头控诉:“哪有你明珠郡主好,宫里宫外谁敢碰你一根手指头呀。”
两人都被对方说的话闹笑了,宋慕春仰头看着那精美的梁上画,好或不好谁又能说得出来呢,既承了这些好,那些诸般不好也只能受着。
“好了,我也该出宫回去了。”祝纪年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伸手把宋慕春拉起来。
“要我说,这宫里啊,可没以前好玩了。”
宋慕春闻言一笑:“那咱们在宫外玩,不在这地方。”
话落,姑娘眨了下眼,很小声地说道:“不在这个破地方。”
能把皇宫说成破地方的,恐怕也就这两位主了。
祝纪年很用力地点点头,学着小时候的模样张开手臂站在长长的阶梯前,他回头得意道:“小春,比比看谁快啊!”
淡淡的月色下,夜风把两人的衣袖吹得鼓鼓作响,这一刻好似又回到了年少的时候,一个小郡主,一个小世子,皆是被捧在掌心,玉一般尊贵的人物,那长长的阶梯张着手臂一路跑下去,风可以吹走一切烦恼。
“阿年,你等等我。”
“小春,你快点!”
黑夜逐渐吞没了二人的身影,祝纪年只觉得胸中畅快至极,江南先生书里如何说的来着,有诗人曾曰,人生得意须尽欢,日后的事日后来算,他祝纪年又何曾怕过什么。
都说酒壮人胆,祝世子今夜也总算体验了一回,只是没想到丞相府居然如此大,转了好几圈也没找到地方。
“相爷放心,东西我已经派人运了回来。”
“柳公子办事,老夫不担心。”
听见有说话声,祝纪年怕人发现,赶忙藏在一个暗角处,余光瞥见两个人从小道上走过,相爷他自然是识得的,只是这柳公子又是谁?
正回想着脑子里姓柳的人,那柳公子却突然停住脚步不再往前走。
“相爷,里头是内院,柳某就不进去了。”
祝纪年恍然大悟,原来他方才一直在外院溜达,怪不得一直找不到地,他瞥见赵丞相进了院子,那柳公子方才转身离去,夜色浓重,看不清他的模样,背影很是消瘦单薄。
但很快祝纪年就把这人抛在了脑后,虽是喝了酒,冷风一吹,头脑也不似先前那么迷糊了,站在内院门口,倒不敢往前了。
“应该没有人会发现吧。”祝纪年嘀咕了一句,但是一脚既已踏了出去,再也难收回了。
赵无眠的院子偏僻得很,一方小小的院子,祝纪年路过了两回也没敢相信这居然是堂堂赵二小姐住的地方,连个守门的丫鬟小厮也没有。
祝纪年说不上来是何心情,大半夜的,蹲在姑娘家床边,估摸着也只有采花贼做的出来了。
姑娘睡觉十分的老实,只露了一个头在外头,柔顺的青丝铺在枕头上,像一片浓墨,而姑娘的眉眼,便是点缀在其上的山水。
若平日里多读些诗书就好了,起码能像秦小书生一样,吟上一两句酸酸的诗词来,再不济,若学了画来,也能为姑娘在纸上描眉画唇了,不至于只能眼巴巴瞧着。
忘记是从什么时候起,开始盼望着见到这人,从前愚笨,错信他人之话,对着姑娘冷言冷语,总没一句好话,也怪不得别人会怕自己。
“对不起。”祝纪年将头微微偏了偏,以免酒气熏到床上的人。
再起身时,腿都有些麻了,祝纪年不敢发出声响,生怕吵醒了正在熟睡的姑娘,他小心翼翼转身,听见身后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瞬间不敢动了。
等房内又寂静下来,他转头瞧了一下,原来是姑娘翻了个身。
祝纪年松了口气,又悄悄走回去,替人把被角捏好,手臂牵着衣袖一动,不小心把人家放在床边的衣裳扫了下来。
这衣裳提起来时,祝纪年才发现这是件男式的,看身形,也不像是赵丞相的,如此一想,他心里瞬间犹如堵住了一块大石头。
好你个赵无眠!居然给别的男子做衣裳!
咬牙切齿的祝纪年很想把这件衣裳撕碎了去,他用力揉搓着,甚至几度想扔在脚下踩上好几脚,只是到底忍了下来。
这时,地上一样东西引起了他的注意,应是方才晃荡的时候,从衣裳里掉落了下来,上头的字他认得很是清楚。
“江公子亲启。”祝纪年呢喃着,双眼死死地盯着地上的信封。
从赵府的墙上跳出来时,祝纪年险些未站稳,他扶着墙,仍旧未从那封信中缓过神来,原来,赵无眠心里的人竟然是江兄。
他苦笑,却又不甘,一拳砸在墙面上,带起阵阵痛感。
也是,江兄龙章凤姿,文采斐然,又武艺极好,哪个姑娘家不倾慕,哪像他,不过是徒有一个世子的虚名。
“小二,酒呢!酒呢!”
“公子,来了来了。”
小二白布一甩,又给上了一碗酒,见这公子喝得烂醉如泥,满脸通红,于是笑着一张脸说道:“公子,这酒钱,您看?”
祝纪年从将钱袋子往桌上一磕,把所有银子悉数倒了出来,一拍桌子道:“本世子还会缺了你银子不成!把酒全给我倒上来!”
小二的眼自看见银子那一刻起,立马就亮了起来,不敢半分耽误这个财神爷的话,屁颠屁颠地去拿好酒了,还得是最贵的酒。
候府的人找上门时,祝纪年喝的已瘫醉在桌上,不管怎么喊也不醒,侍卫没办法,只得把人扛了回去,南景侯见着儿子这副样子,气的上去就是一脚。
“拿盆冷水来!泼醒这个逆子!”
一盆不行就两盆,初春的天气还是会凉的人直打哆嗦,南景侯只要一想到今日殿上圣上投过来的眼神,心里就是一阵后怕,恐怕圣上那会还以为他祝家与滕王勾搭上了。
可这小子倒好,就像没事人一样,还在外买醉,简直不成样子。
“祝纪年!要死没醉死就应个话!”
躺在地上全身湿透的祝纪年觉得很是不适,脑瓜子嗡嗡着疼,南景侯看见他嘴里不知道在嘀咕念叨着什么,一阵心烦。
“听听他说的什么。”
侍卫听令蹲了下去,耳朵凑近了些许,越听脸色越不对,南景侯问起来,他也是支支吾吾说不清楚。
“听到什么就说什么!”南景侯背着手,脸上都是怒气。
“世子说,说……说他要娶赵无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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