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学院每年的毕业晚会举办得都挺隆重,院里的老师一一邀请,开幕式还有一溜的领导讲话。大三大四的老油条们深知院领导的啰嗦程度,一早就打定主意晚个半小时再去看表演。
开场的时候,不少人都瞪大了眼。教师代表发言居然是傅西沉。本来傅西沉能到现场看表演已经是法学院学生会的荣幸,没想到老师会愿意代替作发言,甫一上台便招来铺天盖地的尖叫和欢呼声。
旁边机械院有个欢送会就在隔壁,听到这翻山蹈海的动静后都纷纷赶来看热闹。还有的反应快的已经在手机上通知室友闺蜜赶紧来。
大礼堂一时间涌满了人,后面坐着的同学生怕看不见,一排排全站起来了,恨不得手里拿个荧光棒摇一摇给老师助威。
台上年轻的男人声音即便经过电流加工,仍保留着冷冽清晰的颗粒质感,从现场十二个不同方向的喇叭传入每一个人耳朵,激荡起一层又一层的波澜。
刘冉冉她们宿舍因为有温雪上台表演,得到了第二排的贵宾观众席位,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台上几乎发光的男人。那是给她们亲自指导了四个多月项目的老师,他站在台上那一刻,自豪感和荣誉感在胸中奔涌而出。
傅西沉保留了一贯的利落作风,发言稿大概有两三页,却见他只提取了几句话念出来,后面又发挥了几句,就颔首向主持人致意,给了个over的眼神。
主持人也沉浸在他的声线和近乎于表演的发言中,他的姿态流露出一种自然的矜贵,每次开口都让人深深地为他臣服。
傅西沉下台后被安排在第一排正中心的观众席,舞台下面的视线一时间全部集中在他身上,而他似乎早就对这种注目礼见惯不惯,慵懒地靠在座椅的椅背上,微抬下巴,看不出什么情绪地望向台上的表演。
开场舞开始了。
许是大家快毕业的人了,心情都挺嗨,舞蹈节目选的最炫酷的街舞,八个人同款鸭舌帽加上短牛仔、工装裤、铆钉长靴,几个女生飒到不行,开场舞便点燃全场。
舞蹈结束,站在c位摆pose微微喘气的女生画着浓妆,大方地朝着傅西沉的方向放电,做了个舔唇的动作,引来全场尖叫。
而台下话题中心的男主角却恰好没看这一幕,眼睛里情绪淡地几乎瞧不出来,似乎台上站的不是女人,只是长了株野草似的。
放电的女生没得到回应,露出一个笑容掩饰尴尬,而后悻悻然退场从后台离开。
接下来的节目一个比一个没意思,傅西沉拿起桌面准备的矿泉水仰头喝了口,抓起烟盒和打火机准备离开,却听见报幕的主持人提到温雪的名字。
他拿烟的手顿了片刻,又收回来,不自觉地端坐在椅子上,静静地等节目。他居然心生些许期待,而在这之前,他从来没产生过此类情绪。
自己无法掌握的那类情绪,傅家人总是避免出现在自己身上,他大哥傅西爵是,他也是。
但他大哥还是栽了,栽在林瑞瑜身上。
他……好像也栽了。栽在眼前这个女孩身上。
温雪的节目并未被文体部放在心上,被安排在了中间不起眼的位置。温雪此时正在候场区等一个不尴不尬的小品结束。小品中的搞笑担当似乎没发挥好,笑点出来之后竟然全场鸦雀无声,这弄得气氛就有点儿尴尬了。
但小品已经到结尾,饶是再尴尬,小品演员本身也不适合再插嘴挽回。他们只能寄希望于主持人,如果主持人能开点两句,那这小品好歹也能完好落个幕。
但没想到这次报幕的男主持人,刚刚似乎没怎么注意演出来的小品,只是按着原先备好的台词生硬地串着下一个节目。
“……刚才的小品已经让大家忍俊不禁,为了保护好大家肚子上的赘肉不被笑成肌肉,我们穿插一个抽奖活动……”
主持人下台后,学生导演脸都黑了。
“你怎么回事啊霍禹城!平时挺机警一人,上台了就不能变通一下吗?啊!?刚刚那个小品你看在场的谁笑了?!”
学生导演一说这话,刚刚下场还没来得及从后台退的几个演小品的不禁面露难堪。
“哎本来也是我们的错……”
“本来就是你们的错!”还不待他们说完,导演就转身凌厉地看了他们一眼,“彩排了两遍,两遍不都挺好的?现在怎么回事?一到关键时刻就掉链子?!!”
可能觉得自己单方面生气不爽,导演转身去协调下一组去了,边走还边骂了句:“艹,真是醉了!”
其他人自知不在理,也未出声辩解。
“我说,你们俩可千万再别给我出什么纰漏了啊,今晚不比以前,可是有个大人物在下面坐着的!就他们小品给我捅这个篓子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圆回来呢!”
导演专门来到候场的温雪和江安旁边耳提面命。
温雪轻声说:“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了!??”导演不知怎么就被温雪这一句淡淡的话重新给点了火:“要你知道有个屁用!要保证,保证!!知道吗??”
江安准备说些什么,外面传来报幕的声音:“……下面就请大家来欣赏民族舞——《婉成》!有请表演者——温雪、江安!大家欢迎!!”
温雪和江安就出去了。留下导演一个在原地气急败坏,不禁又转身瞪了眼刚刚训斥的几个人。
温雪上台时,带着与她妆容不符的笑:“今天天好好、月朗朗皎皎,吃完嘎嘣脆、客心我来挠——算我一个,好不好?”
江安迅速配合:“好,好,当然好,不过你可不是痒痒挠,《婉成》舞给大家跳!”
大家不知怎么哄地一下子就笑了。
等大家都笑过后,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温雪这不是在接上个小品《算我一个》?
再想想,可不是么?
上个小品坏就坏在“起承转合”中的“转”没演好,温雪这么顺着一提点,突然那个梗就出来了,再加上现场她和江安配合得还蛮有趣味性,戳中大家的笑点也是顺理成章。
等大家乐完后,音乐声已经响起。
温雪和江安又快速转换了表情,实际上她一讲完就开始酝酿舞者应该带的情绪了。
为了代入背景,她一身红衣水袖,有点高的发髻,仔细描过的眉,水润又艳丽的唇,无一不体现着女人的娇媚。
江安则一袭白衣青扇,书生气扑面而来。
只见台上红衣女子双腿缓缓下压,双臂伸展,婉成一朵花的时候,白衣书生已经灵活地将合着的扇子自女子面前甩开。
“哗——”地一声,温雪已经重新从地上起来,清淡的脸上染上一抹娇笑,自青色折扇后显露出来,迎来了场上的第一声“喔!”
两人配合无间,江安的吟吟喏喏在此时也续上,真给人一种江上人家、仙女婉花的飘渺错觉。
傅西沉眼睛紧盯着那个红色的身影,手中的烟盒不知何时被他攥得皱成一团,他也没注意,只觉得今晚的温雪很美,美得清丽脱俗,却又异常勾人。
比他见到的任何一次都更惹得人心痒难耐,那双眼睛,不笑的时候像含了一汪冷泉水,让人看一眼就觉得通体静了下来。她笑起来时,感觉比天光都明媚。
她比冷月更冷,也比骄阳更动人。
他们的节目设定是四分半钟。
时间一到,清吟声停止,场上渐渐黑了,等灯光再亮起来,主持人已经上台了。
天知道有多少个人想丢点鸡蛋烂菜叶子啥的让主持人下去。
刚刚那一幕过于震慑人心,很多人还久久不能从情境中出来,倒是显得后续的那些表演过于平淡无奇了。
到了后台,刚刚那个导演还在。
她有点惊艳地看了眼温雪和江安:“你们哪个班的?”
怎么这等人才到现在她才知道!!?
早知道应该把他们放在最后压轴出场的啊啊!
“学姐我们是大三的。”温雪正解着头上的饰品,对研究生学姐导演说着:“哦那怪不得。”
说完,又蓦地听见一句“刚刚真是不好意思,我太着急了对你们说话太不好听了,我道歉、我反思!你们可千万别在意啊,我还想着以后有什么活动联系你们参加呢!”
这个学姐倒不是那种小心眼的人,道歉的话说得真诚不扭捏。
对此,温雪回以淡笑:“好。”
其他几个人要上场的或者已经下场了的,也是一副非常惊艳的表情对着温雪她俩。
江安对周围人微笑了下,便跟温雪一同从后台出去了。
傅西沉时不时拿出手机处理几条消息,当看见温雪从后台披着黑色的外套从暗处出来时,只一眼,他就被完全俘获了。
她出来时为了不影响台上的节目,弯腰贴墙迈着小碎步匆忙地往外走。黑色外套只松松地搭在她身上,偶尔露出的手臂像细白的藕节,盈盈一握却骨感不显病弱。
她的手指在冷白的灯光下更显得白嫩纤长,他不禁回想起第一次见她时……手腕处连青筋都能看到的样子……
刚才看她入戏融情,看她一身古代艺伎打扮露出那张如出水芙蓉的脸;几分钟后,又看见她卸掉繁重头饰后凌乱的发丝低垂,轻飘地贴靠在她下巴和耳根,衬得那张脸更加小巧,更加……惹人怜爱。
之前他只觉得温雪的手是余生仅此一惊艳,现在却发现,她的头发、光洁饱满的额头、妩媚的眉、厌世而多情的眼、精巧的鼻……
以前大概只有一个她是个清纯的女孩儿的印象,但今晚,她好像发现了她的另一面。
之前堂妹盈盈刷的淘宝店模特照那张,只能算是为了谋生不得不的摆拍,而今晚,这股魅惑、美艳直接融入了灵魂,生生将傅西沉对女人的认知刷新了一层。
他以前上学的时候只顾用学习暴虐周围朋友,并以此为乐,至此才恍然发现,他好像从来没这么好好地欣赏过一个女孩。
这个舞蹈如冷水般猛然浇醒了傅西沉。
原来之前的节目那么无聊啊……
他伸手将桌面搁着的银色金属质zippo夹在指间翻转几下,不紧不慢扣上西装的最上面一颗扣子,才优雅有度地从座位起身。他侧身对旁边的老师说了句抱歉,顶着乌泱泱一片人的注视款款离开大礼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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