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乡有几天了,乔沐芝最初的新鲜感被各种生活习惯的不适应所取代。乡野蚊虫肆虐,裸露的皮肤随时会被叮起包;村户没通天然气,只能靠太阳能和煤气罐;卫生间装修简陋,极不方便……对于长期生活在城市的乔沐芝来说,得多花一阵适应。
不过除了便利性差些,村里其他地方倒差强人意,不失为一个短期休假的目的地。
就这样悠然闲适地过了几天安逸日子,没过多久,乔沐芝便陷入焦虑。
她已经很少上网,很少刷朋友圈,但不看不意味着不去想。她整日游手好闲,钱只出不入,尽管乡下开销比起大城市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时间宝贵,当别人刻苦学习、努力提升业务能力的时候,她却无事可做,养得愈发懒怠,与人的差距一下拉开。
曾经也是这份焦灼鞭策着她努力学习、拼命工作,有用的没用的资格证考了一大堆,生怕被人落下。许是心境发生了变化,现在的她只想躺平,焦虑着焦虑着竟然逐渐坦然。
毕竟生活没必要一直急匆匆,稍微慢下来,发发呆、欣赏欣赏沿途的风景也是不错的。
不过整日吃了睡、睡了吃实在单调,闲在家的第五天,身上快长霉的乔沐芝终于忍不住找些事做。
奶奶年迈,家里只养了几只鸡,屋后留一小块地,种些时令蔬菜,日常都是乔沐芝大伯、大伯母帮忙打理,老人家每日只散散步、跳跳舞,悠闲打发时间。因此乔沐芝即便想帮忙干农活也找不到发挥的空间,只好将目光移回院里。
院内空旷,除了石榴、柿子、葡萄之类的果树或藤蔓,别的大多是杂草。
正好有时间,乔沐芝着手除草、铲土,慢慢打理。戴上塑胶手套,弯腰驼背地忙活。王秀华见了心疼地叫停,她却不依,说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不过给果树修枝剪叶她就不大懂了,大伯乔德佑前来帮忙,大剪刀咔嚓咔嚓动,她负责捡树枝、扫枯叶。
“沐芝,要是累了就去旁边休息,这些粗活你干不惯。说起来这本来是大伯该做的,还让你一个小辈帮忙。”
乔德佑很早就少年白,因此头发剃得很浅,他个子不高,一身迷彩服更显朴素。他为人老实孝顺,作为家中长子,年仅六旬的他人已沧桑,谁又能想到幼时是他早早外出挣钱、帮着父母拉扯几个弟弟妹妹长大?
所幸苦日子都熬过来了,后来他在钢厂上班,下岗后领了笔钱提前退休,回到家里务农,日子过得简单。孩子虽然没有大的成就,也已经安家立业,用不着他操心。
这位长辈对乔沐芝来说是极可亲的,她安慰道:“大伯你别这么说,你跟伯母照顾奶奶已经很辛苦、很尽心了,做这点小事我一个年轻人累不着。”
两个人一面干活一面聊天,院里多了些生机。正说笑,院子外有人站在拱门处,朝里喊:“乔德佑,田里农药这么快喷完了?草除了没?”
视线投去,大伯母张芹香矮矮的个子立在门边,戴着草帽往里望,草帽下是一张板着的脸,看样子颇有成见。
这位伯母度量小、吃不得半点亏,对亲戚更是如此,乔沐芝心里虽无奈,却不好撕破脸。
“大伯你回吧,这儿也差不多了。”
“没事,你忙你的,我去跟你伯母说几句。”乔德佑温声安抚,转身往院外走,嗓门陡然加大,“你嚎什么嚎?!生怕大家听不见是吧?农药什么时候喷不行”
声音渐渐小了。
约一分钟后,乔德佑返回继续干活,收完尾才离开。
院子焕然一新,石子路旁的杂草不见,空出光秃秃的一块土壤。乔沐芝回屋休息,不经意从包里翻出前些天在镇上抽奖抽到的种子,心血来潮种在了院里。
她以前种过盆栽,经验还算充足。
水盆倒入清水,将种子浸没,吸足水分,隔天取出,撒在土壤表面,再覆盖上薄薄的一层土,也就完成了。剩下的只是日常浇水施肥,静待花开。
院子打理出来,乔沐芝每天多了样休闲小事,夜里躺在葡萄藤下的凉椅上,在院里惬意地看星星,尽管硌背,但也还好。
村里的节奏不比都市,过得很慢。日子单调,每天盯着日出日落,仿佛经历大半个世纪才等来一天的结束。周围人烟不多,乔沐芝甚至连个聊得来的人也找不到,偶尔会感到寂寞。
这里的房屋不像四合院那么四方规矩、严丝合缝,松松散散的,有的独立成栋,有的几户人家围在一起,成了一个小院,家与家之间即便隔着距离,互相也都知根知底。
闲着没事,她喜欢到村里闲逛,常被乡亲强拉着留下吃饭。她基本都会拒绝,只是这一来二往也听了很多八卦,谁家两口子闹得不可开交,谁家女儿受委屈回了娘家村里大部分时间很安静,但仔细听,会听见田间人们休憩时的谈话声,某户人家在厨房翻炒时的声响,以及忙碌后聚在一起玩儿纸牌或是麻将的声音。
到了晚上,村头广场巨型音箱按时响起,老头老太太齐聚一起跳舞,好不热闹。大爷大妈爱跳广场舞这点,好像无论哪里都一样。
渐渐地,乔沐芝习惯了这种平凡而枯燥的生活。
闲暇之余,还去村头理发店剪了头发。
无论头发长短,一概五元,价格低得出奇。
她说剪短,比了个肩头的长度,接着埋头玩起手机。大爷耳背,咔咔几剪子下去,业务精干熟练。期间乔沐芝抬头看过,一切正常,可下一次抬头直接呆住了。
这也太短了!
勉强算齐耳短发,不是常见的波波头,而是偏中性风,额前碎发侧分,看上去很干练。是她从没有尝试过的发型。
“怎么样?精神吧?”光头大爷对这个作品尤其满意。
“”
看看地上被剪掉的秀发,再望望镜中的自己,乔沐芝只能勉强说服自己,其实也没那么糟,至少以后洗头节省时间了。付了钱,目光瞥到店门口一张上世纪的海报,乔沐芝哭笑不得。
那张旧海报里的人物是歌手王菲,一头短发造型同她现在的一模一样。
顶着新发型,乔沐芝一时半会儿适应不了,只有下厨时才能短暂忘却。
猪肉是理发之后顺手在隔壁店里挑的,配上家里早早腌制好的芽菜,正好做一道芽菜烧肉。
五花肉焯水,捞出切成小块。热锅放肉,煸炒出油,再依次添加生抽、老抽、黄酒等辅料,等汤汁稍稍收干再舀起。没有砂锅,只好换种烧法:将肉和芽菜放一起翻炒,再拿去蒸。做好这些,可以进入下一道菜了。
乔沐芝到院子塑料盆里掐了几根嫩葱,回到厨房清洗切碎。忙碌中,脑子里突然窜出一部老电影,联想到自己新换的发型,于是也学影片里的人物,边做饭边扭动,摇头晃脑,有节奏地随意舞动。
阳光穿透进来,一缕缕光线将她的身姿衬得越发优美,光看背影也活泼灵动。精灵似的灰尘随她翩翩起舞,场面实在令人不忍打扰。肖望觉得,再配上那首经典的《californiadreang》就更完美了。
他的轻笑引起她的注意。乔沐芝回头,见门槛边倚着的是肖望,面上微窘。
“你怎么不吭声?”
傻缺一样的行为被人撞见,她觉得挺尴尬。对方却不这么以为,反而笑着说:“这发型很适合你。”
“是吗?”她下意识摸后脑勺。
他确信地点头,“跟阿菲一样有个性。”
阿菲是《重庆森林》这部电影里的角色——由王菲扮演——乔沐芝刚才兴起模仿的片段也是她在片中的经典镜头。
乔沐芝没想到眼前的年轻人竟然也看过这部大众眼里的“文艺片”。
“你也爱看电影?”
“没事瞎看看,打发时间。”
没有闲心细究这话的真假,乔沐芝说:“最近好像都没看见你。”
“我在县里做工,上午才回来。饿了一天,这不闻着味就过来了吗?”他问她在做什么菜。
乔沐芝回应几句,紧接着邀请:“要不晚上留下吃饭?”毕竟欠过他人情。
肖望笑逐言开,“就等你这句话了。”
还真不客气!她倒并不介意,见他在那儿杵着,主动招呼,“喝冰粉吗?我自己做来解渴的。
”
“好啊!”他忙不迭点头。
冰箱里冻了小半盆,她让他自己拿碗盛,自己转身继续忙活。
厨房的架构他摸得门清,找来碗倒上,一口便吞了半碗,冰冰凉凉的,滋味浓郁。吃进嘴里软糯q弹、清甜不腻,冰粉面上浇了红糖汁,还有一些小糍粑、西瓜碎、花生碎,料不多,口感却很丰富。
“沐芝姐,你怎么做的?比街上卖的还好吃?”
肖望大快朵颐后又盛了一碗。
“外面的多半是用冰粉粉兑的,我这个是手搓的,口感当然不一样。”
冰粉籽扎上纱布,放凉白开里浸泡后搓十分钟,再放可食用石灰水里搅拌,放入冰箱冷藏几小时,就做成了这样一碗手工冰粉。
有点麻烦,但口感绝佳,付出自然要有相应的回报,她觉得很值。
“里面的配料少了点,我手边只有这些食材了。”这是乔沐芝唯一遗憾的地方。
肖望由衷夸道:“已经很好了,绝对是村里独一份,连县里也不一定有的卖。”
乔沐芝自然开心,“你别贪凉吃太撑,一会儿还要吃饭。”
“放心,我饭量大。”他捧着碗冲她笑。
晚饭用得和谐,三个人围一桌,比往常热闹不少,尤其肖望对饭菜赞不绝口,连奶奶都多用了半碗饭,乔沐芝很是满足。
…
夜晚,隔壁院子也亮起灯。
乔德佑一家离老人住的地方很近,一来方便照料,二来也是为家庭合睦。
正值饭点,堂屋桌上摆了两样平日里不大常吃的食物。
像往常一样,乔德佑坐下抿了口白酒,“尝尝吧,沐芝特意给送来的。孩子孝顺,你这个做长辈的也该好好学学。”
张芹香是个急脾气,一听就不乐意,啪一声撂下碗筷,“我怎么不孝顺了?乔德佑你问问自己的良心,这些年我做得还不够吗?给她吃给她喝,没落下半点好不说,你那些个兄弟姐妹甩甩手不管,你倒护得紧!”
“得得得,一提你又扯这些。”
他懒得跟她掰扯。几个姊妹没亲手照顾老人,那也是每个月按时出了赡养费的,老人自己不愿去城里住,又怨得了谁。
夫妻俩为这事没少吵嘴,他这媳妇文化程度低,又爱斤斤计较,讲道理她听不进,乔德佑只好作罢。
张芹香还在不依不饶,“村里就没见比你侄女还穿得哨的,整天露胳膊露腿到处逛,不知道村里其他人怎么想我们一家……哦,会做几道菜就显摆了?真以为我们好收买……”
话这么说,乔德佑看她吃得倒挺香,那碗芽菜烧肉肥而不腻、入口即化,她专挑猪皮厚的,最后只剩下几块,像是故意留给他看的。
一碗冰粉原本摆在桌上没动,睡前他一看,嗬!被喝得精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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