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上大点的超市只有一家,乔沐芝跟着肖望走几分钟就到。
里面商品还算齐全,选购约一刻钟,乔沐芝提着袋子出来。
约好在门口等她的肖望此刻不见人影。
面前马路上,车流繁忙。前方街道边,好几个老头围在一处下象棋;另一头是密集的菜贩摊位,把道路越挤越窄,也没人来管。
乔沐芝打望了会儿,在一颗香樟树下寻到肖望。
“叔,我再抽一回。”她一靠近,就见他嬉皮笑脸道。
肖望人蹲在地上,跟一位中年大伯说说笑笑,旁边还有几个好奇的小朋友,睁着大眼,探头打量。沐芝不解,看了片刻才明白原来是在玩儿抽奖游戏。
老板拎着一个大号的黑色塑料袋,里边藏着一些小商品,由线绑着,袋子外露出数百根彩色的绳,轻轻拉动就能得到对应的奖品,跟抓阄很像。老板坐下的板凳边纸板上写着“一元两次”几个大字,显然奖品都是些不值钱的小玩意儿。
这种游戏乔沐芝小时候玩儿过,没想到现在还有。
“我这儿最值钱的东西都被你拿走了,再抽下去可得亏本。”就在老板冠冕搪塞时,肖望回头注意到乔沐芝,眼睛登时亮了。
“行,让她来抽总可以吧。”肖望起身不由分说拉她衣袖,撺掇她帮忙,“沐芝姐你也试试手气。”
没有拒绝的机会,乔沐芝随手抓住一根红绳,在肖望的提示下又抽了一根黄色的。运气一般,一次落空,一次抽了包种子,巴掌大的塑料袋装着,颗粒挺多,像感冒冲剂,上面贴着的标签标注着花名:重瓣太阳花。
回到车里,她把东西给他,他让她收着。
“你抽中的就是你的。”肖望笑笑。
乔沐芝懒得纠结,随手扔进挎包角落。
清水镇到县城约一小时车程,抵达目的地,车辆停在一个楼盘附近。
乔沐芝跟人进了售楼大厅,边走边听他解释,“待会儿我还要多转转,你要是觉得累可以在车里等我。”
她摇摇头,“我一个人干坐着也无聊。”
肖望颔首,扭头自顾自应对起热情的销售业务员。
起初销售还误会了二人的关系,听了解释立马笑着圆场,接着开始介绍起楼盘,这里交通如何便利、价格如何便宜等等,侃得天花乱坠。
“嗯嗯。”“可不是么?”
肖望一个劲儿点头,不像来买房,倒像在配合工作人员捧哏说相声,偶尔关心几句也都问不到重点。
乔沐芝实在看不下去,放下一次性纸杯,打断交谈甚欢的二人。
“这里通高铁要多久?”
销售开始支吾:“唔…没多久,就三五年的事。”
“三年还是五年,差得可不少。”她刚才上网简单搜索才知道县里建成高铁要到2027年,更别提通车时间。
乔沐芝继续道:“附近的学校配置怎么样?除了幼儿园,最近的小学和初中离小区有多远?”
销售一一答了,结果显然不尽如人意。
配置是差点,不过……
“价格方面还有优惠吗?我朋友在这儿拿到的套内单价可比现在的低,你看还有没有调整的空间?”
肖望瞥了销售一眼,深觉带上乔沐芝靠谱许多。一出大厅,便朝她道谢。
乔沐芝表示小事一桩,“你没经验,更要多看多问,买房是件大事,急不得。”
“那就麻烦沐芝姐今天帮我参谋参谋。”他提议吃完午饭再去其他楼盘看看。
两人在附近找了家米粉店,装潢一般,整体看上去还算干净。
肖望年纪轻,倒挺懂事,帮着乔沐芝递纸巾、擦筷子、接豆浆,礼数周到。
将近一点,店里没什么客人。两人坐下清清静静地闲聊。
乔沐芝用纸巾擦拭面前光滑的桌面,嘴里问:“你打算把家搬来县里?”
对面的肖望羞涩地抠后脑勺,“没,买房结婚用的。”
“相亲成功了?”她好奇地抬头。
“还没有,有备无患嘛,女孩子家谁不希望结婚对象有房子。”
这话倒不假。
餐巾纸揉成团,她正低头寻垃圾桶,他见了递到她脚边。
扔完垃圾,乔沐芝不由嘀咕,“结婚有那么好吗?”
他冲她浅浅笑了下,“那是当然,两个人过总比一个人温馨。”
“不仅如此,还要面对很多琐碎和争执。”她接过话头,“一开始也许能隐忍将就,慢慢地就会磨掉双方的耐心。彼此门当户对还好,要是条件差距太大,矛盾更多,原本就不多的爱意很快能消磨光。”
“姐,你不是快结婚了吗?”
“”
她失言了,不该对着一个近乎陌生的人吐露这么多。
乔沐芝悻悻地收回视线。
她听奶奶提过,肖望父母是在外地工地出的事,老板赔了不少钱,但他家里原本就有不少外债,还完大概也剩不了多少抚恤金,听他刚才的口气是打算付全款。想到他这么年轻就攒够了买房的资本,即便是住在小县城,心底还是羡慕的。
目光被门外的几栋高楼吸引,她若有所思道:“其实以你的条件完全可以在市里买房。与其在这儿付全款不如选个市区稍微偏点的位置付首付,将来升值空间比这大得多。县城不方便,以后小孩上学念书都有阻碍。”
她细数起城市的好处:交通便利、医疗有保障,娱乐项目繁多……
“你还年轻,总不能一直待在小县城吧。”
她说了好些,他没打算采纳建议却也礼貌地表达了自己的想法。
肖望:“没关系,我很喜欢现在的生活。”
他眼神单纯,毫无杂念,倒衬得她肤浅而庸俗。
乔沐芝瞬间没了兴致。
别人的事,她操什么心?
迟来的羊肉粉宽慰了她疲惫的心,肖望压根没把方才的对话放在心上,享受起米粉细腻的口感。
一根根粗圆的米粉看上去和市面上没有差别,但实际是店家手工制成,自带着一点糯,薄薄的羊肉片鲜而不膻,在这个季节尝上一口,再配上一口浓汤,很快就吃出汗。
二人吃得专注,安安静静地嗦粉。
没想到在这种地方还能尝到这样的美食,乔沐芝心情畅快许多。
用完餐,她正要付款,肖望已经先一步扫码,见他如此自觉,乔沐芝下午帮他挑房时多用了几分心。
县城不大,新楼盘无非就那几处。她人精明,每到一个地方先观察后询问,详细了解了优劣势,盘算好再跟他说。
不过买不买、怎么选、选哪处最终还得肖望自己定,指望这一时半会儿就付款不大可能。
眼瞧时间不早,二人打道回府。
山路曲折,也许是见她一直紧张地拉着车内副驾驶座上方手把,他驾驶的速度放缓,让她有了欣赏风景的闲隙。
车窗外景致不停变幻。茂密的树林、潺潺的河流、绿油油的田地……路过一户马路边的人家时,望见高高的玉米杆,好似一伸手就能摸到,让人产生久违的新奇感。
车辆行驶中,和煦的风也凌厉起来,灌入车内,刮在脸颊,耳边嗡嗡地响。身旁的人倒很自在,即便长发乱飞,甚至偶尔吃进嘴里,她的脸上依旧带着惬意的笑。
以肖望浅薄的见识来看,她无疑是美的。这种美跟村里或勤劳或热情的面孔不一样,她的美只需要一眼就能辨别出来,白净的脸、纤长的睫毛、挺俏的鼻、小而饱满的唇……在夕阳的余晖里越发耀眼。可奇怪的是明明长相大方耐看却隐隐给人一种疏离感,那是和白云村毫不沾边的气质,也与他毫无关联。
肖望瞥了一眼,悄无声息挪开视线,心情似乎也受她的情绪感染,松快起来。
从高处俯瞰,道路蜿蜒,两侧绿意盎然。
红彤彤的太阳挂在天边,仿佛一颗亮堂的珠子。车辆一动,它也跟着挪移,在山与山之间时隐时现。
拐个弯,山的另一边就是白云村。
回程的路和下山的路不同,是条狭窄的辅路,路程更短。乔沐芝在一个个连绵起伏的山坡上望见熟悉的那一座,不由呆了呆。
“那座山…还在啊。”她恍惚道。
肖望循着她的目光看到稍高的一座,“没人打理一直荒着,前几年听说有人投资准备开发种茶叶,后来也没信儿了。”末了问她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想到了以前的一些不好的回忆。
对话中断,肖望专注开车,很快到达。
面包车停在马路边,乔沐芝购置的一大包东西被肖望主动揽在手里,她客气几番,他却执意帮忙,只能由他了。
二人正往小道深处走,身后忽地传来一道戏谑声。
“哟,处对象呢。”
不待肖望回头,青年的手臂已经搭上他的肩。
来人嗓音偏哑,伴随着口哨声,充斥着二流子气息。此时在一旁见到青年真容,乔沐芝差点没忍住翻白眼。一头黄卷发跟肖望如出一辙,不知从哪儿搞的批发,他打扮更花哨些,穿花衬衫、破洞牛仔裤,耳钉、银项链之类的首饰挂得满满当当,所幸模样还算周正,个子也不低,不然简直灾难。
“胡说八道什么!这是沐芝姐。”肖望为双方介绍,“沐芝姐,他是谭浩、耗子。”
“知道,我认识。”乔沐芝微微一笑,对方却好似冻住,嬉皮笑脸荡然无存。
刚才看到兄弟身旁高挑纤细的身影,他一时来了兴致,没忍住上前玩笑几句,同时也想一探究竟,看看女生正脸。结果……漂亮是真漂亮,但的确令人始料未及。
“是沐芝…姐啊。”谭浩明显一顿,规规矩矩站好,向来厚实的脸皮也变薄,没话找话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交往密切还是小时侯的事,如今乔沐芝给谭浩留下的只剩幼时被她关进猪圈、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阴影。加之近些年几乎没有接触,他对她莫名的“敬畏感”一如既往。
乔沐芝不知道他的心思,淡淡回应:“昨天刚到。”
又问:“你姐呢?”
她跟谭浩姐姐是小学同学也是闺蜜,以前很要好。
谭浩:“还在上班,假期留在县里辅导小孩。”他姐姐是县城里的一名初中英语老师。
乔沐芝点头,没再多问。
她邀二人一同到家里用饭,谭浩自然回绝,肖望也因为有事婉拒,帮她把购物袋拎回家,随即离开。伴着斜阳,二人并肩走在石板路上。
“你怎么没跟我提过乔沐芝回来了?”面对多年好友,谭浩随意起来。
谭浩住隔壁谭家村,跟肖望同龄,两人穿同一条裤衩长大,连外出打工也结伴同行,如今返乡常混在一起,关系很要好。
肖望毫不留情地取笑:“你们有过节?耗子见着猫一样。”
“不至于不至于。”谭浩撇嘴,“好歹我姐跟她有点交情。”
虽然那是过去的事,而他当时年纪也小,但隐约还有点印象。一个地方长大的,再怎么说也有情分在。
“我只是好奇,没到逢年过节,她怎么突然出现在村里?”
肖望:“听王奶奶说,她休假,回来待一阵。”
“她有对象吗?快奔三的人应该结了吧。”
“奔三怎么了?你也忒八卦了!”肖望不屑于他对别人品头论足的坏毛病。
谭浩不知哪里招惹到他,转移话题说:“差点忘了正事。给你介绍个人,想不想见见?以前在我们隔壁班的那个双双,你俩谈谈呗。”
谭浩挤眉弄眼,对给好兄弟说亲这事极为热衷。肖望向来好说话,被他撺掇着点了头。
“我打包票,这次这个绝对跟你很合适。家里条件不错,人盘靓条顺的……”谭浩一得意便管不住嘴,补充道,“不过比咱沐芝姐还是差了点。”
明白他又在开自己玩笑,肖望手臂一勾,上前锁住他的脖颈,“给我闭嘴吧你!”
两人像是还没长大,打闹起来。
…
饭后,乔沐芝开始收拾房间。那是位于堂屋左边的一间小屋,她小学以前曾长住过。
屋里灰尘重,揭开塑料膜,撒上水,再里里外外打扫一番,她从边边角角清理出很多以前的旧物。小学课本、幼稚的同学录、女孩的发圈发箍……每一样都承载着珍贵的记忆。
书桌下,角落里有那么灰扑扑的一团。
乔沐芝拾起,随手正要扔进扫铲,目光掠过东西一角,好似在发亮。
拿到外边洗衣台里冲洗,见了原貌不由一怔。
一个普普通通的塑料发卡而已,米奇造型,镶满廉价的水钻,是小女生都喜欢的类型。是小姨给她买的,记得当时特别宝贝,丢了之后难过了好久,后来小姨另给她买了一个相似的,她却哭着闹着不要,犟着说就要原来那个。
现在想想挺好笑,当年执着的东西竟然如此普通。失而复得,心情微妙。
有些东西只是因为心里加了预期值,因执着而珍贵,可过段时间回头再看,就发现远没有自己想象的重要。
就着室外光线打量,发卡布灵布灵闪着光。乔沐芝愣了好一阵神,回过头发现领居小女孩正呆呆地盯着她的手。
女孩张大嘴,模样呆萌。
“好看?”乔沐芝扬了扬手。
“嗯。”女孩重重点头,激动地嚷嚷说好漂亮。
她笑了笑,“那,送给你了。”
没什么可留恋的,现在的她不再需要它。
东西送出去的那一刻,乔沐芝心境豁然开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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