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店里来了一伙法国游客,用母语填满了每一条书架间的狭窄过道,这让罗米想起六年级时远道而来的布斯巴顿代表团,其中最漂亮的女孩,芙蓉·德拉库尔是怎样在霍格沃茨的餐桌上高声抱怨英国的天气和饮食,同时赢得了男孩们恍惚的赞同声和女孩们不屑的眼神。
罗米坐在收银台后托着脸听他们旁若无人地闲聊,于是知道这群法国游客选择了错误的地铁线路,因此没能到达真正值得一去的书店,但这间狭窄逼仄的书店在他们眼中也十分具有伦敦风情和古朴气质,或许他们指的是书店外剥落的墙皮和具有火灾隐患的电器线路。
在他们发现脚下散落着汽水瓶和巧克力包装纸之前——上午来了几个中学生,自以为隐蔽地背着罗米拆开了新杂志的塑料袋,在看完上面的侦探小说更新后又把杂志放了回去,并给店里留下了垃圾和沙发套上的巧克力渍——罗米快步走过去,装出一副蹩脚的法语口音,连哄带骗地推销出了被拆开的杂志和一沓伦敦旅游地图。有位游客相中了一本在二手书区,他认为已经绝版的旧装帧诗集,罗米昨天太累了,还没来得及登记定价。
手里被塞了一沓纸钞时她挑了挑眉,打着手势又加了十镑。
弗雷德出现时,那伙吵闹的游客离开了大约半个钟头,罗米刚整理完书架,把空出来的杂志补齐,在上面施了个无伤大雅的小魔咒,最近伦敦的太阳毒辣得可怕,似乎想用一周时间蒸干上个季度残留的所有水汽,就算那几个屡教不改的中学生用沾着芝士粉的手指头拆新杂志的塑料封皮,他们也会把突然的痛感归结于干燥天气和皮肤静电。
“是我。”弗雷德说,示意她不用急着收魔杖,罗米松了口气,紧接着得到了一个结实的拥抱,弗雷德的重量沉甸甸压过来,罗米趔趄了一下,手伸进黑色的火龙皮夹克里搂住他的腰。
“葬礼怎么样?”她轻声问。
“一点乱子没出。”弗雷德蹭了蹭她的头发,“比如邓布利多突然从海格怀里跳下来祝大家暑假快乐。”
“真糟糕。”罗米由衷地说。
“是啊。”弗雷德说,“所以有什么好消息让我听听吗?”
罗米想了想。
“我坑了外国人的钱。”
“了不起。”弗雷德用赞赏的语气说,拉着她到沙发上坐下,罗米摇了摇头,还没等她说什么,弗雷德已经把自己扔到了沙发上。
“上面沾了巧克力。”罗米站着说。
“什么——哦!不是吧!”弗雷德恼火地打量着裤缝上的巧克力糖渍,“那群中学生又来了?”
罗米坐在收银的木桌上点头,“我讨厌小孩。”
“别这么极端,你十五岁的时候什么样?”弗雷德走过来抽了张纸巾,边擦边问。
“漂亮,富有,owls考试拿了九张证书。”罗米说。
“难怪我被你迷倒了。”弗雷德咧嘴一笑,把纸巾攥成团,朝垃圾桶远远地一扔,纸巾团砸到垃圾桶的边缘,弹出去落在一旁。
罗米看着他没说话。
“我这就去捡。”弗雷德举手投降,“先说正事,金斯莱的旧房子不能做凤凰社总部了,魔法部加大了对空房的排查力度,他们总担心食死徒聚在鬼屋里开会,却忘了白巫师可能也有这方面需求。”
“那怎么办?”罗米问,“还能去哪儿……书店怎么样——也不行,这儿不该有太多巫师来往,会吸引麻瓜的注意,而且……”
弗雷德的手伸到她嘴边,罗米下意识张开嘴把他递过来的东西含了进去,抿了两下,蜂蜜糖的甜味在嘴里蔓延开。
“为什么突然给我糖?”罗米不解地问。
“鼓励,你开始和我讨论问题了。”弗雷德说,“但新地址选好了,下次开会的时候我带你过去,别气馁,罗齐尔,再接再厉……你为什么又在紧张?”
“上次不太愉快。”罗米垂头丧气地说,“我也就参加了一次。”
“我保证这次不会。”弗雷德信誓旦旦地说。
“为什么?”罗米问。
弗雷德眨眨眼,“明天去了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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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米僵硬地站在几只悠然自得的褐色肥鸡中间,弗雷德吹着口哨用脚把它们驱散,母鸡们迈着小碎步四散奔逃,其中一只咚地撞在斜插进地里的木牌上,“陋居”的字样晃了晃,没倒下,那只倒霉的母鸡咯咯惊叫着飞离地面一英尺高,又伴着飘落的鸡毛伸着脖子走远了。
这动静让罗米失去了最后的逃跑机会,莫丽和芙蓉的声音此起彼伏地从面前这座歪扭的小楼中传了出来,弗雷德微微俯下身,和她耳语。
“我要先声明,我对你绝对忠诚,但如果等会儿我面对芙蓉时有什么——”
“我知道。”罗米轻轻推开他的头,“可以理解。”
弗雷德松了口气,“那么,欢迎来到——”
“欢迎来到陋居!”
一个高挑的银发姑娘从眼前这幢歪扭的建筑中推门走了出来,轻盈地像一头小鹿,她走近时,罗米看到了她银发上自然萦绕着的光辉,芙蓉带着令人迷醉的香气亲了亲她的脸,罗米一想到自己脸上停留着一个晶亮的唇彩印,耳朵不禁隐隐发烫。
“你一定是罗米,加斯帕德的小妹妹!”芙蓉热情地说,整个人被未到来的婚礼的喜悦氛围包围着,莫丽在她身后走了出来,能看出对她喧宾夺主的欢迎方式有点不满,但芙蓉很快回身挽住了她,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最后在女主人的脸颊上印上响亮一吻,莫丽的脸上也忍不住露出无奈的笑容。
“真高兴看到你,罗米。”莫丽摸了摸罗米的头发,笑盈盈地说,“这是你第一次来吧,让弗雷德带你好好转转,别客气。”
罗米愣愣地点头,芙蓉回头对她笑笑,体贴地找个了理由把莫丽劝进了屋。
“弗雷德?”罗米戳了戳弗雷德的腰。
“嗷!”
“怎么啦?”
乔治从客厅的窗口探出脑袋,弗雷德一条胳膊搭在罗米肩上,单腿跳着往前走。
“踢到木桩了。”弗雷德没好气地说。
“知道了。”乔治缩回身子,对沙发上的弟弟妹妹说,“弗雷德看芙蓉看傻了,被罗米踹了一脚。”
罗恩和金妮在弗雷德跳进陋居时大笑起来。
“你说你可以理解。”弗雷德咬着牙,“小气鬼。”
“可以理解,但不能接受。”罗米微笑着和罗恩还有金妮打了个招呼,“你骗我来你家,我还没跟你算账——”
金斯莱,小天狼星,海丝佳,迪歌和亚瑟拥挤在陋居的厨房门口,比尔和查理从空隙中挤出两颗火红的脑袋,同样好奇地打量着他们俩。
“大家好啊。”弗雷德灿烂地说,“爸,比尔,查理,这是罗米,你们都见过了,但还没正式介绍过吧。”
“你的脚怎么了,小甜心?”查理笑着问。
“被近视眼的小鸟撞了。”弗雷德夸张地哎呦了两声,又要往罗米身上靠,罗米猛地外撤一步和他拉开距离,弗雷德差点儿扑空,连忙扶住墙上钉歪了的置物架,比尔的脸还被纱布缠着,但笑声仍从后面顺利地传了出来。
“你刚才说是踢到了木桩!”罗恩大声提醒道。
“大家好啊。”罗米有气无力地说。
凤凰社大部分成员都挤到厨房里开会,芙蓉和比尔牵着手上了楼,不知道要去干什么。
“千万别好奇。”金妮说。
莫丽抖了抖魔杖,一大盘甜曲奇从厨房里飞出来。眼看就要撞到墙上那只没有数字的怪钟时利索地转了个弯,稳稳落在客厅的茶几上,韦斯莱家的孩子们欢呼着伸手去拿,弗雷德递给罗米一块,想把沙发上正被缝衣针钩编着的毛线拿走,罗米摇了摇头,自己拉过来一把高脚椅坐下。
“我没骗你吧。”弗雷德挥挥手,让查理替他的缺和乔治,罗恩和金妮玩爆炸牌,“我家确实是新总部,比尔和芙蓉的婚礼定在八月,总有人出出进进也不值得怀疑。”
“而且?”罗米挑了挑眉。
“这儿的保护咒比冬天的棉被还厚哪。”弗雷德说,“想去看看我的房间吗?”
“你都是这么邀请女孩的?”罗米问。
“就你一个,拿罗恩所有的毛保证。”弗雷德残忍又恶心地立下毒誓,拉着罗米的手往楼梯上走,身后是一串响亮的爆炸声,这把是查理和金妮输了。
弗雷德和乔治的房间干净得让人意外,罗米很快意识到是因为他们俩几乎不在家住,但莫丽仍在对称摆放的两张单人床上铺好了整洁的床单被褥,兄弟俩共用一张桌子,桌面都被清得差不多了,相框和几个骑着飞天扫帚的魁地奇球员玩偶八成也是他们母亲的手笔,弗雷德带着她坐到了左边的那张床上,看罗米的眼神一直黏在相片上,把相框拿给了她。
“哪个是我?”弗雷德问。
罗米仔细看了一会儿,上面两个合照也不安分的红发小孩你推我搡着,又同时对镜头做起了鬼脸,看起来像一个人的两个影子。
“左边?”罗米试探着点了一个。
弗雷德没说话,只是扬了扬眉毛。
“右边。”罗米连忙改口,“我看错了,右边是你……”
弗雷德说:“你确定?”
“不,你的表情有问题……”罗米又看了看,笃定地说,“左边,左边是你!”
“是右边。”弗雷德敲她的头,换了一只相框,“这个呢?”
罗米捂着脑袋,余光里突然感觉有人,她一抬头,莫丽握着门把手站在门口。
“妈!”弗雷德大叫。
“在看照片?”莫丽慈爱地说,“真甜蜜,楼下有刚沏好的红茶,你们可以拿着它下去看。”
“不然呢,妈妈?”弗雷德懒洋洋地说,“情侣关着门在一块,不看照片还能干什么?”
莫丽嗔怪地瞪了他一眼,但也确实看上去松了口气,女主人下了楼,留下门大开着。
“她不是针对你。”弗雷德说,“你能想象倒杯水都要提防有人在厨房里热吻的日子吗,我妈过了一年了。”
“搞什么鬼!”罗米没接话,她看着窗外说。
双胞胎的房间恰好是陋居外观上突出来的一块,从他们窗口望出去,从他们卧室的窗口望出去,恰好能看见其他房间看不见的风景。
但罗米从没打算以这个角度俯视前教授和女傲罗在遮雨棚下接吻。
“你觉得他们——”罗米尴尬地说。
“他们或许以为这是陋居最隐蔽的地方。”弗雷德啧了一声,“要提防的热吻变多了。”
他们俩从卧室落荒而逃到一楼时,唐克斯和卢平牵着手从门外走了进来,两个人都红光满面。
“我们错过什么了吗?”卢平冷静地问。
“我们错过什么了吗?”厨房里小天狼星高声反问道,他的老朋友变得更红了。
唐克斯和罗米尴尬地对视了一眼,卢平不明所以地红着脸加入他们的会议,唐克斯又从后门出去了,说要帮莫丽清花园里的地精。
“姐妹淘还没和好啊?”弗雷德在她耳边说。
罗米推开他,不自在地坐回她自己选中的高脚椅上。
查理拍着沙发上的空位招呼她坐过来,罗恩和金妮不知道到各自的房间忙什么去了,加上她和弗雷德刚好能继续牌局。
“你们仨玩吧。”罗米笑笑,“我在这儿看着。”
“别谦虚了,罗米。”乔治坐在沙发扶手上说,“谁不知道你从小天狼星和唐克斯那儿赢来了小半月房租。”
“是我轻敌!”小天狼星在厨房高声说。
“梅林,我第一次觉得我们家够小的。”弗雷德拱了拱查理让他靠边,沙发空出够坐一个半人的空间,“过来罗米,挨着我坐。”
“我可以把椅子搬过去。”罗米说。
“那多麻烦呀。”乔治挠了挠头发,“就坐过来吧,我们家沙发虽然破了点,但不会突然散架的——”
弗雷德茫然地看着她。
“罗米!”唐克斯在花园里喊,“来帮我把地精□□!”
“这就来!”罗米连忙跳下椅子,险些撞翻茶几。
正是植物蓬勃的季节,花园里被各种绿叶枝条填满了,但地精没见着一个,大概是刚清过一轮,唐克斯插着兜站在树篱边,看她来了,一摆头,自己先翻了出去。
罗米揉着磕疼的小腿,笨手笨脚地翻过树篱,小跑着追上唐克斯时,她听见唐克斯问:“什么时候开始的?”
罗米一愣,“什么?”
陋居后又是一片连绵的草地,不远处是种满了橡树的矮坡,在夏天最好的时候呈现出深浅不一的绿色,热风吹过,像是涟漪荡漾的绿湖,唐克斯踩着沙沙作响的草秆往矮坡上走,罗米跟在她后面。
“我傲罗转正后的第一个案子,是去追捕一个以猎杀麻瓜儿童为乐的黑巫师。”唐克斯平静地说,“因为性质太残忍,我们小队拿到了特许令:不必带回魔法部等威森加摩审判,如果犯人极度不配合,允许当场击杀——最后的确如此。”
“可以理解。”罗米说。
“他死在我面前的时候,口袋里掉出一把奶油花生糖,就是蜂蜜公爵店里销量最好的那款,浸在血泊中……我的同事告诉我,那是他的诱饵。”
罗米吸了口气,感到一阵反胃。
“从那以后,再吃奶油花生糖我都会忍不住呕吐。”唐克斯说,“我以为这会随着时间推移自己消失,但后来我发现,哪怕闻到看到奶油花生糖,我也会忍不住反胃。”
唐克斯低着头,踢着土块往山坡顶走,罗米吃惊地看着她,追上去握住她的手。
“这不是什么羞于启齿的事情,罗米。”唐克斯轻轻地说,手却有力地回握她,“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罗米停住脚步,盯着自己的鞋尖。
“什么时候开始的?”唐克斯再次问道。
“起初还没有。”罗米轻声说,“邓布利多去世那天,我们去霍格沃茨之前,我在公寓里的沙发上睡着了,做了个噩梦,后来我发现……”
“你不敢再坐到沙发上?”
“我不敢。”罗米如释重负地说。
“不只是家里的沙发,书店里也不行,一坐上去……我就喘不过来气。”
“你知道后来我是怎么解决的吗?”
“坚强地克服了自己的恐惧?”
“才不是。”唐克斯叹了口气,“我把这件事告诉了我的父母,亲近的朋友和朝夕相处的同事,到现在我也没有克服这个问题,但好消息是,大多数时候我都不用担心它——我身边的人都自觉地不在我面前吃奶油花生糖,就这么简单。”
罗米用力地眨了眨眼,模糊的泪壳破碎后汇成一大颗眼泪,砸在鞋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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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少钱?”唐克斯问。
罗米把一沓纸钞甩进她怀里,得意地说,“自己数!”
她身后停着回收二手家具的卡车,弗雷德和乔治正帮着司机把旧沙发搬进车厢,小天狼星从书店里走出来,在阳关下把新抱枕拍打得更松软。
“早就该卖了。”小天狼星说,“你闻不到吗,罗米,那上面一股指甲油味,每次我坐上去都打喷嚏。”
“怎么不早说?”罗米问。
“我以为你们都很喜欢来着。”小天狼星耸了耸肩。
“我也不喜欢,打牌时很不方便。”唐克斯推开门,“对了,送你个礼物,你生日是不是已经过了?”
穿过书架间狭窄的通道,书店正中央的空地铺着一条大小正好的精美地毯,形状各异的坐垫随意地摆在地毯上,几位顾客坐着它们,手边放着酒杯,低头专注地翻着手里的书。
“你可以收他们酒水费。”唐克斯在罗米耳边低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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