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踪咒起效时,克劳迪娅颈间的银坠骤然升温,给她一种身为被施以烙刑的罪人的错觉。小巴蒂·克劳奇正在房间另一侧擦拭自己的银手,被称为“荣誉的恩赐”的金属假肢闪闪发亮,此时瘦高个巫师横穿房间走了过来,稻草似枯干凌乱的短发下是一双鹰隼似的眼睛。
“一旦有那女孩的踪迹,务必告诉我。”
克劳奇将声音压得很低,克劳迪娅垂下眼睛,看见自己的脸在银手臂内侧扭曲变形,贝拉特里克斯的脸倒映在外侧,警惕,高傲,眼中闪动着瘾君子似的狂热,某种程度上贝拉特里克斯和克劳奇是一样的人,克劳迪娅想,将常人的情感错误而浓烈地寄托在一个极端的权力实体身上,他们的同僚表面上对黑魔王的两位得力干将眼前红人尊重有加,背地里却称他们为爬床的□□和弑父的疯鬼,风评仅次于立场飘忽的格雷伯克。
克劳迪娅时常觉得滑稽,作为一群每天都在筹谋如何杀掉更多的麻瓜出身者的黑巫师,却依然用普世的道德观念审判同伴,或许这就是为什么她不被允许参加今天的行动,尽管她解释过许多次老迪特里希并不是她杀掉的。
贝拉特里克斯不知道他们在低声交谈什么,却依然尖声笑了起来,她总是乐意在任何时间炫耀自己蒙受的殊宠。
别打扰迪特里希了,巴蒂!莱斯特兰奇夫人故意模仿着异国口音说,我们的年轻小姐正因为不受垂青黯然神伤呢!
有着苍白长脸的多霍洛夫高声说:别着急,迪特里希小姐,往后这样的事多得很,你可以在准备司康饼时等待机会到来!
食死徒们哄笑起来。
克劳奇没笑。
“务必告诉我,知道吗?”他强调道。
克劳迪娅点了点头,注意到卢修斯·马尔福在一片兴奋的笑声中紧盯着他们。
马尔福和其余食死徒不同,他未曾经受过牢狱之灾,也绝对没有以此向黑魔王彰显忠诚的意图,他和小巴蒂·克劳奇就罗齐尔的事在暗中达成了协议,克劳迪娅不知详情,却看得出克劳奇并没有因被要挟而愤怒,有时她觉得克劳奇自己也没想过将此事上报黑魔王,但事实是,他们彼此牵制的时间已经足够让罗齐尔带着家业逃往国外,罗齐尔庄园消失在曼彻斯特雾气弥漫的高地。
他们戴好银色面具,黑影相继消失,贝拉特里克斯兴奋的尖啸声似乎还残留在耳边,克劳迪娅扯下项链掷进燃烧着魔法火焰的壁炉,幻影移形时发出的响亮爆裂声被对角巷汹涌的人潮吞噬。
尽管重重伪装,她还是一眼认出了罗米·罗齐尔。
一切人体变形都在追踪咒特有的连结下失效,克劳迪娅不禁好奇起来,过往的路人看罗米会是什么样,金发还是红发,薄唇或是厚唇,她又会不会特意将绿眼睛隐藏,这一切克劳迪娅都无从得知,在她眼里,罗米仍是黑发绿眼的女巫,青色长袍在阳光下流转着水波似的光泽,克劳迪娅隐藏好自己,装作另一位客人靠近,听见她和店主交谈。
“送给谁……送一位朋友呀。”她轻快地重复着店主的疑问,语气里满是期待,“很久不见的朋友,我们等会儿就要见面了……”
不知道她又说了几句什么,店主眉开眼笑地给她抹了零头。
还是老样子。克劳迪娅心想,罗米最知道面对什么人露出什么样,继而不动声色地得到她想要的,公开的消息是罗齐尔举家迁居海外,谨慎起见,她不会给自己留下太多容易暴露的资产。
“还有这个。”罗米突然转过身,克劳迪娅猛退半步藏进货架,一只花瓶从她头顶飞过,店主放下魔杖,乐呵呵地称赞年轻小姐的好品味。
“放在客厅怎么样?”她听见罗米问店主,语调甜蜜得不管别人怎么想,“我自己家的客厅……但我男朋友和他兄弟是一对冒失鬼,我又担心他们闹起来把它碰坏了……没错,它的确漂亮……这样吧,夫人,我把钱付给您,晚些时候让我男朋友来取。”
罗米将包装袋的绸绳挂在手腕上,就着柜台上的羊皮纸写下一串文字,梳着高发髻的妇人从收银台的彩色玻璃大碗中抓了一大把糖块给她,包装纸沙沙作响。
三次幻影移形后,走过两个街区。
克劳迪娅在追踪咒的指引下逐渐远离对角巷,步入伦敦繁华的城区,罗米身上的长袍在第一次幻影移形后就变成了麻瓜式样的裙装,像一尾游鱼融进街头行人,修补好的山楂木魔杖在她手腕上的纸袋中露头,随着步伐轻轻摇晃。林立的高楼被抛在身后,她尾随着罗米走入一条老旧的街巷,周围尽是些破烂建筑,摇摇欲坠的砖墙上喷绘着下流的涂鸦,罗米拐进垃圾车后的酒吧。
克劳迪娅从后门绕了进去,脏兮兮的后厨炉灶上积满了黑色的油垢,厨师把脚翘上去,靠着椅背打盹,她击昏了这个留着山羊胡的中年男人,倒地时出声,后进来的店主运气不好,挨了一记夺魂咒。
“开一瓶你们这儿最贵的酒。”克劳迪娅命令道。
通过后厨和店内相连的小窗口,她看见罗米坐在卡座里,正望着窗外的旧电话亭走神,“送给靠窗那位小姐。”
陈年佳酿开瓶时的余韵勉强能中和老酒吧的霉味,克劳迪娅饶有兴趣地在小窗口托着下巴等待,直到罗米因为突然的赠礼而环视四周时才放倒店主,克劳迪娅一跃而起,踩过吧台和两只圆桌,酒架上的玻璃瓶在她身后噼啪作响,碎玻璃和酒液铺满地面。
“罗丝玛丽,我们真是有段时间不见了。”
克劳迪娅跳进她对面的卡座,从包装袋里抽出追踪咒在上作祟的山楂木魔杖,敲了敲她手边的玻璃杯的杯口。
“想我了吗?”她轻声问道。
“我们要是能在一起工作就好了。”罗米说。
从克劳迪娅魔杖中变出的红色花朵接连飘过来,有些落在她头发中间,有些轻轻砸在她额头上,沿着脸庞的轮廓滚落,罗米皱了皱鼻子,品红色花瓣擦过鼻尖往下掉,被她用嘴唇抿住,等到和克劳迪娅对上目光,她才后知后觉地羞赧起来。
克劳迪娅懒洋洋地伸出手,在她下巴上挠了挠,花瓣掉进克劳迪娅掌心,她满意地笑出声。
“好女孩。”克劳迪娅说。
罗米把羊皮纸团成一团丢向克劳迪娅,“你才是狗!”
德姆斯特朗停泊在黑湖的大船上寂静无比,罗米背靠着船舷,双臂搭在上面,眯着眼睛看向阴云密布的天空,她大声问克劳迪娅,“我是不是第一个上这艘船的霍格沃茨学生?”
如果排除几个被她同学带进船舱亲热的女孩,那是的。
“你是。”克劳迪娅说,“为什么想和我在一块工作?”
“和朋友在一起工作会很有趣的。”罗米说,克劳迪娅挑了挑眉。
“你不赞成哪一点?”她问克劳迪娅。
“或许以后你就不把我当朋友了。”克劳迪娅说,“别这么早下定论,和绝交的朋友当同事没那么有趣。”
罗米轻巧地向上一撑坐上船舷,身后是微波浮动的黑湖,巨乌贼的触手在其中若隐若现,“那你一定犯了非常严重的错。”她皱着眉头说,“我很容易原谅别人。”
“那我得从现在开始准备了。”克劳迪娅说。
“拜托!我不相信你一点都不想要!”罗米叫起来,人在船边摇摇欲坠。
克劳迪娅把手递过去,“你先下来。”
“让我们试试。”
罗米眼中闪过狡黠的光,她的手抓了个空,斯莱特林像云雀般跃上船舷,继而张开双臂,大笑着向水面倒去,重物落水的声响打破了黑湖的静谧,克劳迪娅猛扑到船边,水花溅起,还没触碰到她手心就落下。
“罗丝玛丽!”
哗啦一声,斯莱特林从近岸出水,笑声伴随着呛咳停不下来,克劳迪娅停在舷梯上,看见红发男孩跑下高地,用校袍把她紧紧裹住,韦斯莱用袖口给她擦脸,将她贴在脸上的湿发拨到后面去,烘干咒接二连三地落在她身上。克劳迪娅眯着眼睛打量他的表情,感觉他想让自己看起来很严肃,但又忍不住笑。
罗米披着另一件校袍和男孩走上高地,回过头给她抛了个飞吻。
“你怎么能在克里斯托夫的魔杖上做手脚?”罗米脸色苍白地发问,“他明明——”
“明明在这附近?”克劳迪娅转起魔杖,“你还不知道吧,沙菲克去年夏天自己折断魔杖后失踪了,他爸妈和我做了个交易——”
山楂木从她指尖飞进桌下的垃圾桶。
“我帮他们找到宝贝儿子,他们付我报酬。”
“我不知道你这么缺钱。”
“不是钱。”克劳迪娅笑了笑,卷起左手袖口,露出青黑色的标记,“后来我才发现你是对的,罗米,没有朋友和你一起工作的日子实在是不好过,沙菲克会和我结盟——你知道,被家族除名的人到那儿都不受欢迎……喝吧,酒里没下毒,反正你也逃不掉了。”
罗米握紧酒杯,“他们是食死徒?”
“亚历珊德拉当然是啦,她丈夫虽是个畏首畏尾的懦夫,不过倒是很听她的话。”克劳迪娅轻蔑地撇嘴,“我查到你叔叔和克里斯托夫有联系,至少两年,等到克劳奇把他打伤后,我在你朋友的破魔杖上放了追踪咒,让老沙菲克把东西送给你,罗米,你那么聪明,肯定会找到克里斯托夫在哪儿,我只要等你把它修好,追踪咒起效——嘭!”
克劳迪娅举起双手,做了个爆炸的手势。
罗米紧贴着卡座廉价的红色皮质靠背,让克劳迪娅想起家中被当作狩猎的战利品钉在会客室墙上的鹿首,在魔法的保护下,温柔的眼睛仍像有生命般湿润着。
“那现在呢?”被弓箭逼近绝路的鹿,睁着湿润的眼睛问道,“你要杀了我?”
“杀了你?”克劳迪娅托着下巴,用责怪的口吻说,“当然不,我还没说完,有点耐心。”
“克劳奇认为你叔叔和克里斯托夫达成了某种协议,他帮克里斯托夫逃走,但克里斯托夫要帮他看守某个地方,也就是约瑟夫帮……你们管那叫什么,凤凰……凤凰社!帮凤凰社隐藏的地点,他到现在都没把这事向黑魔王禀告,我猜他是想默不作声地立个大功,再去爹地面前邀宠。”
克劳迪娅伸手给爹地打了个引号,满意地看到罗米笑了笑。
“但你不这么想。”罗米轻声说,像是看到了一线生机。
“我当然不这么想,不然你早就死了。”克劳迪娅微微笑着,“我想你和我一起向黑魔王邀功,这对你也有好处,叛徒总比倔强的俘虏活得长,不是吗……你还说过想和我在一块儿工作呢。”
“看来你过得不怎么样。”罗米恢复了惯常轻飘飘的口吻,这让克劳迪娅感到愠怒,“我以为像你这种有天赋的女巫会很受欢迎。”
“我也以为,一群蠢货。”克劳迪娅耸了耸肩,“他们觉得我是个弑父的怪胎,又被家族除名,没有遗产和亲属可依傍,因此排挤我。”
“不是阿德莱德杀了老迪特里希吗?”罗米扬了扬眉毛。
“是她呀。”克劳迪娅抱怨道,“阿德莱德平时伪装得太好了,只有我知道她一点也不在意她丈夫,没准哪一天她不想装下去了,就要把他杀掉,只是我母亲不会挑时间,还要我赶回去帮她处理现场——这下好了,他们都觉得是愚昧的母亲在帮残忍的女儿顶罪。”
她顺着罗米的目光看向窗外,墙壁上喷着露骨的脏话和生殖器彩绘,那辆似乎永远都没人开走的垃圾车招来了不少苍蝇,在阳光下乱飞,街区静谧无声,像是时间的角落。
“怎么样?”克劳迪娅叩了叩桌子,催促道,“我们走吧,别浪费时间了。”
罗米转过头,露出衔住花瓣时的笑容。
逃亡在外的身体已经先一步做出反应,克劳迪娅抬手,魔杖甩出一道银白色的光幕挡在身前,劈砍下来的红光被弹向吧台,击落了一排货架,硕果仅存的酒瓶纷纷坠落,玻璃破裂声不止在一处响起,窗口化作无数片碎玻璃,罗米踩着窗台冲进细碎的光雨,克劳迪娅咒骂一声,另一道咒语紧随其后,击中了斯莱特林的膝盖。
她从窗口翻了出去,鞋底碾着碎玻璃咯吱作响,罗米踉跄着后退,手臂和小腿划破的口子缓慢地往外渗血。
“你怎么总在惹我生气呢,罗米?”
克劳迪娅不耐烦地甩动魔杖。杖尖射出光柱,意料之中听见盔甲护身的咒语声后,另一道蓝光紧跟着穿透屏障,准确无误地击中黑发女巫的胸口,罗米向后倒去,重重撞在破旧的电话亭上。
她走上前去,将挡在罗米脸上的黑发拨开,指腹轻柔地揩走她嘴角的血沫,绿眼睛失神地看着她时,克劳迪娅不可抑制地想到鹿首温柔的眼睛。可没用的美丽只能是战利品。
“你真应该答应我的。”克劳迪娅遗憾地说,“小巴蒂·克劳奇是个好老师,我从他那儿学到了不少东西。”
罗米嘴唇翕动着,发出微弱的气音。
克劳迪娅善解人意地俯下身去,“别咬我。”她警告道。
“……你还没……没见过穆迪吧……他比克劳奇更好……克劳迪娅……你不能……”
斯莱特林断续的声音低到听不见,克劳迪娅抚摸着她的鬓角,“我不能什么?”她不合时宜地想笑,“不能诋毁霍格沃茨吗?”
罗米失去血色的脸上浮现出笑容,克劳迪娅一愣,黑发女巫站在船舷上向后倒去的画面突然跃入脑海,余光中罗米的手腕动了动,她心中一跳,想要闪避,但已经来不及了。
爆炸来得又快又猛,强烈的冲击从插入地面的柏木魔杖中迸发出来,克劳迪娅被一阵不可违抗的力量掀翻在地,耳道被锐利的蜂鸣声填满,电话亭红色的碎片有些落在她身上,被一只伤痕累累的手轻柔拂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更疯狂的痛意过后,她重新听见外界的声音,罗米蹲在她身边,魔杖在手中颤动,克劳迪娅意识到自己被强行恢复了听力。
“你不能总犯同样的错误,克劳迪娅。”她同样虚弱,但眼睛亮得惊人,地底伸出的藤蔓拱开地砖将克劳迪娅牢牢缚在地上,罗米从她手中抽走魔杖,和自己那根一起收进袖筒,“穆迪说过,魔杖脱手前,战斗不会结束,克劳奇肯定没教过你这个吧。”
“这是哪儿?”克劳迪娅问。
“哦,好问题。”罗米不急不缓地为她整理着衣领,“我想你一直忙着逃亡,应该没空来魔法部看看,果然如此……但我得走了,克劳迪娅,别告诉傲罗们我对来宾入口做了什么……你或许知道,我现在一贫如洗……”
克劳迪娅模糊的视野里,精致的短靴摇晃着走远,没过一会儿又踉跄着跪倒在她身边,罗米掰开她紧攥的手指,将手链放进克劳迪娅掌心。
“很久不见了,送你个礼物。”她俯下身,呼吸轻得像是落在耳边的吻,“我也很想你,克劳迪娅。”
食死徒在那天几乎全军覆没的消息和伏地魔归来一起登上了报纸,短暂的治疗过后,迎接克劳迪娅的是一次又一次的提审,她却时常想起罗米跃入水面前露出的笑容。
原来她从不指望被谁抓住,只是笃信自己不会溺亡。
最后一次提审前,陌生的傲罗出现在关押着克劳迪娅的铁笼前,耳边的金耳环轻轻晃动。
“我知道你见过罗齐尔。”金斯莱低声问道,“她去了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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