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之前的那个梦, 带给谢妧的冲击实在是太大,所以就算是现在天色还早,她也丝毫没有了困意。
景佑陵先前去小榻的时候, 将房中原本开着的窗户给合上了。
谢妧想到他和谢策两个人在梦中的模样, 恍然间突然觉得心口之处有点闷。
这种闷是来源于无数的不确定性, 想不通这一切的因果。
原本谢妧已经想着这些事情之后再说, 可是刚刚的梦偏偏又勾起来了她的心思, 可是自己面前的这个人, 问也问不出来个什么。
这种闷气, 说不上是多难受,就是让人如鲠在喉, 不知道怎么去叙述。
她支起身子准备下榻,被衾从身上滑落的时候,谢妧就看到了景佑陵对上了自己的视线, 他的手指搭在书脊处, 抬起眼皮看着自己。
谢妧避开他的视线,披上了外衫,从他躺着的小榻经过。
景佑陵低咳一声, “现在夜深,殿下想去哪里?”
谢妧听到了身后突然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响, 想来就是景佑陵已然从榻上起身, 她听到他在身后道:“现在梧州城内并不安稳, 殿下若是想要出去,我陪同殿下一起。”
他好像事无巨细, 处处周全, 可是偏偏谢妧最想知道的事情, 他又从来都不肯透漏半分。
谢妧回头, 就看到景佑陵已经将自己手上原本拿着的一本书搁到了小几上,站在一旁,似乎是已经准备好了随着自己一同出去。
谢妧此时已经走到了门槛的附近,她挑了一下眉毛,顺势倚在了门沿上。
“景大将军与其这么关心我的行踪,倒不如直接将之前约定好的事情告诉我,也免得我这么日思夜想。”
景佑陵听闻沉默片刻,才开口道:“……我与殿下约定好了是来年春猎以后。”
谢妧哼笑一声,见他不想说,也不为难,只是手指略微动了一下,声音带了一点冷淡,“大将军既然不肯说,那也没必要现在跟着我。我只是想一个人出去走走,梧州城内就算是再乱,现在也是唐琸府上,戒备森严,倒也不至于草木皆兵。”
她说着,抬眼看向景佑陵,“更况且现在,我也只是大将军的一朵,解、语、花。”
她这话明明带着一点暧昧,可是谢妧现在说出来,却更像是戏谑。
景佑陵原本拿起了冽霜,听到谢妧这么说话以后,手指正在无意识地摩挲剑柄,垂眼看了看谢妧,思忖片刻,还是朝着她的方向走了过来。
谢妧原本是倚在门沿上的,大概是因为景佑陵生得实在是高挑,所以门只比他高了一掌。
低头看人的时候,其实还是有点压迫感的。
谢妧一只手撑在门沿的另一端,挡住了景佑陵的路。
她不知为何突然横生了一点儿火气,虽然知道景佑陵现在是为了她好,但是这股火气虽然来的不明不白,却又如同燎原一般霎时间点燃。
大概是因为他什么都不愿意说,蒙在鼓里的人从始至终就只有她一个。
两个消息不对等的人,她起码是暂时,或者说是现在想要一个人去静一静,没有办法毫无芥蒂地和他待在一起。
说不上是为什么,就是单纯的不想。又或者是,看到景佑陵,她没有办法剥离现在的感情去想这件事。
他坐在那里,哪怕什么都不说,就足够让谢妧横生出无关的思绪。
这间院子外面种了不少芭蕉叶,晚间的风也吹来了一点儿草木的清香。
谢妧啧了一声,漫不经心道:“我又不是幼童,也不至于这么一点儿夜路都需要人陪同,但若是景大将军执意如此……”
她一字一句道:“那我现在,就是以惠禾长公主的身份,在命令你。”
谢妧说完,也不管景佑陵到底是什么想法,速度极快地将面前的门关上。她在外,景佑陵在里,却仿佛是相隔甚远。
在门阖上以前,她好像看到了那双淡褐色的瞳仁……
眼睫低垂,周身的冷淡消弭,取而代之的,是好像他身上松香一般的孤寂。
当真是一株生长在雪地里的松,周遭只剩下他一个人,就算是在被大雪掩埋的时候,也丝毫不弯下一点脊背,却偏偏在伏夏当中,连一丝痛呼都没有地被人当中折断。
丧失了全部的傲骨。
唐琸的府邸此时一个人都没有,谢妧自从阖门以后,就没有再回头看过一眼,脑海之中正在细细思忖之前的那个梦。
又或者是这根本就不是梦,因为她醒过来的感觉,和她之前那次醒来的时候一模一样。
她是在用旁观的视角,看她之前没有看到过的一切。
是谢策的因果。
谢妧不知道自己在看到谢策的之前,他经历的是这些,在接连受到这么多的事情以后,所以后来的谢策其实已经……疯了。
就算是在梦中窥见一二,谢妧也能感受到自己目睹那一切的时候,如同心口被人碾碎一般的疼痛。
当年当真经历这一切的谢策,遭受到这么大的变故,再加上之前受到的那些恶意。
所以才变成了那般模样。
如果自己当时在看到谢策手拿剑柄的时候,是选择相信谢策,或许也不至于到了后来的那般境地。
只是当时看到那样鲜血淋漓的场景的时候,她真的很难去想因果,看到谢策双眼呆滞地朝着自己走过来的时候,下意识选择了后退。
成为了压断他理智的最后一根稻草。
而傅温茂也心知肚明谢策当时已经疯了,但是还是以傅家的权势扶持谢策登基,为的就是一家独大,外戚专政。
所以就算是对于朔北和东境的险情,也选择压兵不发,为的,就是打压景家。
傅家百年荣耀,恐怕在傅温茂的眼中,也值得用数万将士的命来抵。
然后再在景家快被消耗殆尽的时候,再举兵前往。
这样傅家,就当真是陇邺无人可以匹敌的第一大氏族,不论是兵权,还是权势。
至于景佑陵,刚刚的那个梦,反而更加令她觉得想不明白。
谢策杀他先生章良弼,对于朔北险情又毫不在意,再加上谢策又因为自己将章如微廷杖致死,甚至于廷杖的传闻,一直都是谢妧下令将章如微廷杖致死。
谢妧一直觉得,他毫不留情地对自己,是因为章如微。
可是他之前明明又对章如微没有丝毫情绪,甚至于在谢妧梦到的前世里,他满身颓唐,和他提剑闯入昭阳殿的时候,截然不同——
怎么都不对。
不是他的本愿,可是他的本愿,到底是因为什么呢?
……
州牧府邸其实环境相当清净,谢妧走着走着,因为在想着事情,步伐很缓慢,所以其实也没有走过多远,然后就看到了一方水池。
水池其实不大,但是驳岸筑得极为精巧,这个水池的水在月色的照耀之下,闪耀着粼粼的波光,像是湖面之上又映出无数的小月亮一般。
谢妧随手捡了一个石子丢在水里,使了一个巧劲,所以水上面这个石子跳动了几下,泛出来了几圈涟漪。
目前唯一可以断定的是,自己和景佑陵的关系,远远不止之前在上书房的关系,他们在弘历十三年的秋猎之中,必然是发生过什么。
在她缺失的这段记忆之中,她见过那块和田玉的玉佩,景佑陵会唤她阿妧,所以她听到阿妧二字才有那样的熟悉感。
可是现在……她想不起来了。
想到这里,谢妧又拿起一个石子在手上掂量了一下,随手掷在了湖面当中。
这次没有打出好几个圈,只有一个圈。
一声划破水面的闷响,就沉了下去,沉在这夜间如同黑墨一般的池子里,然后沉得悄无声息。
好似话本子说的那样,真心掷水去。
或许,就当真只能等景佑陵之后自己告诉她了,或者是她知道了之前的那段记忆,就能知道到底是为什么了。
现在过多的猜疑,或许只是与事实南辕北辙。
反而是庸人自扰。
也不过就是来年春猎以后,算算日子,也就至多就是七八个月。
无论这些因果是怎么样的,反正日后,景佑陵还是可以做他的景大将军,自己也可以带着谢策前去其他的地方。
只要前世的因结束了,那么这一世,谢策不会再变成那样。
她原本也只是想出来透透气,所以这么一件事情想通以后,就准备站起身子回去。
现在天色其实还算是早,还能再休息一两个时辰,今日她想随着前去城隍庙之中看一看,哪怕是能帮上一些也是好的。
经过唐琸的安排,还有郭和光和谢允的筹划,梧州城内起码街道上的淤泥已经清理干净,只待再好好管控着城内情况,只怕不出一月,梧州城内就将恢复如初。
郭和光会在这段时间内好好想想如何加固水利,等到梧州瘟疫消散,就可以开始施工。
日后就算是再有连天的大雨,恐怕也没有那么容易再有洪涝灾害了。
谢妧垂着眼睛,无意之中再看了一眼湖面。
却突然看到在自己倒映出来的影子旁边,突然也悄无声息地,多了另外的一个影子,甚至于这个影子,还在缓缓地,移动。
这个影子好像……是个人。
谢妧装作丝毫没有察觉地再次拾起几个石子,这几个石子被她攥在手心之中。
她心中直觉,这个人,必然是来者不善。
唐琸府邸守卫还算是多,况且还有朔方卫在外巡视,不是如此,她也不会就这么自己一个人贸然出来,但是现在在她身后的这个人——
谢妧觉得,这个人绝对就是,冲着她来的。
那个影子就这么一步一步地朝着谢妧这边前进,谢妧心中默念了几个数,然后霎时间回头,手里拿着刚刚的那几块石子,猛地朝着那个人掷去。
在她转身的瞬间,她也看到了那个人的样子,身材矮小,佝偻着身子,就更加显得人干瘪。眼皮耷拉着,瞳仁有些浑浊。
他的脸上蒙着一个黑色的布帛,一时不察谢妧的动作,脸被石子打个正着。
谢妧转身欲跑,却不想那个人反应得极快,掸了一下自己脸上被打上来的灰尘。
然后突然阴恻恻地笑了几声,声音沙哑,“长公主殿下身娇体贵,我倒是没想到,殿下反应得能这么快。”
他的手指箍住谢妧的手,凑近闻了一下谢妧身上的味道,“殿下身上的味道,还真是好闻,真是可惜,若不是现在时间紧迫,我倒是当真想……”
“好好亲近亲近公主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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