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三书不怎么爱说话。
他老子岳二是个话痨,在家中,在外面,揪着一个人就能滔滔不绝的说许久。什么老夫的大儿子学业了得,学里的先生如何如何夸赞,以后出仕定然能成为国公的臂助云云。
岳三书觉得这样的父亲有些无聊。
后来他听一个老太平人嘲讽自己的父亲,说男人只有到了失去进取心的时候,才会整日把儿女挂在嘴边。
他不懂这是什么意思,但看到父亲明显的恼了,和那人一番争执,最后使出骗子的手段,这才大获全胜。
他觉得话多不是好事。
他更喜欢静静的坐在摊子后面,有客人的时候就观察客人,没客人的时候就看着过往人群,有意无意的琢磨着那些人。
时日久了,看到一个人,瞬息他就能从这人的衣着打扮,神色举止上琢磨出些名堂来。
他不知晓这也是阅历的一种,普通人起码得到三十岁才能有这等造诣。
方才他去送货,回来时,听到有人喊小国公来了,就想去看看。可却发现一个男子形迹可疑。仔细一观察,男子的右手藏在袖口中,隐隐有些寒芒反射出来。
时常听岳二吹嘘当年事迹的岳三书瞬间判断此人有鬼,那只手上应当扣着一柄飞刀。
于是他喊了一嗓子……若是判断错误,谁会怪罪一个好心的孩子呢?
而且他很稳健的先远离了男子,这才扯着嗓子高喊,“阿耶,有人带着飞刀!”
喊阿耶,是为了让刺客相信自己是和大人在一起,刺客若是聪明就该逃跑。
有人带着飞刀,而不是喊有刺客,这是给自己留后路。
他冲到了前方,回头一看,却因为个子太矮看不到。
不过,那片人群明显的乱了。
“哎!在哪呢?”
岳三书踮脚往前看,耳朵就被人揪住了。
“臭小子,胆子越发大了。”
听到熟悉的声音,岳三书乐了,“阿耶,我看到那人鬼鬼祟祟的靠近小国公,右手扣在衣袖中,有光……”
“可是这个模样?”岳二右手垂下,半遮半掩在袖口那里,四指竖直向下。
“对!”
“好小子,立功了。”
那边,宁雅韵牵着阿梁,云淡风轻的道:“一个蟊贼罢了。”
可悄然跟着的十余护卫却冲了过来,把二人挡在中间。
宁雅韵哭笑不得,这时候岳二过来,说道:“小儿发现有人带着飞刀接近小国公。”
“岳二啊!”
护卫中有人认识岳二,马上就把此事提到了一个蓄谋的高度,“令人去家中报信。”
一个护卫说道:“该让锦衣卫出动吧?”
“这是咱们的事!”
杨家的护卫出动了。
姚航在巷子里飞快的穿行着。
远处有人在喊,“有人行刺小国公,抓住他!”
转过这里,前方一个少女挎着竹篮过来,见到他后,赶紧靠墙而立。
糟糕!
我有些急切了。
姚航放缓脚步,装作是行人缓缓而行。
少女低头往前走。
看来是瞒过了。
姚航心中一松。
接着就听到少女尖叫,“抓刺客啦!”
草泥马!
姚航要气炸了。
今日先是被一个孩子揭穿身份,接着被一个少女给忽悠……
这地方邪性啊!
他撒腿就跑。
脚步声从四处传来。
“围住这一块,张栩上墙头!”
衣袂飘动的声音中,张栩掠上了墙头,目光转动……
姚航靠墙蹲了下去。
他轻轻喘息着,想着脱身的法子。
张栩飞掠而起,居高临下搜索。
头顶上,衣袂飘动的声音不断接近。
姚航右手扣住飞刀,身体放松。
就准备暴起。
声音渐渐远去。
姚航心中一松。
他缓缓看看左右。
没有动静。
赶紧走!
他把脸抹了几下,面容就变了,看着像是个三十余岁的农人。
他微微弯着腰,脚步缓缓。
嘴角微微翘起,轻声道:“杨狗的护卫,也不过如此!”
“是吗?”
左侧围墙上有人说道。
姚航脊背一冷,反手扔出飞刀,看都不看结果,人就往前急奔。
飞刀如石沉大海。
身后传来了劲风临身的声音。
他咆哮一声,翻身一拳。
这一拳被轻松避过,姚航看到了一个身材魁梧的大汉,一巴掌拍向自己。
呯!
草泥马!
好一个雄伟的大汉!
这是姚航最后的念头。
醒来后,他发现自己身处刑房之中。
“咱们就是借锦衣卫的刑房一用,人咱们自行拷打,就不必劳烦了。”
“客气啥!若是论拷打,咱们锦衣卫说第二,北疆谁敢称第一?既然是想行刺小国公的狗贼,人人得而诛之。”
“呵呵!是吗?”
“难道不是?”
“老贼!”
“来喽!”
外面,锦衣卫的那人哑口无言。
吱呀!
门被推开,一张猥琐的老脸往里面看看,见姚航醒来,就笑着问道:“醒了?”
姚航默然。
“他们叫老夫老贼,其实老夫是个好人。”
老贼一边摆弄自己用刑的工具,一边唠叨着,“老夫最喜琢磨人的筋骨肉,那些筋骨肉之间有极小的缝隙,用小刀插进去,一拨,筋骨肉就分离了……”
他拿着小刀,舔了刀刃一口,“忍着啊!老夫来伺候你!”
“啊……”
正在看文书的赫连燕蹙眉抬头,“是谁在用刑?”
捷隆去问了,回来说道:“有人行刺小国公被抓,国公府的护卫借咱们的刑房拷打刺客。”
“不是咱们的人发现的?”
“不是。”
“黄林雄这是向咱们示威呢!”赫连燕摇摇头,“由得他!”
如今杨玄的心腹力量在渐渐分离。
锦衣卫亦公亦私,如今更多是查探对手。
随着杨玄减少了冲阵的次数,林飞豹等护卫的事儿越发少了。杨玄一家子出行减少,侍卫们近乎于在养老。
今日一朝发动,轻松擒获刺客。林飞豹亲自出手,消息传到杨玄那里,他恼火之余,也笑道:“他这是在向我表态,他还没老。”
韩纪笑道:“可不是。蛰伏多年,也潜心修炼了多年。如今国公不再亲冒矢石,他们也少了用武之地,这是英雄寂寞了。”
晚些,林飞豹送来了口供。
“刺客很是嘴硬,最后只招供了身份,乃是建云观的弟子。”
“建云观?”
杨玄眼中多了杀机,“常圣那条老狗,这是要为李泌做先锋吗?继续拷打。”
林飞豹说道:“老贼剥光了他的双腿……”
只是想象了一下,杨玄和韩纪都头皮发麻。
“是个狠人。”
老贼无往而不利的拷打术也遇到了对手。
“我去看看。”
杨玄去了锦衣卫。
“见过国公!”
那些令外界闻风丧胆的密谍,此刻恭恭敬敬的束手而立。
“辛苦了。”
杨玄进了刑房,见姚航一双小腿只剩下白白净净的腿骨,有些不适。
“杨玄!”
姚航气息奄奄,笑道:“杀了我!”
“撬不开他的嘴?”杨玄问道。
“小人无能!”老贼很是羞愧,甚至还反思了一下,觉得自己是不是手艺退步了。
“这不是你的过错。”
杨玄安慰道。
姚航笑道:“来,耶耶在此,有手段只管来。”
“啪!”
老贼一巴掌抽的姚航嘴角高肿,他却笑的很是开心。“在临死前能令秦国公怒不可遏,值当了,哈哈哈哈!”
杨玄负手看着他,“这等刑讯之法罕有人能顶住。你能顶住,却又忍不住说了自己的身份,可见也不是什么铁汉。唯有一等可能……”
他看着姚航,说道:“你经过多次刑讯逼供的尝试。”
姚航面色微变。
杨玄觉得有些无趣,“建云观竟然培养刺客,这是想作甚?常圣,怕是也不甘寂寞了吧!”
姚航面色惨白。
杨玄对老贼说道:“许多时候,拷打不只是要令对方肉体痛苦,更要从对方的言行来推测他的身份以及目的……”
老贼拿出小册子在记录。
有必要吗……杨玄哭笑不得,回身,却见一群锦衣卫的人在外面。
听的聚精会神。
杨玄回到了节度使府,把此事说了。
“建云观竟然培养刺客?”刘擎说道:“会不会是皇帝的安排?”
宋震摇头,“皇帝擅猜忌,怎肯把这等危险的东西交给外人掌控?老夫断言,这必然是建云观自己弄出来的。”
“建云观弄刺客!”罗才玩味的道:“那位妙圣真人看来是想涉足红尘。”
“此事可要公布?”刘擎问道。
杨玄摇头,“就算是公布了,长安也不会相信。”
“除非刺客的身份人尽皆知!”宋震说道:“不过能知晓建云观的一些手段,收获也不小。”
杨玄也是这般认为的。
“暗流涌动啊!”罗才抚须,“老夫总是觉着,这个天下怕是要乱了。”
杨玄回到了值房。
案几上已经堆放了不少文书,等着他批阅。
哎!
杨玄是真不喜欢这样的生活。
他坐下,渐渐沉浸在工作中。
“国公!”
不知过了多久,姜鹤儿来了。
“何事?”杨玄抬头,脖颈那里咔嚓一声。
姜鹤儿说道:“长安隼鸟来了。”
“可有要紧的消息?”杨玄反手揉着后颈。
“朝中君臣决议,把国公列为逆贼!并准备起兵北征!”
杨玄的动作一僵。
他活动了一下脖颈,“逆贼啊!”
“国公。”
刘擎等人来了。
三个老鬼看着,竟然有些兴奋。
“终于翻脸了!”
“老夫早就忍不了那条老狗了。”
杨玄有些哭笑不得,“他老早就叫我逆贼了。”
“可那只是叫法,如今却是公认。”刘擎惬意的道:“也不知大军何时能出动。”
“是啊!老夫恨不能长安的大军马上北上。”
“且住!”罗才说道:“宁兴还在!”
刘擎和宋震叹息一声。
“是啊!宁兴还在!”
“长安紧锣密鼓在筹谋北征,咱们也该准备北征了。”罗才说道。
杨玄点头,“上次大战,将士们需要修整,三州也需要整顿。咱们吃下去的地方,务必要妥妥帖帖的治理好,让更多的北辽人看到北疆的诚意。”
他说着,从容一笑。
灭掉北辽的进程,要提速了。
“国公的意思是……后续更多以纳降为主?”罗才问道。
杨玄说道:“宁兴是北辽人心中最后的盾牌和坚持。一旦宁兴被我大军攻破,整个北辽将会崩塌。到了那个时候,厮杀是下乘,不战而屈人之兵,这才是兵法之上上。”
三个老鬼点头,其中宋震颇为欣慰的道:“领兵攻伐一国之都,令其丧胆。随后放下屠刀,慈悲为怀。国公越发有人主之相了。”
“不,是中兴之相。”罗才说道。
三个老鬼的马屁一般人可扛不住,杨玄看了一眼发呆的姜鹤儿,“鹤儿去把赫连燕找来。”
“是!”
姜鹤儿小跑出去,秋风吹起长发,她惊呼一声,赶紧伸手压住。
他们说的是什么呀?
人主!
中兴之相……
怎么有些不对呢?
不管啦!
姜鹤儿跑到锦衣卫,寻到了赫连燕,“国公寻你。”
“马上就来。”
赫连燕在一份文书上签字,把文书递给小吏,起身和姜鹤儿出去。
“鹤儿,国公身边人越发多了,你可有打算?”赫连燕问道。
“打算什么呀?”姜鹤儿不解。
“国公必然是要灭掉北辽的,一旦北辽覆灭,国公手握庞大疆域,节度使府的架构会变。变得正经起来。作为他的身边文书,得管着一群人。你可有信心?”
“这个……”姜鹤儿一听管人就有些心虚。
“而且,女子执掌文书,只有武皇时才有。”赫连燕意味深长的道:“未来如何,你可要想好了。”
姜鹤儿从未想过这个问题,此刻被赫连燕撩起来,顿时就有些忧愁。
进了值房,杨玄四人在。
“国公。”赫连燕行礼。
杨玄说道:“长安那边出手了,风雨欲来啊!本来我想按部就班出兵宁兴,可如今看来,有人是容不得我从容布置。如此,锦衣卫马上派出人手去江州、宁兴一带打探消息。主要是军队的消息,以及北辽内部纷争。”
“是!”
赫连燕只觉得浑身热血上涌,面上顿时就多了绯红。
“另外,舍古部那边也可以布置了。”
“是!”
走出值房,秋风吹过,赫连燕却觉得格外清爽。
她看着万里无云的苍穹,说道:“北辽,要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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