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长河此来不只是试探打探,还带着求援的任务。

    三州之地的粮食自给很困难,原先是靠着宁兴调运粮食来填窟窿。现在宁兴粮食一断,问题大发了。

    年初,三州的粮食就显得有些紧张,为此林骏令人出去采买,可北疆这边管得严,对粮食是许进不许出。

    北辽那边原先管理不严,北疆就时常走私粮食。但自从三州割据,丢失了龙化州后,宁兴的态度就变了。

    北辽那边游骑四处,严打走私商人。

    林骏一边令人从北疆这边想办法……他和杨玄对豪商的看法一致:只要给钱,豪商能出卖一切。

    沈长河当时还问到:“若是他们不答应……”

    林骏当时讥诮的道:“那必然是你给的价钱不够!”

    密谍已经进了北疆,正在和豪商勾搭。

    另一边沈长河来试探,顺带敲诈,这算是双管齐下。

    按照林骏的分析,长安那边此刻应当在磨刀霍霍,长安诸卫,各地府兵,以及南疆军都有可能在待命,只等和宁兴那边谈妥,两边大军夹击北疆。

    杨玄不可能算不到这个局面,当他面临两面夹击时,也只能跪了。

    而在这个时候,唯一能伸出援手的只有林骏。

    对战友是不是该好一些?

    五万石粮食不少,但在去年北疆丰收的背景下,显得不算多。

    只需五万石粮食,林骏就能度过这个难关。今年他下了功夫,准备在三州拓荒。

    这是学杨玄,不过杨玄为了拓荒能连续打下内州等地,建立屏障。

    而林骏只能广布斥候。

    若是北辽大军来袭,那些庄稼就成了战利品,无需攻打,第二年三州就自行崩盘了。

    这些事儿在沈长河的脑海中转动着,他盯着杨玄,觉得北疆家大业大,用粮食来换取一个关键时刻愿意出手的盟友,杨玄必然会动心。

    但没想到的是,杨玄开口,轻飘飘的道:“做梦!”

    沈长河一怔,接着微笑道:“国公以为老夫在危言耸听?三州密谍一直在苍州打探消息。他们有北辽户籍,比锦衣卫更为可靠……国公可知赫连督在做什么?”

    杨玄拿起茶杯,轻啜一口,淡淡道:“赫连督,不是在打探我北疆今年何时出兵吗?”

    沈长河:“……”

    他看了赫连燕一眼,心想,没想到这个女人执掌的锦衣卫竟然能打探到这等机密的消息。

    老夫看低了她!

    不该!

    他深吸一口气,“国公……”

    “想乞讨,直说。”杨玄讥诮的道。

    沈长河压住怒火,“国公……还请看在同为北辽大敌的份上,给些粮食吧!”

    若是谈崩了,你就压低姿态。别担心丢人,和大业比起来,你我的个人荣辱算不得什么。

    这是林骏的话。

    所以,沈长河把姿态压低到了卑微的地步。

    只要你给粮食,一切好说。

    “老韩。”杨玄笑了笑。

    侧面作陪的韩纪起身,“国公。”

    杨玄说道:“告知刘公,给他一千石粮食。”

    “一千石!”沈长河这次是真的怒了。

    一千石粮食对于个人或是商人而言不少,但对于北疆这等庞然大物时,却只是沧海一粟,对于三州无数张嘴来说,聊胜于无。

    “秦国公这是想羞辱我三州吗?”

    心理落差太大的沈长河冷笑道。

    杨玄点头,“对!”

    他说道:“对于我而言,若是愿意,此刻便能发兵攻打三州。我为何不出手?不是忌惮什么大辽名将林骏,只有一个缘由!”

    杨玄伸出食指,轻蔑的道:“步子太大容易扯着淡。”

    韩纪微笑,“有三州为北疆挡着右侧的北辽军,国公很是满意!”

    沈长河的脸涨红,起身,“告辞!”

    等他出去,杨玄说道:“林骏的日子是难,但也没到要低三下四的地步。这是骄敌之意。他想让我忽略三州,轻视三州。从而全力对付北辽。我敢打赌,他必然也在对北辽示弱,如此,他便能在夹缝之中求生存。”

    韩纪使个眼色,有官员出去询问。

    没多久,官员回来了,看向杨玄的眼神中,多了崇拜之色。

    “锦衣卫拷打那两个鹰卫,得知最近三州斥候一改凶悍的姿态,缩了回去。两边遇到了,三州斥候也会主动避开。”

    杨玄笑道:“他两面示弱,想让北辽和我北疆忽略他。随后他坐观两边大打出手,自己夹缝之中求存。顺带,做个渔翁。”

    “手段有些意思。”韩纪说道:“不过,鹰卫来打探我北疆今年的布局,这是被动应对之意。如此,宁兴那边怕是有了新打算。”

    “对于宁兴而言,北疆是生死大敌。赫连春和林雅都想聚力先灭了我北疆。可身后却有个舍古部作乱。攘外必先安内,看来宁兴选择了后者。”

    杨玄思忖着,良久说道:“锦衣卫要验证这个消息,不惜一切代价!”

    “是!”赫连燕领命而去。

    在这等时候,作为统帅的杨玄,眼中没有伤亡这个概念。

    而在家中,他则变成了一个有些无原则的父亲。

    “阿耶!去玩!”

    刚回到家,阿梁就牵着他的衣摆央求。

    “去哪玩?”杨玄低头问道。

    阿梁说道:“去山门!”

    父亲的原则一下就蹦了出来,“不行!”

    见儿子瘪嘴,杨玄说道:“玄学可去,不过却不能去的太多。”

    若是阿梁把玄学当做是第二个家怎么办?

    老帅锅能乐死。

    怡娘知晓他担心什么,笑道:“到时候管教就是了。”

    “虽说父命难违,不敢不听,这是当今的规矩。可我不想勉强阿梁,所以,能引导就尽量引导吧!”

    “吴娘子!”

    吴珞回来了。

    “见过国公。”

    杨玄颔首,“听护卫说,此次你颇为警觉,从容不迫,干得好!”

    吴珞的发现让杨玄判断出了宁兴的打算,功劳不小。

    “是护卫们厉害。”

    吴珞随即告退。

    怡娘看着她进了自己的屋子,说道:“这个女人骨子里的傲气去不了。”

    吴珞不居功,不是什么高风亮节,而是不屑!

    这个女人!

    “换做是在宫中,我多半会出手磨砺她一番,否则如何能伺候国公!”

    怡娘说到这里时,一股自信油然而生。

    “她此次立功不小。”杨玄说道:“对我北疆今年大局影响颇大。”

    “哦!”怡娘一听,“罢了,回头我在夫人那里为她说几句好话。”

    您这个立场也转变的忒快了些!

    杨玄笑了笑,随即进去。

    周宁抬头,“子泰你来的正好,阿耶来信了。”

    “说了什么?”杨玄坐下问道。

    周宁把信纸递给他,杨玄摇头,“我有些累。”

    妻子的家信他很少看,不是不想看,而是想给妻子留下个空间。

    “阿耶说,户部解送了不少钱粮去南疆,石忠唐频频表忠心,刚进献了十余南周美人。”

    “南周美人?”杨玄一怔。

    周宁点头,“是南周那边的拐子拐来的,被调教后……”

    “这样的女子,皇帝也能,也敢受用?”杨玄面色微冷。

    “收了!”周宁鄙夷的道:“那就是个死牛烂马都收的畜生!”

    但二人都知晓,皇帝这是在借着收女人向外界表态:朕,信重石忠唐!

    “阿耶还说,越王最近越发爱进宫了,而卫王却越发不爱进宫了。”

    “越王进不进宫,他依旧是太子的热门人选。卫王进不进宫,依旧希望渺茫。”杨玄有些唏嘘,“说起来,若是我没有割据北疆,想来李泌会生出用卫王入主东宫的念头。我一割据,卫王的希望就渺茫了。”

    “李泌最忌惮的还是杨松成!”周宁出身周氏,对这些比杨玄看的更清楚,“此刻他需要倚仗杨松成等人,故而联手。如此,越王入主东宫的呼声最高。

    可是子泰,你别忘记了,归根结底,李泌最在乎的不是什么江山,而是自己能否攫取更多的权力。故而,他与杨松成之间不可能真正联手。”

    “同床异梦!”

    “对!”

    “算起来,我还是他们二人之间联手的媒人。”

    “那要不,你便去开个媒人店铺?”

    “没问题,不过,你这个老板娘每日得去店里坐镇。”

    夫妻二人耍个花枪,杨玄起身去看二郎。

    管大娘进来,“夫人为何不说家中被逼迫之事?”

    皇帝和杨松成联手后,周氏的处境一下就变得艰难了起来。从朝中到地方,周氏的人或是产业都在遭遇打击。

    周宁摇头,“我是杨氏妇。再有,就算是说了,子泰能如何?难道派遣大军南下?

    女人最忌讳的便是认为自己的男人无所不能。就算是不能,你也得给我想办法把此事办妥了。一次次得寸进尺,最终只会令人厌恶!”

    管大娘叹息,“家中这几年的日子怕是不会好过。”

    “夫君已经出手了。”周宁笑了笑。

    管大娘苦笑,“奴愚钝。”

    周宁说道:“上次夫君去长安,杨松成带着世家门阀围攻周氏之事刚过了没多久。按理,那一次夫君是有事在身,不该把杨松成和他身后那些世家门阀得罪太深。可他依旧纵兵马踏颍川杨氏,更是推倒围墙羞辱杨松成。”

    “那不是示威吗?”

    周宁笑了笑,“若是示威,有更好的法子。你可还记得当初皇帝想动黄春辉之事?”

    “记得。”管大娘说道:“国公令人传话,谁动了黄家,他诛谁满门,自此,黄家无忧。咦!”

    管大娘一怔,“那么国公马踏颍川杨氏,这是在告诫他们?”

    她恍然大悟,“是了,只是围攻周氏就被国公纵兵攻打,若是他们敢灭了周氏,想来国公必然会以牙还牙,不惜代价灭了杨氏。”

    管大娘看着周宁,“娘子,可是如此吗?”

    周宁眸色温柔。“你以为呢?”

    她的男人默默做了这些,却从不曾和她表功,或是嘚瑟。

    那么,她压下家中对当下局势的不安表态,这便是回赠。

    夫妻之间,从来都是相互体谅,相互帮衬才能长久。

    一旦一方把对方的付出当做是理所当然,自己无动于衷……

    这夫妻关系就好不了!

    花红进来,“夫人,二哥那边的宅子装饰的差不多了。”

    “去看看。”

    周宁起身,“去把怡娘也请来。”

    王老二的宅子就卡在内外院的中间,朝向内院这边也开了一道门。

    周宁和怡娘就从这道门进了王家。

    宅子修的颇为精致,而且做工上乘。

    “不错!”

    怡娘很是满意。

    “那是什么?”周宁指着院子里的一个木台子问道。

    怡娘一怔,“记得没这个东西的!”

    工头低着头,不敢看这些内院贵人一眼,而且周宁二人身边围着侍女,想看也看不真切,他陪笑道:“这是二哥要的东西。”

    “他要这个东西作甚?”

    怡娘不解,走上台子,看着平坦的木质台面,“难道他想在此晒太阳?”

    众人不禁莞尔,但仔细一想,觉得王老二还真干得出这等事儿来。

    “内院弄个木台子看着格外突兀。”怡娘能做这个主,“拆了!”

    工头一脸尴尬,“二哥说这是……晒肉干的地方!谁都不能动!”

    怡娘的脸,瞬间就黑了!

    王老二正在领受任务。

    “林骏缺粮,必然会走我曾走过的老路,从两边走私。北辽那边恨他入骨,必然广设关卡,严查往来商队。那么,唯有我北疆这边……老二你带着锦衣卫的人去查此事。”

    王老二欢喜的道:“能杀多少人?”

    这个憨货!

    杨玄黑着脸,“办事要紧……回来!”

    王老二回身,不满的道:“又怎么了?”

    韩纪微笑,心想以国公如今的威势,也只有老二才敢在他的面前这般随性吧!

    杨玄说道:“杀不杀人,随你。”

    王老二欢喜的去了。

    国公对老二就像是对儿子,又像是对兄弟!

    韩纪问道:“此事锦衣卫去查就好,国公令老二去……”

    杨玄说道:“林骏那边来人多半是密谍一类,这等人对同类气息最为敏感。我没耐心陪他玩什么手腕。老二混不吝,横行无忌,正合适!”

    他看着北方,“今年,我要令北辽人,胆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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