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会如何?”

    值房里,廖劲问道。

    黄春辉坐在那里,身后依旧是装文书的柜子——下面的人说为他打造一张有靠背的座椅,他不肯,觉着这样舒坦。

    他靠着柜子,柜子凸出的部分顶着他的腰背,瘦的没多少肉的脊背有些痛。

    他耷拉着眼皮子,“长安会觉着老夫大逆不道,不过,谁都知晓老夫在想什么,陛下不会猜忌老夫了。”

    “嗯!”

    “只剩下了恨意。”

    廖劲说道:“制衡制衡,若是陛下肯勤政,大唐何至于如此?也犯不着用制衡的手段来平衡朝政!”

    “你错了。”

    “请相公指点。”

    黄春辉平静的道:“陛下喜制衡,与勤政与否无关。”

    “那是为何?”

    “他喜欢!”

    廖劲沉默片刻,“相公的意思……制衡乃权力之道,陛下乐于其中?”

    黄春辉点头,“你看看史册中的帝王,他们多喜欢制衡,有的是局势使然,但更多的是迷恋制衡带来的权力欲。”

    “可大唐呢?”

    “老廖,你觉着北疆未来如何?”

    “稳若山岳。”

    “可在外人的眼中,北疆危若累卵,若是北辽倾力一击,便有崩溃之险。

    自信的人,会觉着一切顺遂,一切无忧,你是这等人,陛下,也是。

    陛下觉着大唐无忧,那么,为何不享受权力带来的乐趣呢?”

    廖劲默然。

    “老廖,若是老夫去了,你要谨慎。”

    “相公,再熬两年吧!”廖劲抬头,诚恳的道。

    “你想让老夫死在任上吗?”黄春辉吹着胡子,“老夫老了,为北疆奉献了大半辈子,老了老了,难道就不能归家含饴弄孙,就不能……去冲着大姑娘小媳妇吹个口哨?”

    “您,怕是不行了吧?”廖劲狐疑的道。

    “胡说!”黄春辉抬头,“老夫依旧龙精虎猛!”

    提及这个,男人都不会低头。

    廖劲莞尔,“是,回头老夫给相公寻几个美人儿。”

    “要热情的。”

    “好!”

    黄春辉吧嗒了一下嘴,“别怪老夫。”

    廖劲摇头,“您知道的,不会!”

    “那个小子怕是会怪老夫骤然把他推出来,让他的丈人难做了。”

    “既然想做事,就得付出代价,否则一切都有人为他铺好路,那还走什么?”

    “这边的辽军你熟悉,桃县军队你熟悉,你还筹谋了许久劝降孙彦之事,一切,你都占先。你信不信,那小子定然知晓这些。”

    “信。不过,这也是对他的告诫,许多事,不会让你感受到公平,可你却不得不在不公平中去做事。这些年,我北疆便是如此,若是他忍受不了,提出异议,那么,如何担的重任?”

    “是啊!故而他一言不发就送了妻儿回家。老夫在想,小子是不是暗自郁郁,暗自不忿?

    可仔细想想,那小子怕是在嘲笑老夫的担忧……

    老了,担忧这些作甚?看看那小子,从太平到陈州,从未一帆风顺,不论是内部的纷争,还是强大的外敌,他可曾抱怨?”

    “和老刘要过肉干和甲衣!”

    “没错!要过这些,可他抱怨过吗?未曾!不论是否拿到了东西,回头依旧嗷嗷叫着去平息内部纷争,去把强敌打的满地找牙。老廖,咱们,老了!”

    廖劲摇头,“老夫不老。”

    “老了便老了。不过,老夫可不想被年轻人笑话。这场大战啊!老夫等待了许久,让年轻人看看老夫依旧宝刀不老!”

    “一个南归城的守将,不足以让赫连峰下定决心!”

    “孙彦骗城把握多大?”

    “他说有内应,那么,九成九。”

    “降将骗城,杨玄那边再破一城,赫连峰的怒火要压不住了。

    要命的是,他为了南征准备了许久,按照老夫的估算,他应当想在明年发动进攻,此刻被挑衅,他能忍,那些人能忍?”

    “此次相公选择的时机再好不过了。等明年,北辽准备好了再去挑衅,会很难。”

    “老夫给他出个难题,想来,林雅等人会欢喜,而赫连峰,会暗自怒不可遏,想想都有趣啊!”

    黄春辉微笑着,神色柔和,“他们该回来了吧?”

    “是。”

    黄春辉撑着案几想起身,“哎哟!这老腰,老廖,扶一把!”

    廖劲扶住他,“您慢些!”

    “被硌着了,这柜子!”

    黄春辉站直了,活动了一下腰,拍拍手臂上廖劲的手,“你年长,宽容些。”

    “是。”

    黄春辉走出了大堂,伸个懒腰,“舒坦!”

    “相公,孙彦来报捷。”

    “哦!”黄春辉笑道:“看来此次很是顺遂啊!”

    廖劲低声道:“孙彦此人世家子做派,不过本事是有的。”

    “世家子做派老夫见多了,有谦逊的,有自矜的,也有狂傲的。一样米养百样人,别说什么世家世家,世家败类不少,好人也不少。”

    孙彦来了。

    “见过相公,见过副使。”

    “说。”廖劲淡淡的道。

    孙彦抬头,能看到尘土覆面,双目中血丝密布,“下官领军一路潜行至金山城,事先令人混进城中与内应联络,说好了日子。

    那一日,下官带着他们到了城外,内应接应,下官带着人冲杀进去……破金山城,随即撤离。敌军一路追击未果,怒而退兵。”

    “好!”

    黄春辉眯着眼,想着此次后北辽的可能反应,觉得宁兴应当是会怒不可遏。

    赫连峰应当知晓老夫的目的,可知晓是一回事,如何回应是一回事。北辽内部的矛盾可供利用,赫连峰,难了!

    孙彦用崇敬的目光看着廖劲,“此次能成功,幸亏副使事先的提点。”

    黄春辉嗯了一声,“记功。”

    廖劲微微蹙眉,“你的功劳便是你的功劳,老夫不屑于夺下属功劳,你,想多了。”

    孙彦低下头,“下官不敢。”

    “相公,下面就要看杨玄的了!”廖劲眼中多了些厉色,“赫连峰,该做出应对了。”

    孙彦说道:“下官去的路上遇到过杨使君,他好像往建水城去了。”

    “小了些!”廖劲说道:“建水城上次老夫去过,后来被杨玄突袭破城,那地方,有些破。”

    “破了就好。”黄春辉语带相关。

    孙彦笑道:“杨使君定然能破了建水城,下官告退。”

    “相公,杨使君来了。”

    有小吏来禀告。

    孙彦止步,退到了侧面,想看看热闹。

    建水城并不好破……上次被破城后,耶律喜不知所踪,接任的守将颇为警惕,每日敲打下属要盯着城防,盯着往来人等。

    是破了,还是没破?

    孙彦很好奇。

    杨玄进来了。

    “相公气色不错。”

    “是吗?”黄春辉摸摸老脸,乐呵呵的。

    “没错,可见要多晒晒。”

    “可有说法?”

    “就如同那些花树一般,若是晒不到太阳就会枯萎,或是长的不好,乃至于无法结果。人也是如此,牢中的那些人犯常年不见阳光,身子多有问题。”

    “可是你那医者娘子的话?”

    “是!”

    “那老夫每日多晒晒。”

    呵呵!

    杨玄笑了笑,然后一拍脑门,“差点忘了正事。相公,下官领军破了金山城。”

    你特么太不要脸了吧!孙彦心中大怒,随后微笑,“好教杨使君得知,是下官破了金山城。”

    “你说的没错,是你带着人先骗开了金山城,我后续带着陈州军二度破城。”

    什么?

    孙彦心中一凛。

    “下官领军到了金山城,带着数十护卫哄骗了守军。彼时城中大火,那些军士都顾着去灭火,下官领军冲了进去,攻占了金山城。

    随后,把粮食发给了百姓,剩下的付之一炬,此刻想来金山城的守军已经饿的不行了吧!”

    一个是破袭,打了就跑。

    一个是攻占,把府库都夺了,粮草都毁了。

    廖劲看了孙彦一眼,“这个战绩北辽没法回避!”

    “府库都被付之一炬,金山城,就算是被攻占了。好!”

    二人相对一视,心中振奋。

    “哎!看我,还有一事。”

    杨玄说道:“下官率军到了金山城时,正好碰到北辽前任北院大王的娘子,那妇人见到下官后,就觉着亲切,自愿跟着下官……”

    “北院大王?”

    黄春辉双眸中精光一闪。

    “是,询问过了不少人,确认无误。”

    “好!”

    黄春辉脸上多了红光,“北院大王的娘子被我北疆刺史掳了来,不,是自愿跟着来,赫连峰老脸无光啊!”

    “那些将领会咆哮。”廖劲说道。

    “文官也不会消停,毕竟,这是耻辱!”

    就如同是大唐的某位尚书的娘子被北辽掳走了,从上到下,那份羞辱感能让人炸裂。

    “北辽人冲动,老廖,巡查各处,练兵!”

    “领命!”

    黄春辉拍拍杨玄的肩膀,“可觉着委屈?”

    杨玄摇头。

    “年轻时要多受些委屈才好,以后,你才活的通透。”

    “这不就是毒打吗?”

    黄春辉一怔,“倒也贴切。”

    杨玄说道:“相公,那女人在外面,您这边处置一下。”

    路上朱雀已经说过多次,保证没什么克夫之说。

    可杨玄想着破金山城时,寡妇珞恰好出现在那里,可见这晦气会传染。

    干脆丢给桃县,让黄春辉处置。

    “她既然自愿跟着你来,那便是……待老夫看看。”

    黄春辉绕着杨玄转了一圈,“老廖,如何?”

    “俊美!”廖劲笑道。

    黄春辉说道:“可不是。那妇人便是看着子泰俊美,这不,就跟着来了。

    既然来了,那自然要跟着你去,否则,北辽那边如何怒不可遏?

    坏了老夫的大事,回头老夫帮你养儿子。

    那小子……哎!白白嫩嫩的,亲一口,想来就会咯咯咯的笑,乐不可支啊!”

    我特么这是作茧自缚……杨玄头痛的道:“那女人传闻克人!”

    “克个屁!”黄春辉粗俗的道:“男儿浑身阳刚之气,当横行无忌!去,带着那个女人回去,睡了她!”

    杨玄无奈,他看看黄春辉,“下官这便回去整军备战,不过……相公。”

    “说,肉干你陈州比老夫这边还多,甲衣你小子在奉州弄了铁矿,自己冶炼,老夫没说你图谋不轨,你就该老实些,分润些好处。还想要什么?”

    杨玄看着他,认真的道:“保重!”

    黄春辉看着他,突然笑了起来,脸上的皱纹深刻的纠缠在一起,指着杨玄,“老夫尚能骑马厮杀,死不了,滚!”

    “是!”

    杨玄告退。

    路过孙彦身边时,他恍若未见。

    出了节度使府,老贼问道:“郎君先前是无视孙彦?”

    杨玄问道:“孙彦?”

    老贼:“……”

    ……

    北疆的战意连临安城中都感受到了。

    “说是要厮杀呢!”

    岳二和几个老伙计在自家摊子边上喝茶吹嘘扯淡。

    “这是要大战的意思啊!”

    “没错,此次大战,咱们使君定然要领军前去。”

    “一旦立下大功……”岳二眯着眼,“老夫在想,要不要跟着使君去桃县呢!”

    侧面,两个身形挺拔的男子听着这些议论。

    “师兄,这杨玄看来官声不错。”

    “他官声好不好和咱们无关,我只关心胜和之死。”

    “胜和是咱们建云观的弃徒,就算是要杀,也轮不到他杨玄动手!”

    “师兄,胜和据闻是被宁雅韵所杀。”

    “宁雅韵已经成了杨玄的狗,这笔账,得算在他的头上,至于玄学,自然有观主他们筹谋。”

    “杨玄来了。”

    “使君回来了。”

    杨老板回到了他的临安城。

    身后跟着一女子,女人带着斗笠和羃?,看不清容貌,不过看着气质尊贵。

    “这是使君新寻的女人?”

    “多半是。”

    “使君才一个孩子,少了!”

    “使君的种子怕是不大好,种子不好,就要广种薄收,我看呐!使君收的女人还是太少了些!”

    吴珞听着这些闲言碎语,不禁怒了。

    “杨玄!”

    路边,一个佩剑男子出来,挡在了前方。

    “建云观江恒……”

    “有刺客!”有人惊呼。

    “谁?”

    一个老头窜了出来,却是如安。

    谁敢刺杀老夫的食堂?

    不,是老夫的饭碗!

    “是你?”

    江恒只想和杨玄说话,见老头有些邋遢,就伸手去推。

    如安按住他的手腕,一压。

    江恒的身体不由自主的往下倒去。

    既然修为不俗……江恒单手倒着按在地面,右手拔剑。

    剑光闪烁。

    如安随手拿起边上摊子压货物的木棍子。

    “滚!”

    江恒倒飞了出去,倒在了一个孩子的脚边。

    孩子呆了一下,张嘴,“he~tui”

    唾沫吐在江恒的脸上,孩子回身瘪嘴,“阿耶,有人欺负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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