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县。

    阳光不错,枝头的绿叶也不错。

    黄春辉拍拍树枝,提起水壶,俯身给一株花浇水。

    一只蜘蛛突然垂直降落了下来,一根细细的蛛丝连着一片树叶,摇摇晃晃的。

    蜘蛛垂落在黄春辉的眼前,剧烈的挥舞着步足。

    黄春辉抬头看着蜘蛛,屈指轻轻一弹,蜘蛛靠着蛛丝来回摆荡着,整个身体缩成一团。

    “欺软怕硬的东西!”

    黄春辉淡淡道。

    “相公。”

    刘擎来了。

    “老刘啊!”黄春辉放过了这只挑衅自己的蜘蛛,回身道:“看看老夫种的花。”

    刘擎过来,俯身,深深的吸一口气,“花香,花娇。”

    “这花啊!还得是年岁大的来,懂花不是。”

    “是啊!年轻人把握不住。”

    “老刘你越发的会说话了。”

    “跟着相公学了不少。”

    “说事。”

    “奉州孙营派了人来,请求支援些钱粮。”

    黄春辉蹙眉,“奉州穷,不过,老夫手中也没有余粮。”

    刘擎笑道:“陈州的小崽子也派人来了,说要钱粮。”

    “要?”

    “没错,就没请求二字。”

    “狗曰的!”黄春辉骂道:“越发的跋扈了,可见是老夫对他太好了些。如此,给奉州补一些钱粮,陈州……让他自己想办法。”

    “也好!”

    黄春辉突然一怔,“那小崽子是你一手扶起来的,怎地,你还乐于见到他吃亏?”

    刘擎笑道:“小崽子南征归来后,顶着个大唐名将的名头,老夫就担心他会飘。给他一个敲打也好。”

    “你倒是为他想的周全。”

    “自己栽培的人,就如同是自己的孩子,只要不犯大错,总得要拉一把,扶一程。”

    “是这个理,不过老夫身为北疆节度使,却只能一碗水端平。什么自己栽培的人,就算是自己的孩子,犯了错,老夫也得秉公处置,否则,何以服众?”

    刘擎说道:“相公行事不偏不倚,让北疆军民敬服。对了,有人说,最近对面多了些陌生人,老夫本想令人拿了,可廖副使说相公有交代,不管。”

    “嗯!”黄春辉负手看着那只依旧在装死的蜘蛛,“那是镜台的人。”

    “镜台的人?老夫记得镜台的人行事隐秘,虽说不及南周情人司的密谍能隐藏踪迹,可也难以寻觅……”

    刘擎突然醒悟了。

    “明白了?”黄春辉淡淡的道。

    “相公是故意的。”

    “嗯!老夫顶撞了皇帝,镜台的人故意露面,这是警告,也是威胁。”

    “娘的!这做帝王的用这等手段,有意思?”

    “陛下不至于,这是王守的手段。”

    “相公此后出入小心些。”

    “老夫还能活几年?弄死老夫对于长安而言得不偿失,不必担心。”

    脚步声有些重,就在围墙外面。

    “老夫不是说没事别吵吗?”

    人老了,不喜欢太热闹,每当看到热闹的沸反盈天的场合,就会生出一种冷冰冰的感觉。

    狂欢在老人的眼中是耗费生命,能肆无忌惮耗费生命的唯有年轻人。而他们,更喜欢安静的站在树下,坐在书房里,或是静静的站在屋檐下看着阳光,品味着时光流逝的滋味。

    脚步声绕了一圈,随即进来。

    来人是个小吏。

    “咦!”刘擎讶然,“你不是去了临安,就算是快马加鞭,也得明日才能回来吧?怎地,会神行术?”

    刘擎的玩笑让喘息的小吏也忍不住笑了,然后说道:“相公,大喜!”

    黄春辉淡淡的道:“何喜之有?”

    小吏说道:“小人到了临安,正好遇到大军凯旋……”

    刘擎的心猛地跳了一下,“你是说……”

    基波部?

    可这才多久?

    一个月不到。

    而要想谋划这样的大战,少说筹划就得半个月,随后斥候打探消息,等待时机……

    一个月,大多时候还没开始呢!

    小吏说道:“杨使君领陈州军灭了基波部,生擒了可汗怀恩!”

    黄春辉沉着脸,“杀敌多少?俘获多少?”

    红光满面的刘擎也有些发愁,“别像当初灭瓦谢似的,剩下大半,没多久就弄了个什么镇南部,丢人!”

    小吏说道:“断根了。”

    “什么意思?”

    “杨使君连那些牧民都带回来了,基波部,彻底没了。”

    刘擎一怔,“他拿什么来养活那些人?”

    做过地方官的,最头痛的便是大规模增加人口,衣食住行能让人发狂。

    “杨使君说,让俘虏修桥铺路,为北疆放牧,耕种。”

    “他这是化敌为己用!”黄春辉说道:“削弱敌人,强大自己。”

    “就怕那些人不服管教。”

    “你觉着,能灭了基波部的杨玄,就管不好那些牧民?”

    刘擎笑了笑,“这小崽子,相公,三大部为祸多年,如今算是被打残了。”

    “还有潭州,不过……”黄春辉看了一眼蜘蛛,“干得漂亮!”

    刘擎笑道:“是啊!对了,可知晓此战的经过?”

    使者为了给大佬们一个好印象,打听的很清楚,“王氏断了陈州的矿石,奉州有个小铁矿,可被那些山民与马贼霸占着。杨使君以剿灭贼人为名出兵奉州,半路绕了个圈子,一路见神杀神……小人错了。”

    小吏虔诚的双手合十,“神灵赎罪。”,然后,他才继续说道:“就这么一路接近王庭,怀恩发现时太晚,没法逃,于是决战……”

    “神灵没工夫管你!”黄春辉负手踱步。

    “王氏断了矿石……应当不至于,那等世家门阀,除非觉着你这个人再不能利用,否则不会如此决绝。

    这么说,小崽子是利用了王氏。

    陈州商人多,定然有三大部的眼线。

    如此,当他为了铁矿出师奉州时,谁都不会怀疑,这,才是此战的关键!”

    黄春辉叹息,“战前的手段准备的不错,北疆除去廖劲之外,无人能及。”

    廖副使当初丢弃两个权贵子弟,再度去救出来的手段,连杨玄都惊为天人。

    “后续一路灭口过去,这是快准狠。决战……”

    他看了小吏一眼,小吏说道:“说是一战而溃。”

    “操练得力。”黄春辉看着刘擎。

    “老刘。”

    “相公。”

    “把给奉州的钱粮,转给陈州。”

    “是。”刘擎乐呵的。

    黄春辉看了一眼小吏,“干得不错。”

    小吏暗爽不已,知晓自己算是给了黄老大留下了一个好印象,随即告退。

    黄春辉说道:“老刘,杨玄这一路走来,老夫仔细想了想,几乎每一次都能感受到他的进步。不简单呐!”

    “他好学。”

    “好学的人多了去,为何许多人依旧平庸?这是天资不俗。”

    刘擎只剩下了笑。

    黄春辉突然拍了一下脑门。

    “相公……”刘擎从未见黄春辉如此。

    “老夫方才竟然动了把他弄到桃县的心思。”

    “此刻不妥。”

    “老夫知晓不妥。此刻把他弄到桃县,不但长安瞩目,北疆也会有许多人不服气。”

    黄春辉说道:“长安的看法老夫不惧,风来雨来,老夫一巴掌拍散了。”

    他淡淡的道:“可内部的纷争却能少就少些,不是担心他争不过,而是,我北疆不能内耗!”

    随即二人回到了大堂,召集官员们,说了大捷的事儿。

    众人一阵欢喜,当然,也有羡慕嫉妒恨。

    有人问道:“相公,该嘉奖!”

    黄春辉开口:

    “杨玄跋扈,令人去临安呵斥!”

    ……

    杨玄才将到家没几天,桃县的使者就来了。

    一番呵斥,杨玄低着头,仿佛真的在反省。

    临了,他说道:“多谢相公。”

    使者笑吟吟的道:“恭喜杨使君。”

    “恭喜使君!”

    大堂内,陈州的几位大佬纷纷道贺。

    来自于桃县的呵斥,仿佛就是赞美。

    “相公,不易!”

    杨玄觉得黄春辉是觉着自己来日无多了,故而在拼命的燃烧自己。

    赫连燕过来,站在他的身后,踮脚,在他的耳边低声道:“有人在城中打探消息,被发现后,伤了咱们两个人,逃了。”

    她的小嘴儿太靠近杨玄的耳朵,一股股热气随着话语吹进了杨玄的耳中,痒痒的……杨玄微笑不变,“寻老黄要几个人,老贼机灵,也带着去,你带队,死活不论!”

    “是。”

    终于,你肯放开权力给我了吗?

    赫连燕心中欢喜。

    “怎么还不去?”杨玄不悦的看着她。

    “这就去。”赫连燕妩媚一笑。

    娘的!

    素了许久的杨老板不禁火冒三丈。

    赫连燕出了大堂,寻到了林飞豹。

    “张栩,你带几个兄弟跟着去。”

    老贼也被叫上了。

    “我也去!”

    姜鹤儿追了出来。

    赫连燕笑了笑,“你?”

    “我剑法无双!暗器无双。”

    呵呵!

    “郎君点头再说!”

    姜鹤儿飞也似的冲进了大堂里。

    “……那些俘虏老实的就带去开荒,不老实的,看押着修路……”

    杨玄正在交代事儿,姜鹤儿溜到他的身后,踮脚,因为个子比赫连燕高挑一丢丢,所以很轻松的就凑到了杨玄的耳畔,开口,小嘴儿几乎触碰到了杨玄的耳朵。

    “郎君,我想跟着赫连燕去杀敌!”

    少女娇声央求,杨玄火气十足,“去吧!”

    自己的小秘,该放松还是要给放松的机会,否则工作不积极。

    “多谢郎君。”

    娘的!

    下次谁再凑到耳畔说话,打死再说!

    ……

    一行人十余骑冲出了临安城。

    不到五里就追上了两个密谍。

    “抓活的!”虽然老板说死活不论,但赫连燕还是想要口供。

    一个密谍猛地回身,几点乌光飞了过来。

    “小心!”

    姜鹤儿提醒道。

    众人刚打起精神,却发现乌光不是冲着人来的。

    乌光没入了战马的身体里,两匹战马扑倒。

    其中一匹就是赫连燕的。

    “娘的!这是老手!”老贼骂骂咧咧的,“他们是冲着战马来的。”

    “咦!”张栩轻咦一声。

    密谍不知用了什么法子,两匹战马突然加速了。

    赫连燕飞掠到了姜鹤儿的身后,二人一骑。

    “别慌,他们逃不掉!”

    这里是北疆,两个密谍能逃到哪去?

    追赶到了午后,前方已经彻底失去了密谍的影子。

    “失败了!”

    姜鹤儿笑道。

    “你觉着高兴?”

    “没!”

    赫连燕揽住她的纤腰,说道:“这二人逃的仓促,身上并无干粮饮水,故而我断定他们会去寻有水源的地方。”

    老贼说道:“附近没有水井与河流,就是一家酒肆,路边的。”

    “去看看。”

    张栩说道:“人太多,会惊动他们。”

    赫连燕点头,“我和姜鹤儿先去,两个女人,想来不会引发他们的注意。”

    说着她揭开斗笠。

    现在在马背上时,她和姜鹤儿都戴着斗笠,揭开后,那两个密谍很难认出来。

    “好!”

    二人随即出发,张栩等人就坠在后面些跟着。

    当远远的看到了那个路边的酒肆时,姜鹤儿说道:“下马过去。”

    “为何?”

    姜鹤儿冷笑不说。

    赫连燕冲着她的耳朵呵气。

    瞬间,姜鹤儿浑身颤栗,“你别……”

    “好个小美人,竟然这般……让我都动心了。”赫连燕娇笑着下了马。

    姜鹤儿下马,擦了一下耳朵,瞪眼道:“你就是个蠢女人!”

    赫连燕一挺凶,姜鹤儿就退一步。

    “哈哈哈哈!”

    姜鹤儿冷笑道:“你得意什么?”

    “我就得意!”赫连燕故意气她,觉得这个有些愣的少女很有趣。

    姜鹤儿气得脸红,跺脚道:

    “你再得意,以后也是为郎君暖床的份!”

    “那你呢?”

    “我不!”

    赫连燕走过来,“要不,以后我们俩一起?”

    “我不和你说话!”

    姜鹤儿明显招架不住。

    二人一边吵闹,一边靠近了酒肆。

    两个密谍正在吃饭,吃的狼吞虎咽。

    “老板,来两碗馎饦。”

    赫连燕开口,引得几个客人瞩目。

    这等级别的美人可难得一见,佐餐是好菜。

    姜鹤儿面红红的,看着有些楞,虽说俏丽,却不及赫连燕勾魂。

    两个密谍在吃馎饦,其中一人说道:“来几张饼,快一些!”

    “好嘞!”

    赫连燕缓缓走过去,臀儿扭的让人火冒三丈。

    两个密谍突然暴起,一人把碗冲着赫连燕砸了过来,一人冲向了姜鹤儿。

    赫连燕避开那些汤汤水水,那密谍拔出长刀喊道:“杀了她们!”

    姜鹤儿惶然摆手,“别杀我!”

    密谍狞笑,刚举起刀,姜鹤儿的袖口有利芒闪过。

    噗!

    竟然是袖箭。

    密谍大腿中箭倒下。

    另一边,赫连燕和密谍交手不敌,不断后退。

    马蹄声大作,张栩他们来了。

    密谍大喝一声,一刀逼退了赫连燕,随即冲向棚子外面。

    “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

    姜鹤儿双手抱胸站在外面,“若想此路过,留下买路财!”

    密谍知晓这个少女是个狠角色,就把长刀舞动的密不透风冲过去。

    众人只看到姜鹤儿的手一挥。

    一蓬粉末就飞了过去。

    密谍吸入了一口,心想这必然是毒粉,但毒粉要想发作需要时间,自己还能跑。

    随即,双目刺痛,不禁泪流满面,视线模糊。与此同时,鼻腔一股子剧烈的刺激感觉袭来,他忍不住止步,抬头。

    “啊嘁!”

    人在打喷嚏的时候,是全身所有部位一起发力,几乎没有毫无防御能力。

    姜鹤儿过来,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张墩子,用力一砸。

    呯!

    密谍翻个白眼就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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