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四点整。东方红客轮从十六铺缓缓出发,沿黄浦江顺流而下。
舱内到处闷热。小毛,堂哥和堂妹三人站在船尾的甲板上看风景。
客轮有四层。船员舱位于第四层前部。旅客舱室位于每层的中前部和中后部,中部则是澡堂、洗脸间、开水房、厕所等,船尾则是餐厅和录像厅。
从舱位上讲,又分为二等舱、三等舱、四等舱、五等舱和五等散。
三等舱基本上位于客轮的第三层和部份轮船的第四层中后部,一个舱8-12个铺位,上下铺,每个舱室有一个洗手池。二等舱位于客轮的第三层前部,两个人一间舱,两张单人床,里面有桌椅,有风扇,后期还加装空调,算是“高大上”配置,当然其价格以及购买的难度也相应大大增加。四等舱位于客轮的第二层和部份客轮的第四层中后部,一个舱内多为16个铺位,上下铺设置,而乘客大多只能去船中部的公共洗脸间。五等舱舱室里很多张床,全是三层铺,环境就比较差一点了。
还有“五等散”,就是所谓的“站票”。
小毛他们乘坐的就是“五等散”。就像现在天热的时候,每人带一张小凉席,运气好的,能在甲板上、舷梯口、或是四等舱周围,找块地方打地铺,凑合着将就过一夜。
客轮开始加速。有凉风吹过,感觉一下子舒爽许多。
堂哥看向对岸的东昌路轮渡站,说:“刚记事的时候,有次十六铺摆渡下来去小毛你家。东昌路走到烂泥渡路上惊见一只大水牛,印象老深刻了。第一是路名有特点,第二是头一回看见活生生的水牛有点恐惧,尽管离开我还很远……”
小毛和堂妹哈哈大笑。
堂哥说道:“十六铺也一样,就是这样一个现在看来仍然很乡土,但同时也是很闹猛的一个码头。”
堂妹笑笑,说道:“阿哥,我还是欢喜听你讲讲十六铺的历史的。”
小毛也点头,希望堂哥能继续往下说。
“十六铺码头在上海近、现代腾飞的进程中扮演了至关枢纽之角色。”堂哥笑了笑,说道:
“相当长一段时间内,这里是人流、信息流、物流和资金流交换的唯一节点,逐步奠定上海的航运中心地位。而随后逐渐行生发出来的繁忙商贸市集则让十六铺地区成为上海的一个商业中心。”
可以讲,十六铺的弄堂和街面上,满满的都是故事。
尤其在开埠之后,十六铺码头是南洋、北洋和长江航线的枢纽,又位于法租界与华界交界处,更是五方杂处、藏污纳垢之地。
在旧上海,宁波、南京、福建、广东等地,以及松江府各县的商人纷纷涌入上海。这些商人除各有专营外,还有其他“营生”。如,潮州人卖鸦片,福州人引进花会赌博,苏州人搬来妓院。
公开的烟、赌、娼外,还有地下青、洪帮会。
所以当时的“十六铺码头”,号称“难治”。
大、小八股党和三十六股党在黄浦江沿岸横行霸道,这里更是他们的势力范围。南来北往的旅客和码头苦力、小贩无不提心吊胆,唯恐惹是生非。一些流氓大亨借助这里复杂的社会背景,左右逢源、呼风唤雨。
谷</span> 比方讲,上海大亨杜月笙14岁的时候初到上海,就是在十六铺鸿元盛水果行当学徒,凭一手精妙的削苹果皮的“刀法”逐渐的发迹。
还有一个上海大亨黄金荣,进了巡捕房后做了包打听,也经常在十六铺一带活动。那时候,他一身便装,一天到晚泡在茶馆店里,喝喝茶、吹吹牛,从中收集情报,联络眼线,也算是他的工作。
“上海是一座移民的城市。过去,十六铺与北火车站,如是上海的两扇大门,迎送着南来北往的人。”
堂哥解释说:“就像我们爷爷那辈人一样,还有大量来自江浙一带船民蜂拥而入十六铺码头。男人们大多登岸去做劳工,如搬运等;女人们则以船为家,守在江边,操持家务。”
长江以北、浙江沿海等地的人,先前跑单帮,也大多是从这里进入上海的。随着一班班蓝白、绿白相间的客轮,他们呼啦登岸。像影视剧里看到的那样,一种与上海色差对比强烈的人流,汇进了一个海里。
苏北人喜欢带来苏北的草鸡,宁波人身上有股海腥气;外出又回归的本埠的太太、小姐、少爷和少奶奶们的脂粉气……。那时候,十六铺的气味就这样混杂。
而十六铺的本地人呢,就开始做这些外来跑码头的人的生意,从挑夫、黄包车夫、三轮车夫、黄鱼车夫开始,到后来的出租车、小货车,客房和货栈……,直至老太的棒冰雪糕和茶叶蛋摊头。
要紧的是,人多事儿杂。船票贩子、小偷、暗娼、卖假货者混迹其间。弄堂口、小菜场、水果摊、烟纸店,总有形迹可疑之人出没。他们在这里留一个脚印,便消失了,又到另一个去处,撒一泡尿。他们不惹本地人,专找“刚刚从十六铺上来的”外乡人。
“十六铺刚刚上来的,这话啥意思,你们俩应该都懂的吧?”堂哥笑问道。
曾经,上海人有一句比较尖酸刻薄的话,谓“十六铺刚刚上来的”。很多外地人坐船来上海,从十六铺爬上上海滩,闯上海。因为刚到上海,不懂上海的人情世故,穿着打扮又不能很快入流上海的时尚社会。因此,往往被挑剔的老上海人,形容为“十六铺刚刚上来的”。后来引申为,但凡不入流的人,都被称为“十六铺刚刚上来的。”
“有诗人说,江边的码头,是游子的终点,也是人生的起点。”堂哥叹息一声,说:十六铺一直到现在,也仍然是一个人来人往的地方。”
小毛接话,笑道:“这次我们大家族回老家祭祖,堂哥你可真的是衣锦还乡了的。”
“你们也一样可以衣锦回乡的。”堂哥笑了笑,说,“据说,十六铺一拉汽笛,在吴淞口都能听到。它实际上是要告诉人们:我出发了。”
十六铺渐渐地在视线中远去。
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这时候,金色的夕阳映照在江面,海鸥簇拥,百舸争流。客轮单单黄浦江这段航程就要两个小时,正是欣赏上海美景最佳的时刻。
俱往矣!
汽笛声声,归去来兮。
此情此景,堂哥还想起自己在黄浦江上游泳的时候。他张开双臂,大声朗诵:
“……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书生意气,挥斥方遒。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曾记否,到中流击水,浪遏飞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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