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审视的目光来来回回看着何世谨,直到叫何世谨心里发毛,冒出了冷汗,才收回视线,开口道,“变了的不是我,”
“是你,世谨。”
垂下眼睫,何有德不慌不忙的把刚才拍到桌面上的报纸缓缓展开,“你自己好好冷静一下,想好了再来跟我说。”
像是刚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似的。
何世谨一愣。
他预料的反应在何有德身上并未出现。
不管是生气,还是被说中心思后的慌乱,色厉内荏。
愈是这样,何世谨的心反倒比刚才还要不安。
短短几秒,他就像一个被戳破了气的皮球,刚才的底气一泄而空。
头脑镇静下来,何世谨的十指不由颤动起来,紧绷着的后背垮塌。
左手抓住右手,背在身后,何世谨咕咚咽了口唾液,找到了一丝小时候面对老父亲的恐惧感。
他刚才做了什么?质问爸?还指责他?
天呐。
他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那么牛逼了?
小时候被何有德收拾的画面在脑海中如走马灯般一一闪过,何世谨抬手擦了擦头上冒出的汗渍,心脏一下跳的比一下快。
何家发家也就是这十来年的事儿,小时候,还没接受正统精英教育的何世谨也是个皮孩子。
每每被他爸逮住,便免不了一顿教训。
直到后来他那些从国外回来的老师给他爸传输了些温和教育的思想,何世谨才没再被不留面子的收拾过。
“爸,我…”
他想道歉。
可就在这时,一个柔软清朗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哥哥,你怎么了?”
是世谨的声音。
因为哭过,嗓子还有些喑哑,叫人一听便会升起许多怜惜的心思。
“世景…”何世谨转过头。
……
“哥哥,你怎么能对爸爸说那样的话。”
下一秒,蹙紧眉头,何世景用一种谴责的语气道。
何世谨一怔,刚才想要道歉的心情瞬间消弭,英俊的面孔再次染上怒色。
心中似乎又升起了无限的勇气。
足以让他昂起头,去面对记忆里高不可攀的大山。
“我没说错什么,世景。”何世谨冷哼一声,“爸这样做就是不对,你根本不知道他…”
说过要把你赶出去这种话。
对上何世景那双眼睛,何世谨的心瞬间软成了棉花。
他那能告诉世景,他崇拜的,依赖着的父亲竟然想要把他赶走呢?
要是世景知道,一定会非常难过的。
当着何有德的面,两人就这么你一言我一语的说了起来。
内容直听的何有德胃酸。
“滚。”
喝了口茶,放下杯子,何有德轻轻嗓子,冷声开口。
他也缓过来那口气儿了。
此时,他连看也不想看眼前的逆子,见一句说完何世谨和何世景没动作,又道,“赶紧滚。”
是他想错了。
儿子哪里是中邪,分明是脑子有问题。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对了。
是他给儿子的自由过了火。
像大儿子这种傻蛋,就该让他把脑袋放凉水管地下好好醒醒。
……
时间回到现在。
到底是自己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孩子,赵白荷面上闪过几丝不忍,劝道,“时间长了总会好的,你年轻时不也有那么一阵儿,天不怕地不怕,非要按着自己的想法做。”
末了,又道,“我听刘家太太说,孩子到年纪了就会有叛逆期,世瑾也许是叛逆期迟了些…”
说到最后,她自己的语气也低落了下去。
这理由她自己都说服不了自己,更别说个性固执的丈夫。
二十五岁,快三十的人了,哪来的叛逆期。
何有德道,“你倒是会给他找面子。”
心里闷闷想,我年轻时可不这样。
他要是听他爸的话在家里种萝卜,哪能有现在辉煌的何氏。
还叛逆期,他瞧着何世瑾就是单纯欠打。
叛不叛逆的不知道,但有一点是非常明确的。
他快让何世谨这小子搞出更年期了。
……
厨房最终还是加了两个菜。
一道玉米甜粥,一道风味茄子。
两夫妻聊着孩子们的教育问题,时间流逝的很快,没一会儿秦千映就在胡管家的引导下来到了他们面前。
再次见到秦千映,赵白荷视线有些出神,过了一两秒才道,“来了,千映。”
心想,这孩子怎么比前天见时还好看了。
都说十八岁的少女一天一个样,怎么她这二十多岁的儿子也一天一个模样。
赵白荷忍不住频频去看。
这鼻子,这眼睛。
让赵白荷想起了年轻时第一次见到丈夫的那种惊艳。
但儿子可比丈夫好看。
何有德也有些惊讶,却没像妻子那么沉不住气去看,短暂的吃惊后,上前拍了拍儿子的肩侧,“怎么看着又帅了。”
哎呀。
不愧是我的种。
倒是直白。
万万没想到严肃的何有德一开口会说这种话,秦千映迟疑半秒,才道,“可能是…这几天睡的比较好。”
人逢喜事精神爽嘛。
面容焕发光彩,也能说得过去。
他这个理由找的十分敷衍,何有德却笑了笑,亲切的问了他几句家常话,便拉着秦千映坐在他身边的椅子上。
“尝尝,这都是是家里你林阿姨的拿手菜。”
林阿姨是何家的住家保姆,从小看着家里的两位小少爷,何世瑾跟何世景长大。今天五十二岁,整个人看着十分精神,何家人吃饭时,她就在厨房整理厨余垃圾,或者回自己的房间休息。
和其他心思各异的佣人们不同,林阿姨还是蛮喜欢这位被抱错的小可怜少爷的,甚至有些心疼。
换位思考,要是她的儿子被人抱错了,不被好好珍惜,还天天挨打,她说不定杀人的心都有。
眼下看秦千映的目光,满满都是怜爱,叫秦千映一时还有点不适应。
……
菜很丰盛,被热情的拉到桌子坐下后,挂在嘴角边的笑容僵硬了一瞬,秦千映下意识摸了摸肚子上自己胃里还没消化完的食物。
怎么办,菜很诱人,却一点也塞不进去。
为了配合蒂伊尒,他在自助餐厅那儿也没少吃。
两个人1+1何止是等于2,简直大杀四方,所向披靡。
「要消耗2金币购买一盒超级消食片吗大人,效果立竿见影喔。」
小银悄咪咪探头。
它总是那么及时。
秦千映毫不犹豫的回答,「要!」
确定购买后的下一秒,一个长方形小纸盒就出现在了秦千映口袋里,把布料鼓起了一块。
它是一个整体主题为绿色的小盒子,盒身没写任何文字,里面一共有三板,一板里有八片。
趁还没开饭,秦千映淡定的从口袋里掏出来,当着何有德跟赵白荷的面扣开一片放嘴里嚼了嚼。
他也不怕两人问。
谁规定饭前不能吃个糖了。
浓郁的山楂味儿在嘴里散开,酸酸甜甜,像是在吃糖葫芦。
一片嚼下去,胃里的肿胀终于好了许多,腾出来了不少地方。
的确货真价实。
“你哥哥今儿公司有事,就没回来,千映,来,尝尝这个。”赵白荷噙着温柔的笑容,时不时往秦千映盘子里夹菜。
不管何世瑾现在是什么态度,等他们百年之后,这两人终究是血脉相连的兄弟。
如果可以,作为母亲,赵白荷自然希望他们的关系可以融洽起来。
千映这边是没什么问题,他是个性子极好的孩子,好的她都有些心疼。
主要是她那年近三十还叛逆期的大儿子。
等有时间还是要跟世瑾好好聊聊。
赵白荷心想。
一直这么下去可怎么行。
明明是兄弟,却闹出那么多隔阂。
世瑾也是不懂事。
这大晚上的,丈夫叫他带着世景滚,还真就滚了。
以前明明是个厚脸皮的孩子,他爸一发火还会主动往跟前凑,讨好着给人捏捏腿,拍拍背什么。
真是诠释了那句话,越活越回去。
“…谢谢。”
盘子里的菜很快就堆积成了小山,扯了扯嘴角,秦千映并未拒绝赵白荷的好意,朝她绽开一个笑脸,慢条斯理的把这些菜往嘴里叨。
“也尝尝这个,糖醋排骨,可香了。”
见妻子得到了小儿子灿烂的笑容,何有德也不甘示弱,往秦千映盘子里叨菜。
“瞧你瘦的。”
“多吃点肉,昂。”
何有德道。
秦千映:“……”
“谢谢。”
有超级消食片在手,他一视同仁,来者不拒。
这顿饭吃的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
吃完饭,林阿姨轻手轻脚的收拾着桌子,她专门做这个,几十年下来自有自己独特的一套秘诀,直到收拾整理完,也没发出什么清脆的瓷器碰撞声。
另一边,何有德和赵白荷轮流拉着秦千映的手,走到一边客厅坐下,越聊越不想放开,越看这孩子越觉得亲切。
何有德的手很温暖,年轻时身体力行,靠来返南北两面倒腾货打下了何氏的江山雏形,因此长了不少薄茧,有些粗糙,却并不磨人。
赵白荷的手则和他完全相反,细腻柔软,如同一团流动的牛奶腻子。
何有德正回忆着自己年少时的轻狂岁月。
“那时候你妈可是服装厂厂长家的姑娘,脚上的皮鞋都是普通工人一个月的工资,也就是你爸我英俊,叫她一见倾心,这才叫我成功娶了她,有了你和你哥哥。”何有德道。
“你爷爷和奶奶,当年不同意我做生意,非要我在家里跟他们种地里的萝卜和棒槌,你可能不知道棒槌的意思…就是玉米,我家那边玉米长得可好,到了收获的日子,那玉米头长的比人都要高,还好我没答应他们…”
初时何有德给秦千映的感觉是一个非常严肃的人。
统筹整个何氏,高高在上,不言苟笑。
具有所有成功大佬的特征。
而现在,他说起话来却像是倒豆子一般,哗啦啦停不下来,像是一个普通的中年男人。听的秦千映忍俊不禁,笑弯了眼。
听着丈夫吹牛,赵白荷坐在一边品着茶,念在小儿子还在这儿,忍住没戳穿他。
当年可是何有德先追的她。
追的整个厂子都知道有这么一个愣头青,天天跟在厂长闺女屁股后面跑。
欢声笑语下,时间跑的飞快。
原本夫妻两个想叫秦千映像前天晚上那样留家里住一晚上,可后者念着独自等在家里的蒂伊尒,任凭他们怎么说也没松口。
秦千映离开时,两口子很是不舍,等送到门口了,又忍不住说了些挽留的话。
虽说最后也没成功把儿子留下来,却一人得了小儿子一个拥抱,和下次一起聚餐的承诺。
也算是圆满结束。
最后,赵白荷还霸道的把那辆二百多万车子的钥匙给塞到了秦千映手里,不容他拒绝。
理由是这个点不好打车,司机也到了下班的点儿,回了家睡下。
她一副不接就不叫走的样子,秦千映推了几遍没推动,只好收下她的好意。
……
开车往家回时,手机上收到了公司里同组同事的消息。
财务部朱磊:【明天来上班吗,秦哥。】
这就是那位让他帮忙带奶茶的同事。
头一回开那么贵的车,秦千映打起了十足的精神,等红灯的空才给他回了条语音:【不去,我休了两天,怎么了?】
总不能又有了什么临时任务。
如果说原本只是被何家认回去秦千映还没想着辞职,现在却默默把这事提上了日程。
小银的绑定注定他以后会经常往返于两个世界之间。
统共就这么点宝贵的源世界时间,总不能全用来朝九晚五的上班吧。
财务部朱磊:【部长说,部里来了新同事,明天晚上要一块儿出去吃个饭什么的,让我问问你来不来。】
吃个饭,也就类似于欢迎会了。
秦千映:【你们吃吧,我这几天有点事,可能去不了。】
他不是爱凑热闹的性子。
说来也是奇怪,之前部里也有新同事,却没听说过部长发话要给人专门聚一块请吃饭。
想到这里,秦千映多问了一句:【新同事叫什么?】
约莫过了十来分钟,直到秦千映看见自家小区的大门时,朱磊才回复道,【叫何世景。】
“欻——!”
短短几个字,却叫车子差点来了一个原地漂移。
握紧方向盘,秦千映暗骂了一声,心脏差点跳出胸腔。
“有病吧…”
怎么就阴魂不散啊。
果然得早点辞职。
秦千映一点不怀疑何世景这是冲着谁。
好歹暂时还是何家的少爷,这要是没什么坏心思,何世景能去娱乐公司给人当小财务?
……
他这车牌号陌生,过小区大门时,今儿值班的王大爷过来敲了敲车窗。
“你是来找谁…小秦?!”
王大爷原本还是漫不经心的语气,一看到车窗落下后秦千映的脸,声音瞬间拔高了许多。
天呐。
小区里最帅的电动车小伙开上四个轱辘的车啦!
早有预料到把车开回来会发生什么,秦千映朝王大爷笑了笑,“哎,王叔。”
王大爷惊奇的看了他一眼,像是刚认识他似的,瞥了瞥车头上显眼的车标。
“你这是发财了哇,小秦。”
王大爷朝他比了个大拇指,“四个轱辘的车都开上了。”
年少有为呀!
面对他的夸奖,秦千映只是笑,没多说什么。
王大爷本身也不是什么八卦的人,适当表达过自己的惊讶后,便按了手里控制器上的开门键。
“明天有空记得去管理处登记一下,小秦。下次来就不用专门再叫人开了,那个智能系统识别你的车牌号给你开。”还能顺带一句欢迎回家。
王大爷热心的道。
“我晓得,谢谢大爷。”比了个ok的手势,秦千映驾驶车辆缓缓行入小区。
看着渐渐驶去的车屁股,王大爷感叹了一声。
……
因着没买地下停车位,便暂时放到了楼底下的空地上。
几分钟后,秦千映咔哒拧开了房门。
蒂伊尒的姿势和他走时一样,两只手交叠在一起,倚在电脑椅上,垂着眼睛,舒舒服服的看着电脑上播放的动画片。
岁月静好。
直到秦千映看见旁边八个被码的整整齐齐的蛋糕盒子。
……
从餐厅回来时蒂伊尒一直揉肚子,看起来这回儿的确吃撑了。
怕他再吃下去这八个蛋糕会撑的难受,秦千映临走时跟蒂伊尒说好晚上吃四个,剩下四个明天再吃。
当时蒂伊尒也答应了。
就算他只是点了点头,那也是答应。
结果现在…
看着蛋糕盒子们的尸体,秦千映一时失言。
这…
“你回来了。”
听着脚步声越走越近,蒂伊尒扭过头,看向秦千映。
完全没有半点违背约定后的心虚。
看起来还理直气壮的。
深吸一口气,秦千映走向他,斟酌再三,才道,“怎么把蛋糕都吃了?不是撑的有些难受来着。”
他看向蒂伊尒的肚子。
那里隐隐鼓起了一抹弧度。
和以往的平坦不同。
蒂伊尒眨眨眼睛,道,“我有点好奇其他几个的味道。”
说着,他拆开一个被堆在最上面的浅蓝色蛋糕盒子,“这个最好吃,我只吃了一点点…”
见状,心里叹了口气,秦千映到底不忍心苛责他,声音低低的道,“既然最好吃,怎么就吃一点点?”
边说着,边从口袋里掏消食片。
就算是条贪吃的小鱼,也不忍心叫他撑的难受。
蒂伊尒蜷蜷手指,指尖忍不住在桌子上蹭了蹭,“想着要等你回来跟你一块吃。”
鲛人的天性是掠夺。
可想而知,能保留着这块蛋糕不去动它,还想着要跟人分享,对蒂伊尒来说是有多难得。
掏消食片的动作一顿。
秦千映抬起眼帘,眸子幽深复杂。
……
“为什么?”
不知不觉间,两人的距离比刚才近了些。
单膝蹲下身子,秦千映抬起头,仰视着蒂伊尒。
幸运的是,对方也愿意低下头颅,与他对上目光。
半响。
注视着那双漂亮的眼眸,还有眼眸的主人,蒂伊尒声音平静,“你待我很好。”
说着,语气逐渐变的认真,“我也想待你好。”
嗯,对,就是这样。
一只手托起腮,秦千映毫不回避的看他,“只是这样?”
他的视线比刚才要更加炙热。
恍惚间,蒂伊尒甚至觉得它会烧焦自己的鲛鳞。
这一次,蒂伊尒犹豫了。
秦千映也不急着要他的回答,耐心的等待着。
就像世界上最富有耐心的猎人。
……
最终,蒂伊尒回答道,“…我不知道。”
那双紫色的眼眸中满是迷茫,浮着一层莹莹的光。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
不管是留下蛋糕,还是别的什么。
我最近很奇怪。
蒂伊尒想。
有时候,他甚至分不清自己想要什么。
下一秒,秦千映拉住了他的手。
瞬间打断了蒂伊尒的思路。
“这样,会讨厌吗?”秦千映问,声音轻轻的,似乎怕语气一重就会把眼前的花给吹散。
不知道秦千映为何突然做这样的动作,蒂伊尒犹疑两秒,没把手抽出来,道,“……不会。”
不仅不会,还…挺喜欢那只手的温度。
心里有了数,按住内心奔腾的喜悦,秦千映大胆的把手往上摸了摸,直到与蒂伊尒十指相扣。
“这样呢?”
看着相扣的两只手,蒂伊尒张张嘴,须臾间,选择了听从内心深处的答案。片刻后,垂下眼睫,诚实道,“不会…”
耳边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是秦千映站了起来。
蒂伊尒的目光跟随着秦千映移动。
再接着,他看到秦千映俯下身,抱住了他。
毛茸茸的脑袋就这么垂在了他颈间。
完全没有给他反应的余地。
不等蒂伊尒询问,秦千映便已开口。
“那,这样呢?”
声音中带着动人的温柔,蛊惑着人的理智和心。
和之前的他不太一样。
咚咚,咚咚。
是心脏跳动的声音。
一下比一下重,两个人的心跳声交织在一起,恍惚间似乎奏出了一首名为暧昧的旋律。
蛋糕香甜的味道还萦绕在嘴中,蒂伊尒心尖一颤。
“……”
“…不会。”
这一刻。
蒂伊尒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蒂伊尒…”
秦千映低声喃道。
像是单纯在叫这个名字,有似乎隐含着别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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