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二十六日早朝,君未至,周公公代君宣告:陛下龙体抱恙,暂免朝三日,诸卿有急要之事,可递奏章于东宫。此三日内,朝堂内外大小事务,均交由太子裁夺处置。

    群臣神色各异,或情愿或不愿,都不敢多言,少不得恭谨应声,而后在些许唉声叹气中一一退去。

    许静辰眸色清寒,待奉紫殿没了朝臣,方淡淡问周公公道:“周公公,陛下身患何疾,可请太医看过?”

    周公公闻言微楞,原本恭敬低垂的眉眼,也瞬间抬了起来,若有所思片刻后,方似笑非笑地歪了下嘴角,别有用心地回道:

    “回太子殿下,太医昨儿半夜就瞧过了,说是心神劳顿,上焦久燥所致的火疾。陛下吃药后只醒了一会儿,便昏过去了,今早迷迷糊糊,似乎喊了殿下的名字,奴才寻思着,陛下应是梦到殿下了吧?”

    许静辰桃目暗淡,不辨悲喜,敛眉犹疑半晌,终是领了周公公一番苦心,然而语气仍是淡淡道:“父皇有恙,儿臣理应侍奉汤药,走吧。”

    “诶!是!”周公公老眼放光,心下莫名地激动,“殿下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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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磬和帝果真是病了,许静辰一进载舟殿,浓烈的药味儿便扑鼻而来,宛贵妃、娴妃、兰妃以及年妃俱在外间候着,个个皆是神色凝重。

    见许静辰迈进殿门,娴妃下意识想站起来,被身边的宛贵妃暗暗拦了一下,少不得乖乖坐着没动。

    而在阻拦娴妃的同时,宛贵妃不动声色地站了起来,稳重得体地唤了一声:“辰儿。”

    兰妃和年妃闻声同时站起,娴妃察言观色,这才也跟着站了起来。

    有意无意向娴妃处瞥了一眼,许静辰神色隐匿,垂目拱手低低言道:“儿臣见过母妃,见过诸位娘娘。”

    “奴才给四位娘娘请安。”周公公少不得跟着行礼。

    娴妃不自觉攥紧手中绢帕,与兰妃、年妃一同默默低眉,表示对太子及周公公的回敬,其间,亦有意无意地瞥了一眼许静辰。

    “辰儿免礼,周公公也多礼了。”

    位分最大的宛贵妃如是说着,并意有所指道:“如今陛下尚未苏醒,皇后娘娘在里面侍候,没有中宫示下,我们也不好擅入,依周公公看,辰儿……”

    宛贵妃点到即止,周公公马上会意,在不失礼数的范围内浅浅赔了个笑,道:“哈,宛娘娘无需多虑,陛下昨夜醒着的时候,亲口言明要见太子殿下呐,奴才也已向皇后娘娘禀明此事。”

    “既如此,多谢周公公了。”

    “分内之事,宛娘娘客气了……”

    一番客套过后,许静辰终于进了载舟殿内室,但见帘帐之后,磬和帝正斜倚着垫枕,被凌皇后小心服侍着吃药。

    显然是已经苏醒了。

    许静辰愣在帘帐之外片刻,终究没有入内,只提裳于隔帘外跪下,恭敬而淡漠道:“不孝子静辰,拜见父皇母后。”

    “……唔咳咳——”

    “陛下!”

    “咳咳,朕无碍,咳咳……”

    刚入喉的一口汤药兀自呛出,凌皇后惊呼之余,急忙替磬和帝擦拭。

    却见磬和帝轻轻摆手,勉强说了一句“朕无碍”,又呛咳了两下,随即又看向隔帘外朦胧的身影,伸手示意许静辰进来,并挣扎着说道:

    “辰儿,咳咳,你快过来咳咳……”

    许静辰神色微变,似犹疑似纠结似揪心,也少不得应了声“是”,乖乖起身掀帘入内,一步步行至磬和帝榻前。

    见着磬和帝气色欠佳,许静辰习惯性地心软,想要柔语唤一声“父皇”,昨日之事却梗在心头,凉得他刻骨难平,实难开口。

    似也看出了许静辰的心事,不待他开口,磬和帝便一把抓过他的右手,一片深情满目爱怜地问道:

    “辰儿,听说你昨晚才醒,朕……朕因身体不适,没能去看你,你今日,可好些了么?”

    一旁的凌皇后闻言暗怔,神色间颇有疑惑,却没有要询问一二的意思,浑身上下,都透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事不关己沉默便是金”的气质。

    然而,即便她如此扮演着小透明,许静辰还是不着痕迹地瞥了她一眼,那一眼可谓是恰到好处,足够提醒磬和帝的同时,也不会被她察觉。

    磬和帝会意后,少不得后知后觉地看向凌皇后道:“剩下的汤药,叫太子喂朕喝吧,正好太子也通些医理,可以再替朕瞧瞧。你先回去歇着吧,叫……叫兰妃她们也回去吧。”

    “……是,妾身告退。”

    磬和帝明显意有所指,凌皇后稍作犹疑,到底也不愿多事徒惹是非,好在磬和帝已止了呛咳,大抵确无大碍,于是便恭谨应了一声,随即小心搁下药碗,转身去了。

    到外间后,凌皇后便不怒自威地言道:“陛下已无大碍,现正与太子商议前朝之事,并嘱咐本宫,叫宛妹妹暂且留此待命,其余妹妹,且回各自寝宫去吧。”

    “是……”

    内室里,没了闲杂人等,许静辰方淡淡言道:“儿臣已大好,父皇无需挂心,珍重龙体为要。”

    大好不大好的不知道,反正那明显还有些憔悴的脸色,看上去就不像是大好的模样。

    磬和帝有些苦涩地垂首笑笑,没有再纠结这个问题,而是堪堪抬眼,先看了看许静辰身上未换的朝服,再往上,目光盯住许静辰发髻上的金簪朝冠,忧心悄悄道:

    “朕听师兄说,你昨日戴的那个白玉簪子,是轩儿送你的……”

    许静辰眸色淡淡,没有吭声,直到良久未再听见磬和帝言语,方语气平平,惜字如金地回道:“是。”

    磬和帝神色莫名,无言半晌,又堪堪问道:“轩儿他……几时送你的?”

    “十月十六,轩儿离宫之时。”许静辰继续淡淡回道。

    磬和帝脸色微变,若有所思片刻,又问道:“……自那以后,你便日日戴着它么?”

    许静辰始终无悲无喜,又本本分分诚诚恳恳地回了一个字:“是。”

    抓着许静辰右手的手不自觉收紧几分,磬和帝黯然敛目,丧丧垂首道:“可惜昨日,朕不小心,把它摔碎了……朕…真的是无心的……”

    最后几个字,磬和帝说得相当痛心,几乎就要哭出来了。

    许静辰漠然眨眼,沉默许久方又淡淡道:“父皇记错了,是儿臣自己……不小心摔碎的。”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听得磬和帝怔然抬眼,看向许静辰的眼眸之中,瞬间蓄满了万千种情绪,有内疚有自责,有欣慰有感动,也有震惊和不可置信。

    “辰儿……”

    一腔暖意悉数化作一声轻唤,磬和帝眼眶微红,胸中纵有万语千言,此刻终是难以启齿。

    “病中不宜多思,儿臣先服侍父皇吃药吧。”

    刻意躲开磬和帝浓情决堤的目光,小心挣开自己被抓着的右手,许静辰淡淡说了一句,随即不甚自在地端起药碗,舀起半勺汤药就欲亲尝。

    “辰儿不要!……这药伤脾胃,你不要尝,直接喂朕喝吧。”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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