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南风这个问题,似乎戳到了风思雨的痛处,原本还深情脉脉的杏眸之中,瞬间就浮起了星点泪花。

    李南风顿感抱歉,正想赔个不是叫人家不必勉强,风思雨却先他一步开口道:“因为我有一个……天底下最可亲、却也最可怜的弟弟。”

    短短一句话说完,风思雨已然哽咽。

    看这情景,多半又是个人间悲剧。

    李南风如是想着,不由得手心暗攥,一时竟不敢再妄言了。

    最主要的是,李南风也深深地明白,与其苍白地安抚,不如默默听她倾诉。

    似也不忍李南风为难,风思雨很快调整好状态,将自己的故事娓娓道来:“他是我的堂弟,名唤风思云,是我叔叔唯一的血脉。”

    “我叔叔生得甚是好看,是北境出了名的俏公子,又被我爷爷教养得文武双全谦恭有礼,曾是无数好姑娘梦寐以求的如意郎君。这样的人,本该有一个羡煞世人的美满人生。”

    “可惜造化弄人,年少轻狂的叔叔快意江湖,多少名门闺秀不恋,偏偏恋上一个身份不明的女子,也就是我后来的婶婶,思云的亲生母亲。”

    “那女子被叔叔带回风家的时候,已经有了五六个月的身孕。爷爷当时气坏了,把叔叔狠狠打了一顿。我爹爹好劝歹劝,爷爷才勉强消了气,不情不愿的和爹爹一起,为叔叔和那女子操办了婚事。”

    “后来,思云就顺利出生了,生得极像叔叔,风家上下都很开心。爷爷也很开心,因为不管怎么说,思云总归是他嫡亲的孙子。”

    “那时我还不到四岁,也很开心,天天缠着娘亲,带我去婶婶屋里看小弟弟。不知道为什么,我一个人,总不敢去婶婶屋里。”

    “就在大家都以为皆大欢喜的时候,一场血雨腥风猝不及防地就来了。刚出月子的婶婶,竟在给爷爷请安的时候,一掌重伤了爷爷。爷爷登时便口吐鲜血,溅了婶婶一脸一身。”

    “我们谁也没想到,看上去柔弱温婉的婶婶,竟有那样厉害的武功,爷爷甚至来不及说话,便含恨而终。”

    “后来我就什么都看不到了,因为娘亲用手捂住了我的眼睛。”

    “但在惊恐之余,我清楚地听见了婶婶在笑,听见了爹爹和叔叔声嘶力竭地呼喊着‘爹’。”

    “我也深刻地记住了那日,爹爹、娘亲、叔叔,和婶婶所说的每一句话……”

    风思雨神色呆滞,忍痛回到了当时的情景——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哈哈哈,我现在就告诉你为什么。风翼,我问你,亲眼目睹至亲惨死的滋味儿,好受么?”

    “翎儿……”

    “住口!翎儿是我爹娘唤的,你不配!”

    “……你……那你告诉我,你是谁……”

    “岁寒山庄,展飞鹰之女,展翎。”

    “什么?你是展飞鹰的女儿?”

    “哼,怎么,想不到吧风大公子?不瞒你说,当年,你们风家对我展家赶尽杀绝的时候,我爹也还没见过我这个女儿呢。”

    “大哥,这是怎么回事?她……她说的,是什么意思?”

    “小翼,这个女人信口雌黄,你莫要再被她骗了。”

    “哈哈哈哈哈哈真是好笑,风华啊风华,你当你弟弟没长脑子么?瞧你那副心虚模样,怕是恨不能杀了我灭口吧?”

    “……哼,是又怎么样?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受死吧!呃!噗——”

    “大哥!”“华郎!”

    “哼,不自量力。放心吧,他一时半会儿死不了,我不过是,废了他的武功而已。”

    “你,咳咳,你练的是,邪功,三生执!”

    “没错,要不然,血海深仇铭刻于心,我还肯乖乖地生下你们风家的孽种,岂不是天下至蠢至贱。”

    “你,你这个蛇蝎!咳咳,咳咳……”

    “大哥……”“华郎……”

    “蛇蝎?呵呵,风华,与你们父子当年血洗展家比起来,我怕是难及万一吧?”

    “风翼!你给我听好了,十五年前,你爹风景,和你大哥风华,为了一本传闻中的神功秘籍,不惜灭我展家满门!”

    “我因是我爹的外室女,当时尚未见得天日,方才逃过一劫。”

    “这么多年,我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报仇。我不惜修炼邪功三生执,不惜忍着血仇与你欢好,就是为了这一天。”

    “……你胡说,你既已练成灭世邪功,完全可以直接杀我全家,又何须这般煞费苦心,何须委屈自己同我恩爱。”

    “我……我只是,只是不想滥杀无辜罢了,你休要自作多情,我展翎满心血仇,绝不可能对你有一丝一毫的情感。”

    “呵呵,呵呵呵呵,展翎,自欺欺人好玩吗?”

    “我没有!风翼,你别太看得起你自己!”

    “好啊,那我现在,就站在你面前,你立刻杀了我。”

    “我……”

    “你若不杀了我,那我便杀了你,替我爹报仇。”

    “风翼,你,你不要逼我……”

    “不要逼我……唔,呃……风翼,你……你……”

    “我说了,你不杀我,我便会杀了你。”

    “你……你可……真……真……”

    “翎儿,你不用怕,这一切,都结束了。我这就陪你,我陪你一起死……唔……”

    “小翼!”

    “不要……风,风翼……”

    “唔,翎儿,我们,不理那些恩怨了,好么?”

    “……好……”

    "大哥,不必难过,我……我是风家的……罪人,该死……"

    “小翼,你怎么这么傻……”

    “大哥,思,思云,就,拜托你了……”

    “小翼,思云他……思云他才过百日啊……”

    “大哥,武功,江湖,都,不是个好东西……不要让,不要让思云习武,就让他,安安稳稳的,平平淡淡的,吃饱穿暖,少生病,就好……”

    “哥答应你,小翼,哥答应你……”

    “谢……谢……大……哥……”

    “小翼……小翼!小翼!小翼……”

    就这样,那一日爷爷死了,叔叔和婶婶也死了,爹爹没了武功,身体也大不如从前了。

    小思雨年幼无知,尚且不太能体会到那种切肤之痛,只是难过于再听不到爷爷哼唱的无名小调,再不能和叔叔一起打弹弓掏鸟窝了。

    但令她欢喜的是,时时刻刻都能见到思云小弟弟了。

    故事告一段落,风思雨眸色泛红,泪水悄然自眼眶里滚落。

    李南风暗暗唏嘘半晌,若有所思地说道:“修习三生执者,不孕则矣,凡孕必生不足之子。所以你堂弟思云……”

    李南风欲言又止,稍稍顿了顿,改口继续道:“据说云雪奉辰可抑邪毒,你身上的奉辰隐香,是常年医治思云所致么?”

    风思雨微微点头,哀痛的眼神中不禁生出几分倾慕与赞许:“不愧是……李公子,果真博闻聪慧,思雨不胜敬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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