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焰。”

    熟悉的声音在脑中响起,一双金瞳黑芒闪现,确是只有一瞬,在这一瞬时间里,离焰身上的火光也似乎黯淡了一瞬。

    “离焰,我为神时,荒唐一世,所以,错过了你,所以,我来找你,而这一生,看似荒唐,却实在活得真切,我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自己的心意,离焰,我自始至终都知道,我喜欢你。”

    黑芒又在眼中闪烁,只听她的声音在脑中越来越清晰。

    “离焰,我那样喜欢你,喜欢到带着渺茫的希望来下界寻你,你看,我真的找到了你,所以,你清醒过来,因为,你必须活着。”

    黑芒在金瞳闪现的频率加快,即便神识依然混乱,离焰却还是张口就喊出了她的名字。“司萱......”

    听到他的回应,司萱精神一振,忙道:“离焰,你听着,我今生能找到你,说明来世我仍然可以找到你,你清醒过来,我不允许我以后再也寻不到你。”

    蛮横的语气,离焰确是清醒了许多。“可......已经来不及了呀。”

    “你现在停下来,就来得及。”司萱的声音急切。“离焰,这一世能找到你我就满足了,我没有遗憾,所以,你要活下来,一定要活下来。”

    “司萱......”离焰垂下眼睛,黑瞳金瞳交替闪烁。“我已动用过一次血脉力量,我的妖身,再也压不住凤凰血脉的狂暴力量了。”

    是了,他上一次从沙若手里救回自己,整个紫霄宫被焚,不正是他动用了凤凰血脉的力量么?他能以妖身压制住体内的狂暴血脉,就已经是个奇迹了。

    司萱目色一沉,泪无声落下,心里有个声音在咆哮怒吼,你终究还是要错过他!

    近乎哀求的声音。“不,离焰,你停下,哪怕你死,但你现在停下至少不会灰飞烟灭,我陪你一起死,我们一起入轮回,这样,我们就不怕找不到彼此了。”

    即便一起入轮回,可记忆还是会失去,哪就真的可以找到彼此?只是渺茫的希望罢了,可还是有希望。

    离焰眼中的黑瞳一瞬清明。

    这时候,骆凡看到离焰身上的火焰忽烈忽暗,当下就明白他在极力保持清醒,自己怎能容他清醒?

    一如神魔之战,死在战场上的凤凰一族,有谁不是被魔族逼到灰飞烟灭的地步?便是怕凤凰血脉的力量太过强大。

    身为神族的凤凰可以自如控制血脉力量尚且被魔族逼得身死道消,被凤凰自己的火烧得神魂俱灭,魔族不允许凤凰还有轮回的机会,而今自己布局这么多年更是不能让他还有活着的机会,哪怕是他死,但还能转世,自己要的是他灰飞烟灭!

    心中顿时明了,离焰以妖身动用凤凰力量还能清醒就只有一个可能,那便是司萱唤醒了他,可自己怎容他不灰飞烟灭!

    不再控制阵中风雪,骆凡转首看向司萱,聚灵力于手,凝起一团青光便向司萱击去。

    骨扇虽是极品法器,但未有灵力加持,在这一击之下倾倒,纵然挡下了这一记法术的大多威力,可余威气流落在司萱身上时,司萱的身体依然像断线的风筝一样抛飞出去,连带着她身后的花零,砸落在丈余之外。

    幸而有花零的身体为盾,司萱没有被砸在坚硬的石板上,可这一击到底是骆凡汇聚的法力,哪怕只是余威,仍旧让司萱腹部的伤势加剧,鲜血涌出,而花零的后背早已受伤,石板的撞击直接将他后背的皮肉磨得掉落,血肉模糊,更是一口鲜血喷薄而出。

    这还不够,周遭的神隐宗弟子立马就围过来,花零都来不及感知疼痛便召回骨扇,将几个攻上来的弟子击退。

    本已稍稍清醒的离焰,看到司萱的鲜血几乎浸湿了整件衣衫,那双眸中的黑色再也不见,金光凛冽,背后的双翅扇动,火焰燃得愈发炽烈,铺天盖地的大火,瞬间笼罩着整个上空,那些阵法里的冰雪霎时化为滚烫雨水,倾落而下,漫天火焰,却教人遍体生寒,骇得那些神隐宗的弟子俱都神色慌张。

    只见那些火焰以快到不可思议的速度聚拢,最终化为一个火球,向骆凡飞去,骆凡立时在身前撑起护盾,却是在火球的撞击下当即碎裂,火光四射。

    身体被炽烈的气流轰飞出去,溅起满地被烈焰融化的冰雪,只觉喉咙一甜,骆凡喷出一口血来。

    他坐在灼热,混杂着水的地面上,以手撑地,仰望着离焰,他不怒反笑。“好,好得很,我还活着呢!再来!”

    他神情癫狂,根本是在找死的状态,看得所有的神隐宗弟子都心生恐惧。

    离焰已然神志丧失,看到有人挑衅自己,血脉狂暴的燃烧着,似乎不将他化为灰烬不会罢休,或是说,将所有的一切烧成灰烬!

    身上火光大涨,阵中飘荡的冰雪刚刚生成就消融成水,变成雨水落下,只有他火红的身影,与山外的暮色霞光映称,宛如其中之景。

    一些修为稍弱的弟子,就连这雨水的滚烫都承受不住,被烫得大叫哀嚎,而一些修为强一点的弟子,便撑起护盾,救助其他同门,然而,就他们微弱法力撑起的护盾,在凤凰之火下能撑多久,不过须臾便被烤化,他们害怕了,可他们不知道,他们甚至还来不及构想完掌门和这只凤凰的恩怨情仇,他们便都会被这凤凰之火烧死,诚如骆凡起先说的那句话,今天谁都休想离开这里,是包含了他们这些弟子的性命。

    原来,先才这只凤凰让他们散去,是在救他们的性命......

    眼见离焰已完全失去神志,花零挥扇击向一名欲前来攻击的弟子,扇骨在那名弟子的脖子上扫过,留下一条血痕,那名弟子便倒了下去。

    收回骨扇,花零连忙扶起司萱。“司萱,我们走。”

    司萱这才发现,他的一身白衣破败不堪,露出的皮肉皆是焦黑斑斑,而他在扶自己的时候,亦是身体发颤,如果他要带自己走,何故只是扶自己,俨然是连抱自己的力气都没有了,可想伤得有多严重。

    他是前世结下的缘分,今生便拼死相护,这样的情义,司萱怎会不感动,只是。“花零,我们走不了了。”

    看向烧红了的神隐宗,花零也意识到是无法离开了,只怪自己当时没能尽快带她离开,然后用所有的灵力罩起护盾,方能护她平安,可世事难两全,自己既想救司萱,又想救挚友,那么,便该接受现在的结局。

    呢喃道:“这样,也好......”

    “后悔吗?”司萱不由问他。

    “若后悔,我就不会浪费灵力搏一个希望了。”花零微笑,血渍在他白皙的下颚上并不觉得难看,反而是有一种说不出的破碎之美。“司萱,便让我们下辈子再相遇吧,只是......”望向空中愈燃愈烈的凤凰。“我们再也遇不见他了......”

    司萱哽咽。“我,会遇见你,我也会找到他......”

    言罢,再次将所剩无几的灵力注入灵犀绳里,也不知道说什么,只一遍遍唤道:“离焰......”

    人人都在这火焰中看到了绝望,一时间,神隐宗乱作一团,弟子们也不帮着攻打花零他们了,在浓烟滚滚里都忙着逃命,四散奔窜,可神隐宗有骆凡刻意修建布置下的大阵,他们又怎么逃得了?好些弟子都已经丧生于火海之中。

    活着的弟子尽量跑到阵法边缘,身上罩着盾,全力攻打着阵法结界的光壁,希望能破开阵法,得一线生机,然而,强悍的阵法岂是他们能够破开的,死亡的恐惧,无声笼罩。

    夕阳已半截落入山中,那火红的阳光仿若带着他们的希望下沉。

    然霄菱看到的却是希望升起,这一瞬,心中百转千回。

    作为天宝库的侍女,第一次见到后釜任职的时候,就被他那种低微但不卑微的品格所倾倒,他出生落寞,却在逆境里不断拼搏,他这样的人,本该会有一番大作为,不承想,却败在了挚友的背叛里。

    自己亦是出生低微,明白在低处挣扎的苦痛,原以为他会就此颓废,可自己却看到他毅然来到弑神台,他不怕败,所以,他要赢回来。

    这样的人,怎能不让自己折服,不让自己追随,是以,自己成了他最忠实的信徒,在两百多年的时间里,陪着他,只为今天的到来。

    今天,他终于把他的敌人逼上了绝路,凤凰燃血,且是妖身无法控制,还有何可能不灰飞烟灭?

    上天是公平的,给了凤凰一族强大的力量,让人在忌惮这力量的同时,亦不给他们还有任何重生的机会,连转世都不能,只要凤凰燃血停不下来,就会连同凤凰自己也被烧得身死道消,这便是凤凰一族凋敝至此的原因,尽都在神魔之战中被魔族逼迫得没有生机。

    此时,霄菱心中竟有一种解脱的感觉,明知自己会死于凤凰之火当中,可他的心愿已了,便是自己如愿以偿,何况之前,他就已经祝自己来生有个好的开始了,这便足以,至少证明他对自己并非无情。

    倏尔丢开手中的剑,张开双臂,累了这么多年,便停下罢。

    大火很快席卷过来,霄菱淹没其中。

    连城恢复神力不久,自是打不过霄菱,见她求死,并未想要追看她的死活,而是急忙逃入浓烟之中,寻找司萱身影,既然注定活不了,便死也死在司萱身旁,以期下一世还能与她相遇,毕竟以后再也不会有离焰了,不管有没有机会,至少,还可以继续完成自己的诺言,一生为她,伴她左右。

    少顷,看到司萱躺在花零身上,连城一身是血的走过去,喘着大气。“司萱,我尽力了......”

    因自己的要求,他浑身是伤狼狈的回来,司萱心里当真对他不再有恨,仿佛他以前在天界所为已经过去好久好久,久到自己都不再记得清楚,惟有今生的记忆历历在目,所以,过往恩怨就真的是过往恩怨了,就如当时自己和他喝下毒酒时说过的话。

    司萱说道:“连城,我不恨你了。”

    连城一笑,满口白牙染血。“如此,再无憾了。”

    你是无憾了......司萱泪落脸颊,却瞬间蒸发,若非有骨扇撑起的护盾,以司萱微弱的修为,怕是早被灼热炙烤而亡,可即便有骨扇为盾,亦是酷热难当。

    头发被熏得枯黄,嘴唇也干裂开来,但她只是望着那空中烈焰。“可是我,无论跳下多少次弑神台,经历多少轮回,也再找不到他了呀。”

    “离焰,你看你,到底是你爱我不够我爱你多,竟舍得弃我而去......”

    耳畔是她的声音,离焰眼中的金瞳又现黑光。“我不舍得......”可是,我已经再不能控制血脉的力量了,即便能控制,血也已燃尽,司萱,便让我结束这一切,为你余生安宁。

    看向下方大笑的骆凡。“离焰,你后悔了吗?你后悔了吧!我知道,你后悔莫及了!”

    “能再见她,岂有悔!”

    没想他已经烧了这么久居然还有神志,骆凡双目嗜血,飞身而起,双手聚集灵力,无数冰刃自他身周凝聚,并飞快朝燃烧的凤凰袭去。

    而离焰不躲不闪,双翅扇动,迎着冰刃向骆凡飞去,冰刃在靠近他的时候,便被他身上的烈火蒸发。

    令骆凡意想不到的是,他抱住了自己,自己只能感觉到身体在急速后退,身体在烈焰下灼烧,而耳边,他在说:“当年之事,是我对不起你。”

    他死前终于悔悟了,骆凡笑起来,仿似感觉不到身上的疼痛。“你就快灰飞烟灭了,此番悔悟,太晚了,太晚了!”

    离焰不管他的疯狂,只道:“但,不足以让我饶过你,既然你那么恨我,便同我一起消失吧。”

    此时,骆凡全身已被他的大火烧得尽黑,只有一双黑白分明的眼能看出惊恐。“你,你不能这样对我......”

    所以,骆凡此番报仇,究竟是为了族人的落寞,还是为了被挚友的背叛,成了他最后的疑问。

    地上的人只能看到凤凰飞过时的漫天流火焰光,须臾,便见那团烈火冲向阵法的结界,整个神隐山脉为之一颤,下一刻,还活着的人,呼吸到了山外吹来的冷风气息,漫天的大火,也随着凤凰的身影而去。

    是离焰抱着骆凡撞破了这个强悍的结界,与此同时,骆凡在他怀中化为灰烬,连带着他的魂魄,离焰亦将之焚灭,其实,离焰对他确有愧疚,未想过要他同自己一样神魂尽灭,终归转世过后,他便什么都不记得了,可谁让他逼得自己和司萱再无可能呢?那便让自己再一次对不起他罢。

    除了房屋瓦舍还在飘着黑烟,所有的火焰都在离焰撞向结界的时候被离焰吸附到了身体里,他身上的火燃得愈盛,他很快就要消失在这世间了,他还想,再看一眼司萱。

    就在花零和连城诧异离焰还能保持清醒撞破结界,为还能活着感到震惊的时候,司萱看到浓浓黑烟里有火光,生怕只是自己的幻觉,定睛看去,便见一双耀目翅膀展开,离焰自浓烟中向自己走来,他俊朗的面容,已被炽烈的火焰烧出了窟窿,仿佛下一瞬,他就会被烧得干净。

    “离焰!”司萱伸出手,想向他走去,抓住他,然失血过多,还未起身便已摔落在地,花零和连城都没有去扶她,因为,这片刻时间,已是她和他最后的相见。

    离焰走得不快,身体里的火已将他烧得几乎不能支撑,司萱只有往他的方向爬过去。

    离焰身上的火光渐暗,火从内而外燃烧,撕裂着他的皮肤,就像烟圈一样,一个个从他身体上冒了出来,他跪倒在地,再不能前进半分,见此,司萱用尽全力爬向他,明明不多的时间,却让人感觉仿似历经了漫长岁月。

    终于,司萱爬到离焰面前,颤抖的托起他的手放到自己脸上,看着他眼中的自己。“我知道,我知道你舍不得丢下我,我知道,我刚才都听见了......离焰,你从来都说到做到的......”

    这句话像是逼迫离焰言而有信,更像是她安慰她自己,其实她也知道,这一次,离焰要食言了。

    越来越多的火圈出现在离焰身上,放在司萱脸上的手更是直接被冒出来的火圈烧至灰烬,司萱感受到他的手在自己掌心中消失,没有惊恐,却是笑,因为明白,他定不想看到自己难过,只是这个笑容,当真比哭还难看。“离焰,你若食言,我便会忘了你,然后开开心心,快快乐乐的活下去。”

    离焰的手臂都已经烧得没有了,听到她这样说,继而展颜,哪怕脸上也被火烧了一半,墨发也像一簇星火在飘荡,可笑起来的离焰依旧好看。“好,忘了我......”

    只这一句,已是离焰能说出话来的极限,他一直保持着笑容,直到他的笑容亦化成灰烟,消散于山风之中。

    司萱也一直笑着,直笑到他完全消失在自己眼前,却在下一瞬,再撑不起这笑容,颓然倒地。

    我忘了你,然后开开心心,快快乐乐的活下去,是你的愿望,可是离焰啊,我怎能忘记你,哪怕我连你化成的灰都留不住一抔,但你存在过我的生命,就是永痕的印记。

    夕阳完全沉入山间,最后一缕霞光消散,天地一片灰暗,只有司萱眉心的殷红,如火焰燃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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