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旧的院落中,三十余岁的庄稼汉张大闷头胡天黑地。以前无数个独睡的夜晚,他无数地想过这事儿的滋味,真正尝到时却有点不一样,反正很激动,浑身的血液都已沸腾,却不知道为何激动,也记不得过程便结束了。

    美子笑吟吟地起来,给他烧水沐浴。张大泡在水桶里,从门缝里见她正在捏饭团,这时才想起,真的是饿了。

    等美子将饭团烫热,走到桌案前,跪着将木盘放在桌子上。

    张大何曾被人这般侍候过?他心里非常高兴,无奈嘴笨愣是不知说什么好,只好抓起饭团便狼吞虎咽,也没尝出啥味道,似乎有点酸咸的作料。

    这时美子开口道:“大郎,美子的款待还算周到么?”

    张大急忙使劲点头。

    美子便小心翼翼地轻声道:“你把我带大许东京,我天天这么服侍你”

    张大伸着脖子把一大口饭咽下去,说道:“俺去问问,就是能否带人。”

    “你同意了?”美子喜道。

    张大闷头道:“得先问问准不准。”

    美子道:“大郎别忘了我,我等你。若是准许,大郎便来接我。”

    张大在美子依依不舍的相送下,天黑才到土堡营房。他急着就去找俞良士卒一般找十将,毕竟在都头和指挥使面前都不方便说话。

    张大目不识丁,说话也简单,几句话就把事儿直说了。

    俞良听罢瞪眼道:“你把她带去怎么弄,做媳妇?”

    张大点点头。

    俞良骂道:“你这厮没出息!那美子和窑姐一样的妇人,现在还嫁人了,你就娶这样的妇人为正妻?”

    张大却道:“俺在大许不过是个破落户,年纪又大,能娶到女人就成。”

    俞良摇头道:“以前你是破落户,现在是大许卫军士卒,何况一朝的赏赐必不会少,还是破落户?”

    张大立刻问道:“能有多少赏赐?”

    俞良想了想说道:“照禁军以往灭国之战的报酬,像咱们这种在要害之地立功的人马,普通士卒至少不低于百贯之赏。”

    “百贯?!”张大的眼睛都瞪直了。

    俞良笑道:“我这是往少了说,怕夸口大了,万一没那么多你们问老子补足!”

    他见张大还在发愣,便不动声色道:“恐怕你也知道行情,买一个黄花闺女也就八九贯。”

    张大道:“我不嫌美子。”

    俞良又劝道:“当你是兄弟,我得告诉你实话。那曰本小娘可不是看上了你,她只是仰慕大许国而已,欲借你之帮助去往大许地盘她以前是下职司高崎养的小妾,并非安分之人,肯定不会织布、持家。”

    这下张大立刻就开始犹豫了,大约是俞良所言不会持家,脱口便道:“那除了生娃,还有啥用?”

    俞良也道:“我也想问你这事儿。何况国水路遥远,军中有军法,上头准你一个士卒私带妇人?”

    俩人面面相觑,都不吭声了。

    东岛指挥张建奎部在大森又驻扎了两个月,直到韩通水师主力要国时,才让他们换防,用船运大许休整。

    两个月时间不短了,俞良等人再也没提起那曰本国小娘。

    东岛指挥登船时已到冬季,大雪纷飞。大森城寨的一座小院里,美子伸出双手捧在小嘴前,一面望着街上的积雪,一面往手心里吹了口白汽。

    她猜测那个军士不会再来,只是很多日子的等待变成了习惯,每天都要来看看那条路。天气很冷,街道上几无人烟,唯有飞扬的雪花,飘飘荡荡徒增忧伤。

    韩通部班师人马,海路陆路跋涉,到东京时已是次年(始兴三年)正月底。

    众军方至安远门,忽然一声鼓响,大许都城上的钟鼓齐鸣,接着奏响了浩大的破阵乐。将士们颇感意外,便见一群文武在枢密使王朴的带引下,以隆重的排场出城迎接。

    一个文官上前大声宣读圣旨,盛赞韩通与诸将士为大许英豪,击败了与天子敌对的贼寇。为天子定鼎东岛,扬国威于海外,宣王道于番邦,名君臣大义宇宙规矩,功在社稷、利在亿兆子民

    当着文武百官无数百姓,极大的荣光加在韩通头上,他的脸色涨红,连几个国公都露出了极度羡慕的目光。

    正月的积雪还没化完,天气依旧寒冷,但从望春门到马行街上,简直是人山人海,人们不顾寒意出来围观凯旋的将士和浩大的礼仪排场。有司官吏沿路大声叫嚷着在东岛大获全胜的功绩,东京热闹非凡。

    及至宣德门外时,忽然有人叫喊:“官家在城上!”

    一时间军民哗然,接连的强盛国势、明显感受到的日渐太平富庶,让大许皇帝郭绍的威望无以复加,御街上热情的万岁呐喊便可见一斑。

    站在城楼上的郭绍穿着毛皮大衣在幽州时宦官置办的那件旧大衣,主要是廉价的羊皮,不过郭绍显然不再需要昂贵的装饰,他穿常服时身上难以找到一件很值钱的东西。

    这时宦官大声道:“官家言,朕日夜盼望东岛指挥诸将士朝,朕有此铁骨忠肝之壮士,国家幸甚,百姓幸甚!”

    当着无数官军和百姓,郭绍亲口只提东岛指挥,无形中给予了这部人最高的嘉奖。

    郭绍就露了一面,宦官又喊道:“圣旨,宣靖国公韩通觐见!”

    郭绍一从女墙离开,宦官急忙拿着黄伞遮在他的头顶,哪怕天上没有下雪。他用右手握着拳头,压在嘴边,忍着小声咳了一下。宦官王忠急忙道:“官家快进城楼,外面风大,可别染上风寒!”

    “朕甚么风浪没见过,不会如此弱不禁风。”郭绍笑道。

    王忠道:“奴婢还得叫御医署的人给官家瞧瞧。”

    郭绍不动声色地说道:“让陆娘子来瞧。”

    这时韩通已进宣德门,在城楼下便主动解剑,从石阶上昂首走上来。城楼上还有魏仁浦等一众文武,大伙儿的目光全在韩通身上,魏仁浦大声道:“大许的英雄来了!”

    文官们也纷纷拱手敬佩地作揖。

    韩通听得叫一个受用,他的动作有力而僵硬,完全掩饰不住那一份激动。走上城楼就叩拜大喊:“臣韩通奉旨东征,幸得不辱使命,吾皇万寿无疆!”

    “平身。”郭绍道,

    韩通从地上爬起来,有点迫不及待地从怀里掏出了一块白色金属,双手捧到头顶:“臣有此物进献陛下!”

    众官纷纷侧目,一眼就猜出来了,那是白银!

    这才是重点,韩通从东岛来得到如此殊荣,不仅仅是征服东岛的国威和脸面,最要紧的是白银!而这些白银,在场的重臣直接有份,武将的丰厚俸禄能够长久,也与之有莫大关系

    王忠赶紧拿好沉甸甸的一块金属,双手交到郭绍的手上。郭绍也饶有兴致地拿在手里试了试,又细看片刻:“已经炼纯了?”

    韩通道:“陛下,在石见堡内临时修建个炉子就炼纯了。冶炼白银对大许工匠很容易,银中所混贱物,最多者为铅,以吹灰法炼之则成。”

    “甚好,甚好。”郭绍应了一句。不过心里却琢磨,这银矿从山里挖出来,若是在遥远的东岛提炼,然后周折转运这过程得“损耗”多少?

    建立一些规矩和监督的想法在郭绍心里有了影子。他甚至觉得有了另一番布局的机会对内监督的情报组织。

    后世某朝厂卫的名声很坏,但郭绍坐了几年皇帝,越来越觉得对内监督对巩固统治的好处;只是一时间难以着手监督自己人,文武都不会痛快。这和枢密院兵曹司不同,兵曹司也是奸细组织,但只对外、且掌握在官僚手里,所以没人反对。

    而现在,似乎是默默改变皇城司职能的机会。入手点就是这条白银运输环节和钱庄的经营,这些利益与很多大臣有关,郭绍若此时建立密探进行监督,想来阻力会小一些

    郭绍当即不动声色道:“传旨,禁止以后在东岛冶炼金银,此事对朝廷不利。”

    韩通听罢微微有些紧张,邀功的激动一下子冷静了不少。

    郭绍又好言道:“政令是为以后,这些白银在铸成钱币之前,得周密控制,不能随意流出。东岛矿山只负责采出矿石,然后运往海州。别的衙门负责提炼,存库、铸币都得有司依律法规矩来办。”

    韩通忙道:“陛下英明。”

    郭绍又道:“靖国公舟马劳顿,先家歇息。宫中择良日,设三日之宴为靖国公庆功。”

    韩通听罢渐渐又高兴起来,当下拜道:“臣谢陛下之恩。”

    “靖国公为国征战,大获全胜,朕心甚慰。”郭绍微笑道。

    韩通听罢便执礼告辞。郭绍也随后走下城楼宫,皇城外的将士,自有枢密府安排诸事,他倒不必过问了。

    皇宫宏伟的各处建筑屋顶,还留着白生生的雪,此时此刻,倒叫人想起了韩通进献的白银。雪未化,但冷风中已经隐隐有了春天的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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