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绍这阵子忙着扩充军备,整天干劲十足。但在“秦国公府”却是另一番光景,秦国公府就是一座普通的宅子,上头挂了一块匾而已;门可罗雀,十分无趣的地方。

    花蕊夫人拿着筷子低着头走神,心里寻思着:郭绍似乎已经把自己忘记了。

    就在这时,便听得“呸呸呸”几声,花蕊夫人被惊起,抬头看向旁边。见孟昶一脸恼怒,把手里的筷子“啪”地就仍在桌子上,顿时破口大骂:“什么玩意!饭里竟然有砂子!”

    “主人息怒,都怪奴家没挑干净。”宦官魏忠急忙弯腰说道。

    花蕊夫人幽幽道:“那稻谷收成了,周围要是没石摊,只有在土坝子上晾晒,通常都有沙土混在里面,很难挑的。阿郎便将就一下罢。”

    孟昶气恼道:“不吃了!没有酒便罢、菜里没荤腥也罢了,寡淡无味是怎么回事?”

    魏忠道:“盐很贵,二百文一斤。”

    “我不是秦国公吗?俸禄哪去了,盐都吃不起了?”孟昶皱眉问道。

    魏忠回头看了一眼,上前小声道:“二百文只是市面上的价……这里有宣徽院的官吏守着,想出去买东西、或者叫他们代买,这价至少就得涨十倍。还有说好的俸禄,至今还没见着。咱们的钱财不多了,一天天见少,奴家只能替主人省着点。”

    花蕊夫人听罢,伸手从脖子上解下来一条项链,递给魏忠:“想办法换点钱罢。”

    魏忠急忙摇头:“还有一些的。夫人使不得,这东西换成钱,到手之后不知能剩几个。还是留着罢。”

    花蕊夫人一把塞进魏忠手里:“我拿着也没用,能换几个是几个。”

    孟昶站了起来,背着手在饭桌前走来走去,一会儿就气喘吁吁,扶着桌面道:“周朝廷面子做得光生,什么秦国公,狗_屁!老子和囚徒有何区别?”

    “阿郎稍安勿躁,别叫人听见了。”花蕊夫人拿手指了指门外,轻声道,“您曾是蜀国主,蜀国千万子民之主,朝廷自然会有戒心。熬一阵,等他们认为阿郎没有威胁,等蜀地已安定,朝廷自然就没必要浪费人手看管,日子就能慢慢过好了。”

    她想了想说道:“我听说有不少蜀国文武被朝廷重新起用,这些人都曾受过阿郎的恩惠;您又是皇室名正言顺封赐的秦国公,今后的俸禄、诸事还能找不到人帮忙么?阿郎稍微忍耐一下,今后要个锦衣玉食的富足日子还是不难的……比那些生来就贫贱的人容易多了。”

    她拉孟昶坐下:“再吃些饭,养好身子。或许过一阵清心寡欲粗茶淡饭的日子,阿郎被那些方士弄垮的身子能养好了。”

    “你放心,这种苦日子很快就会到头。”孟昶忽然脸上微微有点兴奋,“你说得对,我还有不少臣子。”

    花蕊夫人观察他的情绪,直觉有点不对劲,寻思了一会儿,忽然问:“李德哪去了?”

    “我叫他办事去了。”孟昶哼哼道。

    花蕊夫人急忙追问道:“阿郎要办什么事?”

    孟昶神秘地低声道:“高彦俦和侯茂重新掌大蜀禁军兵权,我派人与他联络,以图大事!”

    花蕊夫人顿时花容失色,脸上立刻变白,筷子也从手中掉落,“哐”地一声落在饭碗上,跳到了地上。她拽住孟昶的袖子,眼泪在眼眶里闪烁,已然泣不成声,“阿郎……你为何不能好好过日子?为何要做那等事……”

    “好好过什么样的日子?”孟昶瞪眼盯着花蕊夫人,“战战兢兢活得猪狗不如!说不定哪天又送来毒酒,倒成了好日子?”

    花蕊夫人哭了一会儿,便掏出手帕擦干眼泪,低着头对孟昶相对,已无言语,气氛变得冷冰冰的了。周围只剩下魏忠和仅剩的一个侍女收碗碰撞的叮当轻响。

    其实就算现在落魄了,她觉得也还可以,身边还有奴仆干活侍候着。乡村里一些在当地很有点家产的小财主小地主也没有奴婢服侍。所以就算从养尊处优的皇妃变成现在这样、花蕊夫人还能忍受;但心里就是不安生,从来没安生过……以前大蜀国还有大片的地盘和很多军队,那种担忧很隐约;而现在威胁逐渐放大,花蕊夫人总算醒悟了,她觉得孟昶这个人根本就靠不住!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时不时干点事很不可靠。或许是因为长期沉迷酒色方术造成的,也许是(蜀)高祖留下的基业大,禁得起折腾……

    就在这时,一个书吏走到了厅堂门外。细皮嫩肉的宦官魏忠见状,迎了出去,俩人在门外嘀咕了一阵。魏忠返身回来说道:“宣徽院知事王祯富在外面厢房里,说有要事见夫人。”

    花蕊夫人立刻想起孟昶派人去联络蜀军将领的事,身在东京、别人明显还有很大的戒心,做这种小动作恐怕败露得很快。但她立刻又觉得不太对:“周朝官员有事应该见阿郎,见我一个妇人作甚?”

    魏忠道:“那人没说什么事,就说想和夫人商议一件要事,请您务必一见。”

    孟昶听罢说道:“我与夫人一道去。”

    于是三个人走到洞门口,却被一个书吏拦住:“王知事只见花蕊夫人,你们先等着。”

    花蕊夫人道:“我去见人不合礼节,既然你们不见秦国公,那便算了。”

    书吏道:“那你们随意,宣徽院管着旧臣的事儿,有些事现在说说情还有点办法。”

    “什么事?”花蕊夫人皱眉问道。

    书吏道:“我不知晓,听说是大事。”

    花蕊夫人犹豫了一下,终于去见那王祯富,想确定一下究竟是不是孟昶败露了。相比知道最坏的结果,在心里挂念悬着更难受。

    花蕊夫人出洞门,被带到不远处的一间厢房门口,只见里面一个四五十岁富富太太的官儿正四平八稳地坐在桌子旁边等着。那官儿长得又高又胖,脸很大、小眼,看起来很油腻,乌纱帽两侧的鬓发已经斑白了。

    “妾身见过王知事。”花蕊夫人在门口作了个万福。

    王祯富的小眼盯着花蕊夫人,立刻发亮。花蕊夫人现在穿得很朴素,一身旧的浅蓝襦裙,丝绸料子符合她国公夫人的身份,但因为处境不敢打扮得太光鲜,旧衣裳都掉色了。不过她那明眸皓齿的秀丽脸蛋和白皙光洁的肌肤是掩不住的,还有鼓_胀的胸脯、婀娜的身段也是世间难得的姿色,孟昶当皇帝时喜欢胸脯大而形状姣好的女子,花蕊夫人得宠也是符合他的审美。

    “快请进来,咱们坐下谈。”王祯富激动地端起茶壶给她倒了一杯茶水。

    花蕊夫人站着没动,轻声问道:“却不知王知事召见妾身一介妇人,所为何事?”

    王祯富欠了欠身,有种想站起来的姿态,他终于还是稳住了,拿出一封信来丢在桌子上:“你先进来,这么说话想让所有人都知道这事么?夫人应知,这封信写的是什么。”

    “妾身不知。”花蕊夫人眉头一皱,看了一眼桌子上。

    王祯富冷冷道:“孟昶密通高彦俦,意欲谋反!别装模作样了,这等大事你能不知道?”

    花蕊夫人心里绷紧着,相信那封信是真的,不然王祯富不会恰好此时用密信讹诈。她感觉心思在不断往下沉,有种祸事临头的恐慌。

    王祯富又道:“夫人可知,这封信交上去,你们会是什么下场?”

    花蕊夫人也在想下场,朝廷恐怕本来就不想养着孟昶,让他活命只是为彰显仁厚;现在拿到了真凭实据,大可以明目张胆除掉孟昶……那自己呢,会陪葬,抑或杀了孟昶被人抢去做小妾?

    郭绍会抢走她么,花蕊夫人现在心里根本没底,郭绍好像并不是很看重自己,这么长时间不理不问仿佛已经忘掉了……他一个年纪轻轻位极人臣的人,比自己还年轻,荣华富贵前途无量,也看不出来好色,在成都府那么多嫔妃宫女,他一个没动;自己和王昭远的女儿主动献色,他都不为所动。如此想来,郭绍还真不一定愿意抢夺自己,要做那等事、他或许早就做了。

    于是花蕊夫人没有吭声,只是脸色已变得十分苍白。

    王祯富缓下一口气,好言道:“你只要听我的,咱们就悄悄把这封信烧掉,不上奏,毁掉凭据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王知事要我怎么听你的?”花蕊夫人口气消沉,面如死灰。

    王祯富道:“你先进来。”

    花蕊夫人不知该怎么办,便依言跨进门口,却是小心提防着这个陌生的官僚。她第一次与这个人见面,当然不信任他,而且王知事那双小眼里露出的光,很明显地带着色心和不怀好意,花蕊夫人的心都提在嗓子眼了。

    还好王祯富没有做什么激烈的动作吓到花蕊夫人,他只是从容地说道:“我不信你还不懂我什么意思,只要你……”王祯富的目光从花蕊夫人美艳的脸上,移到她掩不住的饱满胸脯上。

    花蕊夫人顿时头皮一阵发麻,身上一阵难受的恶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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