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在江南烟雨中泛舟游湖的不少。

    画舫到处都是,上面有歌女唱曲,咿咿呀呀的吴侬软语,全是江南民间小调,配着琵琶音调,直接唱到了人心里似的。

    当然也唱出了一湖的春光旖旎。

    灵均忽然觉得很可惜。

    ——可惜他现在也没个女子陪伴,有的,只有两个大男人对着看。

    他看向闻莺的脸,不由自主的就想起来初次见到他的时候,闻莺穿的那身裙装。

    那是非常漂亮的裙装,白色和红色结合,通常来说,对比度拉高了之后就很容易让人显得暗淡,但是闻莺却绝没有这种情况,他的五官已经漂亮到了一种超越“清秀”的感觉,显得整个人明艳起来。

    可若是寻常人,“艳”、“丽”到了一定程度,就容易让人感觉有风尘气,那就难免落俗了。

    可是闻莺却因和宗教联系起来,整个人带着天使般的圣洁,光明和智慧都眷顾着他,那衣裙上熊熊燃烧的圣火,就像是可以直接点燃灵魂。

    他的色心很不合时宜的动了,虽然很没道理,但它就是动了。

    闻莺包下一艘小乌篷船,船上有酒和糕点,他拿出杯子给灵均倒了一杯酒,递过来,眼睛清亮,显得乖顺得很:“赔罪。”

    灵均眨眨眼,接过来,也没说什么。

    虽然他现在也不知道闻莺为什么想杀他,但是因为今天他及时的道歉,避免了矛盾加剧。

    几杯酒饮下去,灵均就觉得热,便到篷外面去纳凉。

    感受着湖面徐徐的风吹来,让人神清气爽。

    闻莺坐在船篷里,看着这幅情景。

    这是他半年之前怎么也不可能想到的场景——与拜火教冷心冷肺的大祭司共同游湖,且两人在恨不得互相捅刀子,且真的捅了刀子之后,还能心平气和的坐在一起喝酒。

    多么神奇的画面啊!

    而这一切都要归功于灵均的失忆。

    在拜火教的大祭司失去一切记忆之后,他也宛如变了个人似的,人类该有的情绪他都有了,便显得栩栩如生,也不那么面目可憎了。

    闻莺舔舔嘴唇,站起来,说:“师父,我们去找你的记忆吧?”

    灵均:“……”

    他的“记忆”都在系统那里,如果系统一直挂机,相信无论他和男主怎么找,他都不可能“找回记忆”。

    但是现在的情况也容不得他拒绝:“……好。”

    闻莺就这么一说,但是涉及到具体行动,却也没有,毕竟他对此知之甚少。

    如果去看郎中,郎中会怎么说?

    让灵均受点刺激?还是让他去曾经呆过的地方重游一遍寻找?怕是这些方法放在灵均身上,都不好使。

    灵均刚刚酒意浓重,现在已经被夜风吹清醒了,看着那在月色下波光粼粼的湖面、以及那歌女的琵琶和嗓音,竟让他也有种想吟诗的感觉。

    但可惜他没什么文学素养,想了半天,脑子里也只冒出一句“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来,只好悻悻闭嘴。

    只觉得装逼也是需要些文化的,不然像他这般,就是现在美景在前,有机会也装不起来。

    灵均看着湖面和月亮,闻莺则静静看着灵均。

    夜风与他的衣角缠绵,眉间一点清秀害人相思,月光慷慨地照在他身上,令他浑身上下竟冒出一种摄人心魄的“柔情”来。

    竟与十二年间他记忆中的大祭司对上了。

    那也是高高在上的人,总觉得他眼中没有众生,所以在他看你的时候,就会令人生出一种“正被他全心全意地注视着”的感觉。

    总之很蛊人。

    再后来,灵均的酒劲后劲泛上来,他吹着风,觉得自己好像醉了。

    醉了之后,他便端起一杯酒,直接洒在湖里,继而趴在船舷上往外探身,

    试图和湖中夜游的小鱼交谈:“别客气,别客气,我请你喝酒。”

    遇到酒精入水,小鱼们哗啦啦地游开,还不忘用尾巴甩他一脸水。

    闻莺怕他掉下去,伸手拽他,这醉猫也没反抗,看起来乖巧得不行。

    于是他心里的那种奇异感就更重了。

    两人对视,隔着一轮弯月和醉眼迷蒙,闻莺忽然喉间一涩。

    正当他觉得该说点什么的时候,湖面却忽然吵闹起来,他下意识地皱眉,心中有微妙的不爽。

    灵均的好奇心全被那声响引走了,从他手底下挣脱出来,再次趴在船舷上,眯着眼睛去看。

    原来是有人落水。

    湖中心最大的那艘画舫上已经混乱了,他只能看见有个锦衣华服的人落水,那些娇娘、歌女惊叫着聚成一团,害怕地往后退去。

    当然还有群护卫打扮的人,足有三十余个,此刻全如下饺子般,不要买地往湖里跳。

    “公子别怕!我来救你!”“撑住啊!公子!”“我、我不会游水啊!”“你他娘的不会浮水还跟着往下跳,有病吗!”“救救我——!”等一系列喊叫不绝于耳。

    然后灵均就看见那锦衣华服的公子在混乱之中被人当作浮木踩了两脚,全踩在脸上,沉入水中一下子就呛住了,疯狂咳嗽,努力伸出的手也被一大群人抢着拉,结果是最终谁都没拉住。

    他就在这万众瞩目之中缓缓沉下去了。

    而依灵均看来,这公子本来会浮水,若是没人妨碍,他此刻肯定早都自己爬上岸了。

    但可惜,遇上一群“忠心耿耿”的傻缺护卫。

    灵均本也想救人,但他身手不济,在水中就更不济了。

    且看到那边水域里到处都是人,他若贸然游过去,怕是也很难从那“坚如城墙”的严防死守中把人救出来。

    于是他拍闻莺:“你去救救他。”

    拍完,就想起了自己刚刚借着酒劲拍了男主,但此刻也不能说别的,沉默了。

    闻莺心中哂笑:“这人居然还会有救人的想法。”

    不过他很给面子,站起来,足见轻点,踩在水面上只留下一圈圈涟漪,轻而易举的就跳过去了。

    他就像个仙人,完全违背物理学常识,到那边去后毫不犹豫踩在那群侍卫脑袋上,一伸手,将还在努力求生的锦衣公子给拽着衣领拉起来了。

    他骤然出水,咳嗽了几声,话还说不出来,就忙不迭给闻莺竖大拇指。

    ——折腾这么久都没死,可见这公子是个命很硬的。

    闻莺当作没看见,将人往那画舫上一丢,就转身又踩着水面回来了。

    看他这潇洒的样子,灵均不得不赞他一句:“轻功水上漂!”

    闻莺无言以对。

    那锦衣公子趴在画舫边缘,还在撕心裂肺地咳嗽,咳得那叫一个惊天地、动鬼神,一边咳,还一边伸手指着那锅饺子。

    虽然他没说出话来,但看样子应该骂得很脏。

    然后那公子都没打算管饺子,直接让画舫开动了,竟是直接奔着灵均和闻莺这艘小船来。

    一群人、一群莺莺燕燕的娇娘围着他,体贴地关怀备至,都被他一句“滚开!”给吼开了。

    他急吼吼地趴在船板上,看着灵均和闻莺,虽是居高临下,却让人从这神态中看出了一丝可怜和乖巧。

    灵均这才看清这公子的模样。

    确实很公子,年轻到超乎他的想象,估摸着都还不到及冠的年龄,白白嫩嫩的,一看就是家里钟鸣鼎食、大把大把银子砸出来的。

    “恩公!”他喊。

    闻莺不理他,看表情,估计觉得很丢人。

    小公子趴在船舷上,叫道:“我叫夏俊楠,江南夏家的夏!我真心实意感谢恩公救我一命,大恩大德,无以为报,唯有黄金万两可表我心意!还望恩公不要嫌弃!”

    灵均听闻过这个江南夏家。

    夏家并不是什么江湖门派,而是从商的,夏家长辈虽一开始被当做下九流,没人看得起,但当他的钱多到一定程度的时候,无论是江湖还是朝廷,都纷纷与他交好。

    江湖上甚至有传言说,夏家甚至富裕到可以买到一个小国、几座城池,在这江南,更是“土皇帝”一般的存在——反正遇上讲不通的人,直接用钱砸他就行了,不怕砸不出一条路来。

    而和江南夏家有钱一样出名的,就是夏家的独子是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大纨绔。

    虽有提前了解,但灵均还是震惊于夏俊楠的土豪行为。

    这种壕无人性的做法,实在是太和他的心意了!

    但闻莺面对诱惑完全不为所动,面沉如水:“不必谢我,你若真想感激,现在就离我远一点。”

    “我知道我知道,恩公是江湖高手。”他招呼着画舫赶紧开走,“那我先走了,若恩公日后想起来要什么,就来江南夏家找我!”

    他的声音在静谧的湖面上格外清亮。

    那群饺子此刻终于苦哈哈地上岸了,听到夏俊楠这么一番话,差点一口气提上不来。

    灵均和他们一起开始悔恨——为什么刚刚救人的不是自己。

    画舫开走,闻莺转头,忽然看见灵均那不明显的、恋恋不舍的眼神,震惊住了。

    闻莺问:“你想要钱?”

    灵均真心实意地反问:“谁不想要钱?”

    闻莺答:“我。”

    灵均无语道:“那是因为你已经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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