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三娘,竟然是李三才的孙女?

    茅元仪的脸色,终于凝重起来,他郑重其事的躬身施礼,拱手说道:“姑娘,小生之前言语之间多有冒犯,还请海涵一二。

    李三才老大人,  曾经指点过我易理之学。

    只可惜,老大人夹在东林党、浙党、楚党、晋党、阉党之间,从未有过一日消停,这才导致其被先帝所不喜,有两三次入阁大学士的机会,却终于未能如愿。

    想不到,他前几年去世后,家道竟然沦落至此……”

    李三娘抱拳,  默然不语。

    茅元仪叹一口气,不再言语了。

    想不到,当年风云数十年的大明名臣,其后辈的遭遇竟然成为江湖人物,还真是令人喟然。

    茅元仪觉得,李三才这人有经略大才,为官还算清廉,不过太爱惜自己的名声,所以,既不肯靠拢当时的东林党、楚党、浙党等,也不愿投靠阉党。

    故而,这才被多方攻击。

    只有东林党人为其极力辩护,并未其遭受的皇帝冷落与不公而奔走。

    不得不说,正是东林党人的表面抬举,才是李三才饱受皇帝冷落的主要原因之一……

    ……

    “姑娘出身官宦人家,饱读诗书,颇通易理之学,  怎么流落江湖了?”

    大半个时辰后,  茅元仪啃掉一整条獐兔腿烤肉,  突然问道:“我只听说,李大人在万历三年时,终于受皇帝启用,授金陵户部尚书,却不料在上任前病逝。

    实在令人叹惋。”

    “祖父并非病逝,而是被人所谋害。”

    几大口热乎乎的烤肉下肚,李三娘的脸色渐渐好转,不仅不再苍白无血色,而且其两颊还出现一抹嫣然血色,更增其清丽淡雅之色。

    茅元仪凝视片刻,问道:“被人谋害?”

    “对,就是被当今草包皇帝、昔日的信王朱由检所谋害,这才致使祖父他老人家上任前暴病辞世……”李三娘说的咬牙切齿,似乎恨不得将远在京师之地的草包皇帝撕咬几口方才解恨。

    茅元仪却听得微微皱眉。

    李三才在天启三年暴病身亡,未能去金陵上任户部尚书。

    天启三年,身为信王的朱由检还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因为其母后出身低贱卑微,  根本就没人注意到其存在,就算是在老朱家的嫡系血亲中,都很不受人待见……

    此事,怎么跟草包皇帝有牵扯?

    其中必有什么缘故吧?

    茅元仪沉吟几声,道:“姑娘说李三才大人的暴病,与草包皇帝朱由检有关,可有什么根据或这证据?你要知道,李大人暴病之时,信王才是一名十二三岁的少年;

    而且,在皇室血脉中,还很不受人待见……”

    “妾身自然有证据,这种事情,岂敢信口胡说、血口喷人!”李三娘说的很肯定。

    茅元仪伸手:“拿出证据来。”

    “如果有真凭实据,证明草包皇帝害死你祖父李三才,小生为你报仇雪恨,想办法骗他离开京城,让你刺杀他七八次;

    若如真凭实据,还是想办法寻找真凶吧。”

    看着茅元仪油腻腻的手,李三娘咬着嘴唇,迟疑片刻,伸手入怀,摸出一个小小的荷包。

    然后,当着茅元仪的面,小心翼翼的打开荷包,从里面抽出一样小物品。

    “看看这个,是不是信王的东西?”

    茅元仪两只手因为烤肉时沾满油污,所以,他没有伸手去接,而是微微侧身,仔细看一眼那件“信王的信物”。

    突然笑了。

    “傻姑娘,这玩意你也当真?”

    “这是信王的书信,令我祖父自己决断赴死,莫要再耽误大明朝,岂能有假?”

    李三娘一脸愕然,问道:“莫非,你是草包皇帝的人?你想为他洗脱罪名?”

    茅元仪笑了笑,温言说道:“不说我是不是草包皇帝的人,先说你这封伪造的信王书信吧,当年他才十二三岁的一个少年,而且,因为生母出身卑贱,在皇室血亲中很不受人待见;

    在很长一段时间,他就像一个透明人一样,虽然身在皇室,实际上,连普通百姓人家的孩童都颇为不如。

    而且,据我所知,他自幼聪慧,喜好读书,对国家大事根本就没放在心上。

    后来,他的那位木匠皇帝哥哥驾崩之际,因为无后,这才下了一道遗诏立其为储君。

    当然,其中也有东林党、楚党、浙党、晋党与阉党之间的权力博弈和平衡,说不得,很有可能是那些个大明朝的读书人们制造出来的一位草包皇帝而已。

    不过,你说他在天启三年便插手朝政,我可以明确告诉你,不可能。”

    这一次,轮到李三娘发呆了。

    当年,祖父出事后,就在家里一团乱糟糟、准备后事之时,她父亲郑重其事的将这件事物交给她,让她想办法脱身后,先去终南山深处拜师学艺。

    她连夜被一辆驴车送进深山。

    然后,在三个月后,便接到消息,就在祖父李三才出殡当夜,李家遭受灭顶之灾,被一伙蒙面人血洗,上下百余口人,竟无一人得以幸免……

    后来,她学艺出山,四处寻访、探查,终于搞清楚,自己手里的这件“密函”乃昔日信王、当下的大明皇帝朱由检的“手笔”。

    于是,她开始游走江湖,一心想要刺杀草包皇帝,为李家的百余条性命报仇雪恨……

    “等等,你等等!”

    就在此时,茅元仪突然出声,有些疑惑的问道:“你说你是天启三年才去学艺,当时你多大岁数?”

    “十六岁。”

    “天启三年,你十六岁,天启七年木匠皇帝驾崩,草包皇帝登基,这才崇祯二年,满打满算,你才二十二岁吧?

    可是,你之前说你死了男人成为寡妇?

    这其中,时间对不上啊?”

    茅元仪很认真的上下打量着李三娘,再一次摇头说道:“年纪对不上。”

    李三娘伸手摸着自己的脸颊,皱眉问道:“怎么对不上?难道,我很老吗?”

    “不,你太年轻。”

    茅元仪正色说道:“刚开始看见你,觉得你应该是三十四五岁的样子,后来,发现你不过三十岁左右,可是现在看上去,却不过十七八岁的样子。

    好奇怪,难道是我眼花了?”

    说着话,他还作势揉一揉自己的双目,再次看着李三娘的脸庞。

    李三娘俏脸微红,低声说道:“其实,所谓的死了男人成为寡妇,都是我为了行走江湖方便,胡乱编出来的……”

    茅元仪这才点头,笑道:“哈哈,幸好我还算精明,差点都被你这小丫头给哄骗过去了。

    对了,说正事。

    以我的看法,你们李家发生的血案,应该与草包皇帝没有任何关系,这一点,我可以十分肯定的告诉你。

    你手中所谓信王的密函……

    你展开来,我再瞅一眼,此事颇为蹊跷,我都有些迷糊了。”

    李三娘将手中信函展开,凑到茅元仪面前,让他仔细看过。

    “……公之大才,岂不知盐铁矿税为国之根本乎……公请免南方矿税,名为安民,实则害民,误国,坑天下苍生也……”

    寥寥七八句话,有理有据,有条不紊,果然颇有一丝王霸之气。

    “没有落款?”

    茅元仪注意到,这封“密函”的最后,只有一个端端正正的“检”字,盖一方拇指大小的印信,再无其他。

    “即便此信函为昔日信王所写,但内容只谈及南方矿税之事,并无其他内容,姑娘如何肯定,李家惨案与信王有关?”

    “此外,据我所知,信王的笔迹……咳咳,对不上啊。”

    茅元仪对草包皇帝的“墨宝”可算是极为熟悉,那种狗爬虫蠕的书法,简直惨不忍睹,与眼前这封书信的笔迹根本就不是一回事。

    “算了算了,这种破案子的事情,还是留给你自己吧。”

    茅元仪侧头想了又想,笑着摆摆手,道:“等你以后制服草包皇帝,用剑顶着他的咽喉时,就好好盘问一下,当年他还做过那些糊涂事。

    咱们抓紧时间撸串。

    等吃饱喝足了,还要去二龙山单挑张献忠呢,哈哈哈。”

    听了茅元仪的分析,李三娘心中尚存疑惑,却也不再纠缠草包皇帝之事,心情也渐渐好转起来,开始大口吞嚼烤肉。

    看着比自己还能吃肉的李三娘,茅元仪心情舒畅,忍不住就想吟诗一首。

    不过,憋了半天,却终于还是没憋出一个像样的华丽辞藻出来。

    跟随草包皇帝日久,他觉得自己除了越来越会打仗,原本的一些读书人的底蕴竟越来越少,不仅说话粗鲁不堪,心中所想,目中所视,都变得有些俗气起来……

    罢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跟着一位草包皇帝,还能有什么出息,还是想想怎么好好造反打仗吧……

    ……

    临近中午时分,天气热的厉害,山林间的鸟雀哑了声。

    虫鸣之声,却偏生十分起劲。

    院子里,一条大黄狗耷拉着舌头,有气无力的趴伏在地上,时不时的朝天空吠叫几下,好像在抱怨老天爷咋弄的,这么热的天儿,还让不让狗活了。

    同样的,山寨里的那些贼匪们,各自寻找树荫、山崖等阴凉地方,三三两两的歪在地上,没一点的精气神。

    一座最为高大的石头房子里,黄虎张献忠却一脸的狠厉之气。

    飞报传来,前两日派出去抓捕李三娘的两队人马,全军覆没,竟然是起了内讧相互厮杀,竟无一人幸免。

    据那名山寨探子的飞报,那些人的死状极为惨烈,每一个人脸上,带着一抹古怪的笑容,就好像中了某种奇怪的毒药……

    杀人者,必然是高人。

    根本就没怎么动手,随随便便的,就让他的七八十名手下死了个精光,而且,还是那种自己人杀自己人!

    汪汪汪!

    院子里,那条大黄狗朝天空叫唤几声,从这个树荫下,换到另一片树荫下,却始终无法安静下来。

    “娘的,连一条狗都养不熟,汪汪汪的咬啊咬,咬你xx!”

    张献忠一阵发燥,就觉得牙根痒痒的不行。

    就是那种恨不得撕下一块血肉,往死里咬,三五下咬成渣渣,咬成肉泥,连同血水子、骨头渣子都吞入腹中,似乎才能解恨吧!

    “来人!”

    张献忠也热,光着膀子,怒吼一声。

    过了十几个呼吸后,一条精壮汉子方才推开石头房子的大门,小心翼翼的走进来,躬身说道:“大……大头领,有何吩咐?”

    “吩咐,吩咐你娘x!”

    张献忠看着手下唯唯诺诺的样子,活脱脱就是一条狗腿子、软骨头、没出息的软蛋,忍不住就火冒三丈。

    他一跃而起,照着手下人的肚子,狠狠的就是一脚,将那条精壮大汉踢出去七八步,在地上打了几个滚,最后被粗粝的石壁挡住。

    “还不给老子死起来!”

    看着手下哼哼唧唧的半天爬不起来,张献忠愈发恼怒,顺手拔出一把弯刀。

    “嚓”的一声轻响。

    他面前的一张松木桌子,就被一刀两断,上面的酒碗、时令水果拼盘等,叮叮当当碎了一地。

    “废物,都是废物!”

    “还不给老子爬起来!”

    “信不信老子将你剁了喂狗?”

    那条精壮汉子赶紧从地上爬起来,强打着精神,快步来到张献忠面前,单膝跪地,道:“请大头领责罚!”

    张献忠突然叹一口气。

    他的怒火来的快,但消失的也很快,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过分,自己最近的心境有点问题,似乎是中了魔怔一般,忍不住就像杀人。

    但在手下人面前,却还不能表现出来。

    “罢了,是铁老二、刘四儿那两队畜生不争气,七八十号人对付一个重伤的婆娘,竟然还被全部反杀,一个人都没有逃回来,你说说,他们是不是废物?

    他们该不该死!”

    说着话,张献忠再一次觉得牙痒痒,心神有点失控。

    他索性闭上嘴,不再言语。

    自从上次在草原上被北蛮巫师暗算一次,他就开始时不时的出现心神失守状态,而且,随着时间慢慢推移,这种病症愈发剧烈,他都快压制不住了。

    ‘都怪那个狗屁李公子,娘的,要不是帮他去贩马,老子能落得这般下场?’

    ‘还有那个草包皇帝,老子恨不得弄死他狗日的……’

    怒不可遏的坐在一张虎皮上,张献忠再一次将目光盯向眼前的精壮汉子,冷声说道:“江八杠,你想不想当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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