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发怒离去的年轻人自然就是沈云。

    他万万没想到,淮南驻军居然会下令屠城。这里可是大汉的老州,又不是对外敌作战,屠城?这是大汉军队该对大汉子民做的事吗?

    沈云只觉胸口一阵滚烫,他要搞清楚,到底是哪个混蛋下令屠城的?若让他找出来,沈云必定以渤海侯的身份上告朝廷,非将此人置之死地不可。

    不过跑到街上,风一吹,沈云又慢下了脚步。若这屠城令是淮南侯下的呢?

    不可能,淮南侯不是淮南驻军的军官,他就算下令也没人听他的。那块胡公令牌也只能调动一连军队,可要军队听从这样滑天下之大稽的命令也是不可能的。军中将领下令或许还有可能。嗯,一定是这样!

    沈云咬着牙,快速朝淮南侯府奔去。

    就在离淮南侯府还有大概一百米时,突然从路边冲出一个人来,挡在沈云的身前。

    “谁?”沈云霍然站定,却见眼前这人一袭水蓝长裙,腰间淡色布带,头脸都裹在汗巾里,看不清样貌,不过从布带上扎的花结可以看出,是个身材不错的女人。

    这女人掀开汗巾一角,露出一双晶亮的眸子,只是这双眼睛,沈云便认出了此人。

    “步婵?你怎么?”沈云愕然道。

    步婵看着沈云,冷冷道:“渤海侯还记得小女子,实在难得。只是不知侯爷还记不记得凤台县那上万孤魂!”

    沈云面色一凝,沉声道:“步婵,我听说淮南驻军下令屠城?可确有此事?”

    步婵诧异地望了沈云一眼,道:“你不知道?”

    “我当然不知道!我也是刚刚听说,妈的,到底是谁下的屠城令?在大汉老州这么做。难道不怕引得天人公愤吗?”沈云气愤至极,声音也越来越大。引得路人开始看向这里。

    步婵四周一扫,低声道:“此处说话不便,跟我来。”说完朝淮南侯府的另一个方向走去。沈云随后跟上。

    绕了两条街之后,在一间油米铺的后巷,步婵才停下脚步。沈云四处稍微打量,发现这里倒真是隐蔽,就算是想找偏僻角落方便的人也是不会来的。不过这巷子也不深,想在这里干杀人灭口的事也不容易,大声一喊便能引来路人注意。

    不由沈云不小心。这个步婵每次出现,对沈云来说都没什么好事。第一次就不说了,差点冤死在狱中;第二次虽没受伤害,但在凤台县也吓得不轻。而这次,步婵的话语中隐隐怀疑是沈云主使了凤台县屠城。照着这个女人的脾气,杀人泄愤也不是什么难以办到的事。

    步婵看了看沈云那小心翼翼的眼神。冷哼一声。耻笑道:“堂堂渤海侯,还怕我一介女流对你不利不成?”

    沈云丝毫没为自己方才的小心而愧疚,确定不会发生什么意外后,也笑道:“小心驶得万年船,更何况,你这一介女流可不比一个彪形大汉来的危险小……说吧。你到底知道些什么?谁下的屠城令?”

    步婵蹙起细眉,沉声道:“凤台县是被屠了,整整一万余人被杀……”

    “一万?不是四万?”沈云奇道。

    步婵皱眉:“谁告诉杀了四万?屠城令是有,不过你真以为那些丙等军团的废物能下的去手?哼。屠城可不是你将领说一句话,士兵拿着刀去砍就能完成的,无组织无纪律,就算给你两倍的士兵,也未必屠得了四万人的城市!”

    这个还真是沈云孤陋寡闻了。以前看史书,动不动就是屠城杀俘,人数还是以万为单位,还真以为屠城那么容易呢!当然,这也跟士兵的执行能力有关。

    “一万,也死的不少了……”沈云也皱起眉头道,“是谁下的命令?”

    “我本来以为是你。”步婵看了他一眼,“因为我听说有人动用了胡公令牌,调本应该从南门进入的一连士兵往西门走,后来凤台县衙就乱了起来,那些邪教教徒开始攻击淮南驻军。哼,那些丙等军团的士兵也真是废物,居然差点被那些邪教徒打出城来……领兵的郭川也是个草包莽汉,一见这样就开始胡乱悬赏开红,说是一个叛匪人头一枚金币,于是整个局面就彻底乱了……”

    “没人制止吗?”沈云气愤地说。

    步婵睨了他一眼:“都杀红眼了,谁能制止?后来若不是我们暗卫插手,这还不知道要杀多少人呢!我很奇怪,胡公令牌怎么会出现在凤台县城?县衙率先发难,黄真元死于乱兵之中,这事你当真一无所知?”

    沈云目光坚定地望着步婵:“胡公令牌是我借给淮南侯的,这点我不否认,但会死这么多人我的确不知道。如果知道此事的后果,我是绝不会这么做的。”

    步婵见他目光坚定,倒也信了几分,只是道:“好吧,我暂且相信你,给上面的汇报我会如实写清楚的。不过,你擅自将胡公令牌借给他人,此事定然会让陛下不悦,你好自为之。”

    沈云略一犹豫,道:“这个,你能不能暂时别把我借胡公令牌给淮南侯的事报上去?”

    “什么意思?”步婵的面色一下冷若冰霜,“你想让我知情不报?哼,暗卫的军规里,知情不报等同死罪,你可明白?”

    “哎呀,你个死心眼,我又没让你不报上去,只是让你稍微少说几个字眼而已,你可以说我将胡公令牌借给别人,但别说我借给淮南侯了,这很难办到吗?”沈云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步婵仔细地看着沈云,突然笑道:“你们渤海侯家果然跟淮南侯家同气连枝,连互相维护的手段都差不多。其实见你之前,我去见过方誊了,他也这么请求我,希望我上报时说你的胡公令牌是他偷的……不过你们交好归交好,若是这样欺上瞒下。总有一日会让陛下猜忌,哼,史书你们读的不少,让帝王猜忌的下场想必你也很清楚!”

    说到后面,步婵的语气陡然变得严厉起来。

    沈云听到前面,心里还颇有些感动,没想到方誊还在为自己着想。不过听到后来,他想起皇帝伯伯那张威严的脸,不禁头上有点冒汗,讪笑道:“呵呵。没,没那么严重啦!陛下日理万机,哪有闲工夫跟我玩猜忌啊!我才几斤几两,更何况,那是胡公令牌。又不是陛下的墨玉令牌……”

    步婵幽幽道:“也是,最近陛下和胡公怕是都没心情理会你。要不然这件事上面也不会让我低调处理。”

    “上面?原来上面已经有命令了啊?那你还吓我。真是的,服从命令乃是军人的天职,你应该听上面的安排!”沈云一听“上面有人”已经下令了,顿时松了口气,板着个脸,义正词严地对步婵道。

    步婵看他那得意的小模样。心里没来由的一股恼怒,恨声道:“别以为上面有人就为所欲为,若不是新州张晟也反了,你以为真没人追究你吗?”

    沈云一震。惊道:“你说什么?新州张晟?可是大月州州牧张晟?”

    步婵自知失言,不过想想这个消息迟早传遍全国,沈云只是稍微早知道一点而已,便也释然:“不错,你认识他?”

    沈云摇头:“不认识,不过他的儿子张宪我却是认识的……唉,也不知还能不能再见到他了!”

    步婵正色道:“就算你能见到,也希望你能知道自己的立场,他父亲已反,如今还自称月氏皇帝,这是诛九族的大罪,谁跟他有所牵扯,必将招来灭顶之灾。别说你只有墨玉令牌,就算你有免死金牌,也难逃一死。”

    沈云道:“你放心,我晓得的。不过,我很好奇,你们暗卫会纵容淮南驻军着手剿灭白虎邪教,是不是也跟这件事有关?”

    步婵点头道:“不错,其实在新州甫一反叛之际,统制就下了命令,必须从快从速从重解决帝国内部一切不稳定因素,不单单是凤台县,整个帝国的暗卫都行动起来,务必在最短时间里,将有可能威胁到帝国稳定的势力全部剿灭!”

    沈云撇嘴道:“那你们怎么不把太后抓起来,她才是帝国最不稳定因素!”

    步婵忽然黯然下来,看着沈云道:“沈,沈渊让,你是不是还在嫉恨我当时,当时对你父亲……”

    沈云一愣,想了想后,苦笑摇头:“没有,我说过,你只是一把刀罢了。若没有学校那场经历,我站在你的立场下,也一样会作出同样的选择。还是那句话,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这事怪不得你!我要报仇,也只会去找那个拿刀的人!”

    步婵沉默良久,忽然道:“谢谢你,沈渊让!”

    “嗯?什么?”

    步婵却突然转身离开,一句简短的话飘来:“我从我父亲那里听说了,总之,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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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次回到侯府,却没有看见淮南侯,只有方誊在归云苑中等他。

    看着一脸疲惫的方誊递过胡公令牌,沈云笑着收到怀里,却什么也没问,什么也没说。

    方誊似乎也不打算告诉沈云在凤台县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随意地说:“渊让,家父跟家母要去趟金陵,面见英公殿下。过几日我带永殇去参军,你要不要一起去?”

    “哦?永殇终于要参军了,这是好事啊!同去同去!对了,放方人胥也想参军,这事你能不能安排啊?”回到归云苑里,沈云倒了杯水,边喝边说。

    方誊点头:“可以,家父其实早就有这种想法,毕竟这个时候永殇一个人参军,家父还是很担忧的。他已经做了安排。对了,渊让,你有没有想过参军?”

    沈云奇怪地看了一眼方誊:“我?渤海侯参军?这能行?”

    方誊笑道:“有何不可?你家中不是还有个弟弟么?不过你若是参了军,可暂时没了侯爵的头衔,在军校里还是很受苦的!”

    沈云来了兴致,放下杯子道:“我还真不知道,以为做了侯爵就不能当兵了呢!跟我说说,还有那个什么军校。是什么情况?”

    原来帝国的兵役制度在圣祖这个穿越者的参与下,还是非常完善的。这个时候的大汉,统治着比后世还要大一倍的疆土,但人口却不及后世的十分之一,人口基数就决定了帝国的兵源并不丰富。所以除了“男子十八必须服兵役”这一条外,还有贵族亦可参军,但必须剥夺爵位,从底层做起的规定。这是为了保护军队的纯洁性。

    当然,身为贵族,还是有一些特权的。比如贵族参军的话。可以不用从丙等军团做起,可以直接挑选五十个州的任意一支乙等军团参军。并且因为贵族身份,在军队中得了一份功劳,将可以凭空翻一倍,这是军规允许的。而像方誊这样的。只要父母健在而且父母同意,一样也可以参军。至于沈云也一样。不过他自己可以做主。在参军之后。需要指定一个继承人,若有意外,怎由这个继承人继承爵位。

    不过虽然贵族参军有诸多好处,但真正继承了爵位的大汉贵族却鲜少有再去军中寻出路的。一来是继承了爵位之后,事物繁多,根本无暇参军。二来是家中长辈肯定极力反对,成行不容易。

    但这些对于沈云来说都不是问题。家中有母亲操持,姑姑和几个伯父也会帮忙,这么长时间以来。根本用不着他操心。至于第二点倒是有点麻烦,不过沈云相信若自己打定了主意,母亲还是会支持他的。倒是这继承人……沈鹤么?

    对于这个弟弟,沈云的印象中还是不错的,只是他的母亲让沈云心有芥蒂。虽然现在萧琴住在郡守府,根本不回沈家,可沈云对她依旧没有好感,这个女人就不能给她任何机会,不然渤海侯家非被她折腾坏了不可。

    就在沈云神思飞扬时,方誊又说道:“另外,作为帝大学子,我们参军还有别的好处。”

    “嗯?还有好处?”沈云赶紧问。

    方誊说,圣祖时期就非常重视有学问者入伍参军,所以对各大学学子毕业后参军给出了许多优惠条件,其中第一条便是,各大学学子顺利毕业后,若想参军的话,在同年的军校录取时,予以优先对待。贵族学子若想参军,军校考核标准予以放宽。同时承诺,贵族学子从军校毕业后,直接晋升中尉军衔,而不是如其他直接投考军校的平民子弟那般从少尉做起。

    除此之外,还有许多物质上的奖励,比如每年的津贴啊,免税啊,爵位考量等等都比从其他途径进入军队的人要优越许多。这也是马固、吕振等人急着要在毕业后参军的原因之一,他们本身就占据着贵族子弟的优势,在军中更容易混出来。

    “特别是你,渊让,你若参军的话,可以直接去投考昭武大学,这可是全国最大的军事院校。更重要的是,胡公殿下可是昭武大学的祭酒。呵呵,你若去投考,定然是能高中的!”方誊笑着说完,看向沈云的眼神里带着一丝羡慕。

    在这个年纪,能有这样的人脉的人,的确是少之又少。

    沈云思忖良久,忽然道:“滕宇兄,你怎么这么积极的鼓动我参军了?这可不像平时的你啊!”

    方誊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和紧张,不过很快平复下来,淡然道:“这不是你要问的么,我也就是顺口说说。更何况,这次回帝都之后,你我就要面临毕业的问题,难不成你真打算毕业之后就回渤海不成?”

    虽然方誊遮掩的很快,而且理由也很通顺,但沈云总觉得似乎方誊有事瞒着他。不过转瞬一想,谁还没点不能说的秘密呢!就算是自家兄弟,有些事也不是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

    再者来讲,方誊说的的确有道理,沈云的确该为未来考虑了。不过参军嘛,沈云还没有下定决心。倒不是害怕在军队中吃苦,而是觉得没有必要,身为贵族享福不好,非要去遭罪,这是的节奏,不是沈云要的生活。

    最关键的是,就算参军,沈云的杀父之仇也同样不能报。帝国现在承平,周边没有大的敌人,军队升迁缓慢。就算沈云上面有人,二十年时间就混到将军的位置,做了军团长又能如何?难不成带兵冲入帝都,将那老妖婆揪出来杀了?

    这个时候塔里木河河谷之战还没有传来,西北还没有成为帝国的心腹大患,所以沈云有这个想法也属正常。

    “我再想想吧!”沈云道,“改天我先陪你去送永殇和人胥参军,这些事等咱们回了帝都再商量!对了,好像快开学了,帝都的事似乎也差不多了,咱们也找个时间准备一下,回帝都就是。”

    方誊也点点头:“行。等家父和家母回来,我们就回帝都。”说到这里,他停了一下,道,“这次回去,我们走直道,不走县道了。”

    沈云一怔,看来凤台县的事对方誊的触动挺大。当下也没有说什么,只是点点头。走直道大概要多出一两天的样子,反正左右无事,就当巡游中原地区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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