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周四。

    过去三周都在逃课的方沂,并没有递上请假条,说自己得了风寒,而是老老实实坐在教室,等“可欺之以方”的公共课老师,发期末考试的卷子。

    是的,随着第三个月的到来,结束的较早一些的公共课,已经进入到期末的环节。

    到期末考这一步,即便是神通广大的任长虹,也不能让学生们缺课了。

    好在公共课并不为难大家。

    考试的题目是写一篇论文,分析某早年邪典片《夜半歌声》的镜头安排。

    怪谈,聊斋之类的片子,曾经也是在市场火过一段时间;成本较低,演员的演技要求不高;就算不能成功上院线放映,至少能卖给电视台或者网站,勉强回本。

    一段时间后,粗制滥造的此类片子太多,把市场做死了。

    此后20年都很少有怪谈片子。

    这公共课老师是六零年代人,她年轻的时候,正值该类型片风靡。也有其时代特性,由于直白描绘的电影无法通过,渐渐的托付于鬼魂,妖怪之说;有点屈原借助于“香草美人”表达主张和抒发苦闷的意思;

    另外,主流商业片,如战争,历史,爱情……前两者成本巨高,濒临衰败的制片厂已无法独立承担,后者限制颇多,80年上映的爱情片《庐山恋》,结尾的吻戏引得全国轰动,主演频频上报,围绕是否需要有吻戏,该不该真吻,进行长达数年的论战,结果虽然是艺术胜利了——这对女主演来说,终究不是好名声;当时的女主演索性半推半就的跑到美利坚拯救其水深火热;

    和吻戏不同,大陆当时对血浆,肢体(你们意会)等的放映尺度大的离谱,此片竟然一刀不剪的上映,果然轰动一时;由于其明显的具有借鉴《歌剧魅影》的情节,在艺术史上价值相对不高。

    这题有几个难点,一是知道《夜半歌声》这电影。二是能和国外被借鉴的作品对比,类似的有《巴黎圣母院》里边儿的卡西莫多,彻头彻底的疯狂;有《歌剧魅影》的魅影,疯狂中仍有真善美;此片的主角形象更接近于后者,从中也看出大陆文艺工作者,潜意识中的民族普遍性格体现。

    “可以开卷。”老师提示道。“课间正常休息,上厕所,但不能交谈。卷子大概能写三四千字,你们能写多少写多少,不要写超——实在写超了的,举手找我要纸;我尽量不挂你们科,但现在学院有挂科率的要求,所以你们之中的一部分,可能不得不接受比较难看的分数,考试要多用功,你们自己把握……”

    “哇~”

    堂下蛙声一片。

    方沂的小论文,已经是写了部分,但他抬起来头望,前面的许多人一遍遍翻书,却不下笔。

    阅片量太少。

    没看过电影,自然无法下笔。

    一心要当明星的学生也觉得委屈:谁会看邪典片呢?狗都不看!

    真心干这一行的,其实该看看。

    现在有一种怪现象,有些演员,甚至没有看过多少部电影,阅片量不如看得多的普通电影爱好者;但他们堂而皇之的演电影了,并且常常发通告吹嘘自己的演技。

    到课间,方沂已经写完论文,他没有写满,自己觉得不错了,第一个交上去;老师见到他的字,很欣赏的点头。

    “方沂,你又有快递,还是邮政的。”

    方沂表示收到了,这老师却问:“是新戏的合同吧?”

    他闻言一笑,没有否定。老师于是把他的论文做了个记号,单独的放到一边,和之后来交卷子的相区别。

    之后交卷的,正是也很久没出现在课堂的宋佚。

    她很奇怪的看发生的事情,但没胆子询问。

    ——这种标记行为,是违规的吧。

    央戏为了推自己的子弟兵,还真是用力啊。

    走廊上是别有一番天地,不知道电影的学生聚集到一起,找知道的询问,宋佚想跟方沂玩闹,却被人拦住了。

    “宋同学,求你一件事情……”

    宋佚她的脾气简直是非常之好,好像没有什么烦恼的就接下了。

    围着她的人摸出藏好的笔,在自己胳膊,手掌心之类的地方速记。

    宋佚说:“《夜半歌声》是讲的寓言故事,有个要高考的学生,寒假郊游的时候,去到一个名为寺若兰的地方,幽幽的散发暖暖的光,当天夜晚,雨大不能回,这学生于是在寺若兰停下了,草草的入睡;然而,晚上却有人呼唤他,他睁开眼看,是那寺若兰的观世音菩萨,变成了八十岁的老奶奶,她举着手里的保温杯,说捡到的学生的,问,这瓶子是金瓶子,还是银瓶子,还是……”

    方沂渐渐听的发笑。

    他等宋佚说完,这期间,竟然没人来打扰。他道,“你这样扯谎,他们知道了,不是得罪别人。”

    宋佚说,“我早得罪他们了;这些人就是看人下菜,我要是能像你一样的演戏,他们又会凑过来捧我,什么都忘记。”

    方沂:“你怎么之前得罪他们了?”

    宋佚:“上次任长虹要的长论文,除了我们分数高一些,其他的都在及格边缘徘徊,你不觉得奇怪?”

    方沂走出一些路,才恍然大悟,“我让你把我演的视频给他们参考,结果你一个也没给是吧。”

    宋佚跺脚,“凭什么给他们?”

    “你不是录播员吗?这位置我胡诌的,我意思是,你不是专门负责录影的吗?”

    “录影的,就要白白的付出劳动吗?他们要是有本事,也可以上去表演,让我好好录片子的,本尊自然是可以来看的;可是,他们没有这个本事。”

    方沂左右张望,不见有人:“你还真是粉身碎骨全不怕啊。”

    “是你太清高,不知道世间疾苦。两个月前的事情,这么久才明白。”

    “方沂同学,你还真是迟钝啊!”

    宋佚一指禅顶住方沂的胸口,按住他,腾出手伸进水池,沾了些,忽的甩方沂脸上,方沂要去追,但她先进去了女厕所。

    ——反倒是撞见了矮一些的长发女生;也许是别的系;方沂和她都站在镜子前,方沂要擦去身上的水珠,这女生要洗手,她摘下眼镜,两眼瞳孔放大,不是很有神的样子,刚好视线是看向方沂的眼睛。

    就这样看着,但很自然的做自己的事情,她手心手背相交界的地方,小鱼积肌部位,黑黑的像碳素笔的灰——像美术生常常做的那样。

    视力这样差吗?

    这女生的样子是第一次见,但奇怪的熟悉,因为看不到,即便对视这么久,她神色没有异样,一丝不苟的洗净手,方沂觉得她在观察自己,但她的姿态实在太自然。

    并没有任何的波动,她的浅褐色的瞳孔,让人想到秋天;假如她能看得到,从这镜子中,应该也能注视到一双墨色的瞳,泛着疑问。

    “麻烦让一下。”她突然笑起来,不知为何。

    方沂侧开身,眼见对方离开了,有点怅然若失,脑子里思索是不是遗漏了什么。

    回去的走廊上,中心已经变成白羽,就是曾经和方沂认识过的男生;他和方沂热情的招呼后,继续神色尴尬的复述考题内容。

    仍旧是一堆人在听。

    学表演就是这样,混也是演,认真学也是演。但认真学的未必能真的演,混的未必能真的不演。

    白羽讲的,是正确版本的故事:“英姿勃发的男主角,与美貌善良的富家女情深意笃,却因为身份的差距而不被对方专横跋扈的家长所允许……”

    稍微有电影常识的,一听到这儿,脑子里该有起码五个以上,类似矛盾开头的作品了。

    躲猫猫游戏玩够了的宋佚,窜出来,表现出大惊失色:“原来是这样吗?”

    白羽看到年级第二名如此发言,很不可思议,“你也不知道剧情吗?”

    宋佚说,“我先前是听别人说的,我还给其他人讲……”露出委屈又惭愧的神情,“原来我弄错了。”

    白羽憨厚道,“无妨,还来得及说。”

    宋佚得逞的抿嘴笑,背过他们朝方沂眨眼睛。

    真是玩弄于股掌之中啊。

    方沂回到教室,在剩下的一节课上,要把没看完的闲书《许三观卖血记》看完。他顺松柏叶做的书签,找到上次看的内容。书签从肖像画换作叶子之后,反而更加方便。

    细长,有些绿色且发红,附着微微的细绒的松柏叶,静静躺在书的某个角落。

    ——还好,我不像他们一样的迟钝。

    方沂扬了扬手里的书,选择调整姿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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