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河长公主慈和笑道,“这天下给人看病就没有包好的道理,小神医你是年掌印的高徒肯定错不了的!
单管下手,别说治不好,就是治坏了,包管也没有人找你的麻烦”。
沈七却就还是依着太医之前的路数,中规中矩下了针。
又吩咐停了药,待观后效,心里打定主意要回去请教年鱼再看。
宁河长公主又问起洛太傅和洛兮瑶的情况,沈七老实答道,“苏小状元为洛太傅求得了师父出手,再养一段时日就可无碍。
因我没出过天花,自第一天后,师父就不许我再进洛姑娘的院子。
听师父说,洛姑娘这几天正在发痘的时候,十分难受。
不过师父说了,有他在,洛姑娘性命定是无碍的”。
性命无碍,其他,就不敢保证了。
自古以来,患上天花者能保住性命的本就寥寥,若想不留下疤痕那几乎是妄想。
宁河长公主长叹,“那孩子也是个命苦的,从小就没了爹娘,现在又——”
她说到这里顿住声音,又叮嘱华平乐,“你与洛姑娘玩得好,待她好了,要记得常去陪陪她,多多开解”。
华平乐,“……”
她什么时候和洛兮瑶玩得好了?
这时候已经快傍晚了,宁河长公主留几个少年用了晚食。
待孟姜几人出了华府,晚霞已只剩最后一道余晖。
孟姜突然想起来,嗨了一声,“修远,你祖父的腿不是还没好吗?不如也让阿七瞧瞧?”
程修远连忙摇头,“祖父的腿恢复得很好,只伤筋动骨一百天,祖父年纪又大了,总是要慢慢养的,不必劳烦阿七了”。
“多个神医去瞧瞧总是放心些嘛!”
程修远却只摇头,孟姜也就是随口一提,见他不同意也就算了,几人各自归家不提。
……
……
沈七回了府,径自去了药房,年鱼果然在。
他因为要亲自负责洛兮瑶的病情,这些天大多留在宫外。
年鱼正在制药,祛疤痕的药。
这些天,他一直在做,只都不是很满意,一边做一边扔。
沈七安静上前帮忙,年鱼却愤愤扔下了手中的药草,“别折腾了,弄出来也是废的”。
其实师父之前做出来的祛疤膏子就很好,他见师父扔了,觉得浪费,就捡了起来给府里仆妇用。
时日还短,判断不出来那药膏祛疤的作用如何,不过仆妇们都说用了后,手上的肌肤都嫩生了。
只这样的话,沈七却是不敢说的,伺候他净了手,说起今天宁河长公主的症状,请教年鱼该如何施针用药。
年鱼冷笑,“真是笨死了!这样的小毛病还要问我!
在外面不要说是本座的徒弟,本座再大的脸面都要被你丢光了!”
沈七乖乖挨骂,年鱼不耐烦挥手,“傻站着干什么!还不去将铜人搬过来!
本座真不知道是瞎了哪只眼,收了你这么蠢的徒弟!”
沈七便乐颠颠地去搬铜人,嗯,不知道怎么回事,他现在就是喜欢听师父骂他,师父骂得越厉害,他越高兴……
……
……
洛兮瑶的痘痂开始脱落时,苏羡予风尘仆仆赶回了京城,进宫交过差后,匆匆赶至洛府。
洛老夫人见了他便止不住地掉眼泪,苏鲤低声安慰,“师祖母不要伤心了,叔父回来了,洛姐姐也在日渐康复,师祖母该高兴才是”。
洛老夫人连连点头,“我就是高兴的,高兴的”。
她说着扶着苏鲤往外走,“阿鲤,陪我去看看你师祖的药好了没有,让你叔父和你师祖好好说话”。
洛老夫人和苏鲤走后,洛太傅沉沉打量了苏羡予一眼,问道,“瑶瑶是你给她下了毒?”
苏羡予俯身揖手,坦然答道,“是”。
“瑶瑶院子里,除了瑶瑶有年掌印亲自诊治,六个丫鬟,四个婆子,还有瑶瑶的乳母,都死了——”
洛太傅说到这闭了闭眼,“羡予,许多年前,我就教过你,虽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但也不可在不必要的时候,枉造杀孽”。
苏羡予神色清冷,“这不是不必要的杀孽,皇上下旨时,我尚在福广,无法及时阻止,只能出此下策。
一场天花,却没死一人,又怎么取信于人?”
“那也没必要都——”
“羡予记得师父曾数次训斥阿玠妇人之仁”。
洛太傅哑口无言,妇人之仁的阿玠死于非命,三族俱灭,他又如何能指责他过于冷心无情?
“师父放心,待一切过去,羡予自会让瑶瑶痊愈如初,再为她寻一门良缘”。
洛太傅喟然长叹,皇上猜忌的是他,瑶瑶和杜若母子是受了他的牵连。
他这个始作俑者又有何面目去责怪为他解忧的弟子手段过于狠辣?
洛太傅沉默半晌,颓然问道,“封后的圣旨是在你去福广之后,你中途回来,没有来这里,应该没见到瑶瑶,你是如何给她下毒的?”
“我在华府碰到了她,送了一只海螺给华二姑娘的外甥女,瑶瑶从华二姑娘的外甥女那将海螺要了去”。
洛太傅苦笑,原来竟是这样。
这般地擅猜人心,这般机变莫测的手段,当真叫人防不胜防。
怪不得他苦思了这许久,都没能想出来他到底是如何给瑶瑶下毒的。
师徒两都沉默了下来,直到苏鲤端着汤药回来。
苏羡予从他手中接过药碗,亲自服侍洛太傅用下,温声开口,“老师,我既回来了,瑶瑶封后这件事便交予我,老师安心养病”。
洛太傅疲惫点头,“好,此事事了后,我会请辞,但皇上多半不会放行。
不过送走你师母和瑶瑶定是不难的,你安排一下”。
……
……
傍晚时分,年鱼如常来为洛兮瑶看诊,候在洛兮瑶院子外的便从苏鲤换成了苏羡予。
年鱼上下打量了苏羡予一眼,讥讽开口,“哟,这福广的海风竟没给苏尚书吹黑了吹老了,苏尚书还是一样的貌美动人啊!”
苏羡予神色淡淡,“苏某不敢在掌印面前自夸貌美”。
年鱼轻嗤,不再理他,转身进了院子。
待他出来时,苏羡予还在院外等着,迎上两步,揖手问道,“瑶瑶今日情况如何?”
“苏尚书想知道,进去不就行了?”
“苏某未出过天花,不敢冒险”。
年鱼没想到他竟堂而皇之地说什么不敢进去,噎了噎,愤愤甩手就走。
苏羡予不紧不慢开口,“年掌印,借一步说话?”
年鱼不理,苏羡予就不紧不慢跟着他。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空旷的荷花池边时,年鱼终于忍耐不住,示意小赖子退后,倏然转身靠近他,压低声音,“想借一步说话?
好啊!
那不如苏尚书先拿出一点诚意来,告诉本座,洛兮瑶中的毒从何而来?”
苏羡予浅茶色的双眼不避不让回视,“掌印不是已经猜到了么?”
年鱼双瞳猛缩,脱口喊道,“九方雁!”
苏羡予唇角微弯,“我是”。
他竟然就这么承认了!
年鱼下意识后退半步,苏羡予竟然就是九方雁,师父唯一的儿子!
师父找了他那么多年,一直毫无音讯,他竟一直就在京城,站在朝堂的最高处!
怪不得随手就能给阿鱼和洛兮瑶下那般罕见的奇毒!
只他却没有半点终于找到师弟的惊喜,又往后退了半步,戒备盯着苏羡予,“你想做什么?”
苏羡予不答反问,“苏某已经拿出了诚意,现在,是不是该轮到你了?十二姐姐?”
如果不是情况不对,年鱼简直想呸他一脸,谁是你的十二姐姐,你以为谁都能叫我十二姐姐的么?
年鱼早就从华平乐处得知,苏羡予已经知晓他的真正身份,只不知为什么没有揭穿。
甚至当初他在刑部候审时,许多事也是他暗中帮忙,此时听了他的话,不动声色问道,“你想要什么?”
“戚谷丰的子侄家眷”。
“你要他们做什么?”
“到时候掌印自然就知晓了”。
苏羡予说着轻声笑了起来,“当初戚谷丰的子侄可是苏某亲手送给掌印的。
现在只不过是要回来,掌印却像是苏某占了多大便宜一般,实在太没道理”。
年鱼,“……”
好像还真是!
苏羡予俯身揖手,“那就一言为定,师兄慢走”。
年鱼,“……”
等等,戚谷丰家眷的事好说,谁承认是你师兄了?
年鱼甩手就走,“别乱攀亲戚!”
苏羡予也不辩驳,目送着他气哼哼地往前走,开始默数,一、二、三……
他数到七时,年鱼猛地转过身,快步跑逼近,一把搡住他的衣领,怒气冲冲盯向他,“是你!”
九方雁!
他虽早有猜测,但九方一族太过神秘又避世,他其实一直不敢相信位极人臣的苏羡予就是师父的独子。
刚刚听他坦然承认,震惊下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这时候才猛然想起来,如果苏羡予就是九方雁,他想胁迫九方贵妃可就太容易了!
他一直想不通九方贵妃为何会不听他的话,反倒听信一个外人的话杀了自己的亲生孩子,如果苏羡予就是九方雁,原因也就显而易见了。
苏羡予是九方雁,是九方贵妃的族人,甚至有可能还是亲人,只是他不知道而已。
对于他们来说,他这个姓连的才是外人!
他微微上翘的眼角因为情绪过于激动而泛起了薄薄的殷红,越发显得眉眼美艳迫人。
苏羡予伸手虚描,徐徐笑了起来,“阿鱼说得对,十二姐姐这美人红,煞是动人”。
年鱼,“……”
年鱼只觉自己一辈子的教养礼数都要毁在眼前这个笑如朗月的人手里,手下用力,失态大吼,“你给我说清楚!”
苏羡予安抚拍了拍他搡着自己领子的手,“师兄,不如你放开我,我们慢慢说?”
年鱼死死盯了他一眼,慢慢从一开始的震惊、暴怒中冷静下来,缓缓松开手,再次逼问,“真的是你?”
苏羡予挑眉,“什么真的是我?师兄要给我安罪名,也该把话说清楚才是”。
年鱼没有理会他的打趣,面沉如水,“是你胁迫皇贵妃娘娘杀了萧明昭!”
所以,他没了杀身之危后,九方贵妃却还是恐惧害怕,不敢对他说明真相。
九方贵妃处深宫之中,能见到她的人寥寥无几。
她又深得圣宠,能胁迫她,甚至能叫她亲手去杀了自己孩子的人更是不可能存在。
但如果苏羡予就是九方雁,那一切就说得通了!
九方雁并不是一个名字,只是一个代号,九方一族中的巫医及其传人世代都叫九方雁。
连他这样一个旁姓弟子都知道,九方族中最不能惹的就是巫医一支。
他们除了妙绝天下的医术外,毒术更是鬼神莫测,不是他这样半吊子的毒术,是真正能杀人于无形的毒术!
九方贵妃也许不会害怕一个得圣心的尚书,却一定会害怕九方雁!
苏羡予微微一笑,“师兄这就猜错了,我一个外臣又怎会有能耐威逼到皇贵妃娘娘?”
“你不要想抵赖!不是你威逼皇贵妃杀了萧明昭,又会是谁?
皇贵妃性子简单,不是你在后面教她,她根本做不到那般不露行迹地杀了萧明昭,重伤萧明时!
而你之后尽心尽力地为皇贵妃掩盖行迹,嫁祸王妙儿,难道只单纯是因为好心?”
苏羡予笑意加深,“师兄不要激动,我只说师兄说错了,可没说要抵赖。
没错,皇贵妃之所以能安排出那么天衣无缝的计划,悄无声息地杀了萧明昭,重伤萧明时,还方便我嫁祸王妙儿,的确是我在背后教她”。
他说着按了按手,止住又要吼他的年鱼,“可师兄说的什么胁迫、威逼的,也太过难听。
我没有胁迫她,更没有威逼她,只是和她做了个交易。
告诉她,只要她按我说的做,我就一定帮你摆脱掉连氏余孽的身份,重掌大权而已”。
年鱼呆住,“竟是这样?”
“就是这样,师兄若是不信,大可以去问皇贵妃,她总不至于会骗师兄。
当初我为了说服她可是费了不少力气,连苦心寻来的连氏族徽都送给了她,她才松了口”。
“可,可,昭哥儿是她亲生的,亲生的——”
年鱼说到这已是双眼通红,就为了救他,她竟然狠得下心去杀自己亲生的孩子?
苏羡予唇角微弯,弯成一个似是微笑,又似是嘲讽的弧度,“师兄这就说错了,不是师兄亲生的孩子,又岂会是皇贵妃亲生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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