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我对亲卫说把他教成个男人样子再带给我看,他们还没送他回来”。
程尚书,“……”
果然不愧是你,王爷!
霍延之这时已经走到了连溪清的牢房前,一点没顾忌程尚书,立住了脚步,开口道,“连表姐,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儿子长成他父亲那样的畜生”。
他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叠银票,又将腰间的钱袋子扯了下来,“这里的狱卒应该也能收买,这个你拿着,有什么需要的,让他们给你买”。
程尚书,“……”
他还在这站着啊!
王爷竟就这么理直气壮地跟犯人私相授受,还诬陷他刑部的人收受贿赂!
该说他是光明磊落,还是有点愣啊?
“我已经跟皇上讨要过你一次,他没答应,下次他会答应的”。
霍延之语气坚定,“拿着,阿鱼希望你好好活着”。
连溪清控制不住地哽咽了一声,脚步虚软走到铁栏前接过他手中的银票和钱袋子,喃喃叫了声王爷,眼泪不知不觉已流了满脸。
霍延之朝她点点头,抬脚继续往前走。
九方凤朝连溪清眨眨眼,“连姑娘,不要哭了,我们王爷会心疼的”。
连姑娘哭成这样,二姑娘肯定会心疼,她一心疼,王爷肯定心疼。
所以,他也不算说假话。
他说着又朝连溪清笑了笑,将袖中的九连环塞进她手中,“姑娘拿着解闷儿。
九方不知道今天尚书大人会带我们来这儿,否则定然给姑娘扛一箱子小玩意来,保管姑娘就算在贵人所待上十年也不会闷”。
连溪清被他逗得笑了起来,她在牢里待了这许久,反倒将气色养好了,又恢复了往日的丽色。
这般含着泪一笑,直如雨湿海棠,浓艳无双。
九方凤眨了眨眼,故作夸张笑道,“姑娘笑起来真好看,以后要多笑笑才是!”
连溪清却顿时敛了笑,垂下头,“军师去忙吧,莫要取笑了”。
九方凤不知道哪里说错了,却知道自己绝对是说错话了,倒垂扇子俯身揖手,快步追上霍延之和程尚书。
几人没走多远就看到了杨宪和他的两个子侄。
杨宪的儿子一看到霍延之就冲到铁栏前大声喊道,“王爷!您信我!我爹没有收买死士截杀您!他没那个胆子啊!”
“我信你”。
霍延之语气干脆,目光落向闭目盘膝坐在床上的杨宪。
杨宪的儿子没想到他竟这么干脆利落地说信他,一愣之后,惊喜喊道,“那王爷您能不能帮我爹向皇上求情,说我爹绝不可能是截杀你的幕后主使!”
“好”。
霍延之言简意赅,杨宪缓缓睁开眼睛,止住还要说话的儿子,哑声问道,“王爷真的相信幕后主使不是杨某,还要为杨某求情?”
霍延之蹙眉,“你觉得本王在骗你?”
九方凤立即跟上,“杨提督,你都被关在这贵人所了,你觉得我们王爷还有必要拿这样的事骗你?”
杨宪惨然笑了起来,“九方军师说的是,杨某沦落至此,又有什么值得王爷骗的?”
九方凤叹气,“杨提督,要我说呢,就算截杀王爷的主使不是你,你沦落到今天也不算太冤。
一百死士,拿着工部最精良的弩机,就那么从天而降,出现在提督你治下的伏虎山,可不是一般的失职啊!”
杨宪哑口无言。
他知道那不是一般的失职,所以霍延之带人打上朱雀营,他理亏下根本没敢还手。
杨宪的儿子最想不通的也是这一点,此时听九方凤说起,大声喊道,“爹!我不信一百死士出现在伏虎山,你一点都没察觉!
你一定有苦衷!
现在王爷来了,还愿意相信我们,你赶快把实情说出来啊!难道你真想害死我们全家!”
杨宪又闭上眼睛,仿佛根本听不到儿子的喊声,颓然开口道,“王爷,杨某一向敬王爷是个英雄,绝不敢加害王爷。
若刑部不能还杨某一个清白,王爷也不必替杨某求情了”。
“本王知道,会为你向皇上说明”。
“爹!”
“伯父!”
杨宪的儿子和侄子见霍延之转身要走,焦声喊了起来,“王爷在这,您有什么话抓紧时间说啊!快啊!”
他们还是不肯相信自己一向敬重的父亲、伯父会做出那样大逆不道,危及家人的事来!
杨宪挺直的脊背仿佛不堪子侄惶恐愤怒的叫喊声,微微塌了下来,颤声叫住霍延之,“王爷,如果可能,能不能请王爷帮杨某保住家人?”
他刚说完塌下来的脊背就完全弯了下去,就是不照镜子,他也知道自己这时候的模样很丑陋,卑微软弱,又贪婪。
他在祈求一个差点因为他而陨落的英雄帮他这个帮凶保全家人!
他在利用这个英雄的正义感和良心!
九方凤冷笑,“杨提督还真是敢开口——”
霍延之挥手打断他,“本王尽力而为”。
霍延之说完不再停留,转身往外走。
九方凤却留了下来,似讽非讽道,“杨提督这是吃定了我们王爷心软?
不过,没用!
想必杨提督也听说了,王爷以射杀戚谷丰之功求皇上放过一个深闺女子,皇上都没答应。
提督大人觉得王爷在皇上面前能有多少脸面?能求得皇上放过提督大人的家人?”
他说着目光移到了杨宪的两个子侄身上,“特别是杨家这双能承杨提督衣钵的好儿郎,杨大人若是真想保全家人,还是自救得好”。
他说完拂了拂衣袖,转身追上霍延之。
三人沉默出了贵人所的牢房,踏入通往外间的甬道。
寂静中,程尚书忽地开口问道,“王爷真的信杨提督不是幕后主使?”
霍延之立住脚步转身看向他,“你觉得本王会为一个想杀本王的人求情?”
程尚书看着霍延之只差在脸上写“你觉得本王是傻子吗”几个大字的模样,不自觉抽了抽嘴角。
也对,这位王爷出了名的愣,他人或许还会惺惺作态,为仇人求情,他是绝对不会的。
“那王爷觉得谁才是凶手?”
霍延之面无表情盯着他,“程尚书,本王告诉你,你敢听吗?”
程尚书,“……”
他不敢!
程尚书简直都想给他跪下了,福广王果然是福广王!
永远都是光明磊落得让人恨不得五体投地跪求他长个心眼吧!
这话让他怎么接?
让他怎么接啊!
好在霍延之虽然磊落坦荡,却不喜欢逼迫他人,见程尚书一副恨不得给他跪下,却不敢接话的模样,又抬脚继续往外走。
九方凤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跟他擦肩而过,追上霍延之的脚步。
程尚书,“……”
果然他已经老了,还是早点退吧……
……
……
第二天早朝时,鲜少现身的霍延之出现了,非常直接地对政和帝说杨宪不是幕后主使。
政和帝宽容地笑,“查案子的事,还是刑部拿手,皇叔就不要插手了”。
霍延之道,“臣不是插手,只是说出自己的想法。
杨提督不是凶手,臣是受害者,谁是凶手,谁不是,总是有数的”。
霍延之说这句话的时候,一点没避讳地直视政和帝,没有咄咄逼人,更没有杀意毕露,眼神淡漠而沉静,政和帝却莫名背后发寒,浑身汗毛都立了起来!
霍延之秉承着他一贯的光明磊落,明明白白地在告诉他,他知道是他想杀他,也知道他杀不了他,让他等着他反杀他的那一天!
霍延之就那样淡漠又沉静地看着他,莫名就让他想起了先帝,那个让当年的他连反抗的念头都不敢起,让现在的他想起来都心有余悸的老人。
这还是第一次他觉出霍延之和先帝的相似。
想到那个阴影至今笼罩着他的老人,政和帝心中杀意汩汩沸腾起来。
他一定要杀了霍延之,一定要杀了他!
政和帝心中杀意沸腾滚动,视线却不自觉挪开了,动了动满是冷汗的背部,不敢再与那酷似先帝的眼神对视。
他也不敢看文武百官的眼神和脸色,不敢看他们到底听出了多少话外之音,又相不相信那位光明磊落、磊落光明地让所有人嫉妒、自惭形秽,却又不由自主信任、甚至信赖的福广王,僵着脸问道,“程爱卿以为如何?”
程尚书不但神色,连舌头都是木的,“皇上恕罪,杨提督不肯认罪。
具体情况,臣与刑部诸位同僚还在查探,请皇上宽限些时日”。
“那爱卿可要抓紧了,幕后主使一日找不到,皇叔就还有危险,朕实在是不放心啊!”
政和帝这话一落,众臣齐声高赞,“皇上仁孝!”
珠帘后,政和帝温和儒雅的面容不受控制地狰狞了起来,仁孝!
说的什么屁话!
霍延之虽然也就是占了辈分上的好处,年纪却比他儿子还小,他孝顺他什么?
就冲着这天天在他耳边嗡嗡响的“仁孝”二字,他也一定要杀了霍延之!
程尚书不动声色瞥了一眼霍延之,霍延之绷着脸,是一贯的面无表情,程尚书却诡异地看懂了他的表情。
他说出了实情,对杨宪,他已经尽力了,政和帝非要杀他的肱骨爱将,跟他霍延之没关系,他问心无愧……
问心无愧啊!
整个早朝,程尚书都被这四个字折磨着,下了朝后觑了机会,拉住工部尚书悄声道,“杨提督这个案子,我左瞧右瞧都觉得不对劲。
他说不通啊!
杨提督就算要截杀福广王,他敢明目张胆地用工部的弩机?他又不是失心疯了!”
工部尚书含糊道,“这是你们刑部的事,我只知道那批弩机是送去朱雀营了”。
程尚书觑着他的神色,只做不信道,“这件事绝对还有内情,我们多少年的朋友了,你可别害我断错案子!
杨提督可是我们的同僚!也绝对算得上是一位好将军!
我真要误判了案子,那可是要损阴德的,就算死了也不得安宁!”
工部尚书脸颊不受控制地抽了抽,眼神四下乱飘,根本不敢与程尚书对视,慌乱一拱手,“对不住对不住,我是真的不知道,你再查查,查查”。
说完也不敢看程尚书是什么反应,匆忙走了。
程尚书目送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心头一片悲凉。
工部尚书是他们内阁几人中最踏实谨慎的,也是最老实的。
看来,他与杨宪一样,对内情一清二楚,只是一个不敢说,一个不敢辩,就像他,他,不敢断……
……
……
程尚书出了尚书台后,吩咐前往伏虎山。
他早就遣了年轻官员去查探了,现在案子胶着住了,他这个刑部尚书亲自去一趟,理所应当。
他年纪大了,下属不敢轻忽,到了伏虎山山脚就给他换上了走惯了山路的驴子。
可就是这样,他还是不慎从驴子背上摔了下来,摔断了左腿。
自霍延之在早朝为杨宪求情,京城的流言方向很轻易就转了方向。
普通人的思维很简单,福广王那样的大英雄怎么会撒谎?
而且福广王是苦主,就算不知道谁是幕后主使,至少谁不是,他应该是知道的。
他说了杨提督不是凶手,那杨提督就肯定不是!
福广王又不是傻,怎么会为凶手求情?
在新的流言传遍大街小巷时,程尚书摔断腿的消息传了出来,众人如同得了什么重要证据般,纷纷奔走相告。
福广王果然没说错!
杨提督不是凶手!
那个刑部尚书说杨提督是凶手,可不是遭报应了吧?
……
……
程修远最近根本无心念书,天天和一群纨绔子弟走街串巷,又或是待在杏花村听最新的说书。
消息传开时,他正在杏花村的大堂里和孟姜、华平乐几人一边听说书,一边喝酒。
霍延之射杀戚谷丰的消息传出来后,杏花村和清风茶馆天天爆满。
有了第一天挤不进门的教训后,华平乐就吩咐在大堂和雅间各留一个位子,专门供这些少爷姑娘来看热闹。
程修远和孟姜他们都更喜欢大堂,这天坐的也是大堂。
然后,程修远就听到了领桌的几个大汉高声谈论着什么他祖父污蔑杨提督,遭了报应云云。
他顿时大怒,正要呵斥,孟姜已一鞭子甩了过去!
本就热闹的大堂顿时乱成一团,尖叫声喝斥声响成一片。
那几个大汉却是朱雀营的,因为杨宪涉嫌截杀霍延之一事,走到哪被骂到哪,恨不得头都塞到裤裆里去。
好不容易扬眉吐气了,是打听到了程修远在这,专门来挑事的,哪里会怕?
当即拍案而起,喊道,“是男人的,就出去练练!别见天地做那些个背后伤人的事!”
却是在影射程尚书用不光彩的手段栽赃他们提督了。
孟姜没事都想找事,哪里经得住这般挑衅,嗓门比他们还大,“出去就出去!谁怂了谁是王八!”
唔,有酒酒在的时候,打架,他就没怯过!
两群人挤挤攘攘出了杏花村,找了个敞快地方。
领头的大汉指着程修远道,“我认识你,你就是那个刑部尚书的孙子!
你出来,我们打!别跟你爷爷似的,光会耍嘴皮子害人!”
程修远气极下手足虚软,竟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孟姜冷笑,“你倒是会挑人,挑个书生和你打!你这么会打,怎么不去和福广王打啊!”
那大汉一眯眼,“这位小公子,事情与你无关,你还是不要管闲事的好!”
孟姜一挺瘦弱的小胸膛,“修远是我兄弟,他的事就是我的事!是男人就别废话,我们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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