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学庄大声求饶,喊着与马莲娘只是逢场作戏,绝不会与发妻义绝。

    京兆尹见多了撒泼耍赖,寻死觅活的,哪里在乎这点小阵仗,看都没多看一眼,着衙役将宋学庄拖了下去。

    华平乐和孟姜挤在公堂外的人群中看热闹,孟姜看得啧啧感叹,“这时候倒是对发妻情深义重了。

    那个马六,我认识,也算是个小美人儿,怎么就眼瞎看上了他?”

    华平乐冷笑,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当年宁河长公主和华老将军都看走了眼,何况马莲娘一个还未及笄的小姑娘?

    马四爷得了想要的判决,却并不急着走,随着行刑衙役去了后堂。

    宋学庄曾有功名在身,不会如平头百姓般在大庭广众之下行刑,而是带至后堂,以留最后一分体面。

    两个衙役将兀自挣扎不休的宋学庄往刑凳上绑,还有两个衙役在试刑板。

    马四爷往其中一个衙役手中塞了一锭金元宝,伸手作揖,“马某与宋大人有几分旧谊,还望几位大哥行个方便,让马某与宋大人说几句话”。

    衙役看着那锭金元宝眼都直了,这一锭足够他十年的俸禄了,四个人分也是好大一笔横财!

    他死死攥着金元宝,凑近压低声音,“四爷见谅,这个案子,上头都是挂了号的,如果四爷只是说几句话自然不难,若是——”

    马四爷微微一笑,“大哥放心,马某还不至于不自量力到以为一锭金子就能买昌平侯世子的命”。

    衙役顿时放了心,招呼另外几个衙役暂避。

    这时宋学庄已经被严严实实绑在了刑凳上,其中一个衙役瞧了马四爷一眼,特意先将宋学庄的裤子扒了下来,又朝马四爷讨好一笑。

    马四爷用折扇挡住脸咳了咳,又往他手里塞了个银锭子,“这是单独请大哥喝酒的,还望不要嫌弃”。

    那衙役顿时咧开了嘴,笑得露出了紫红的牙龈,连连作揖。

    其他几个衙役连连顿足,这么个拍马屁发财的好点子,他们怎么就没想到!

    宋学庄被绑着,看不到他们做了什么,却能感觉到自己裤子被扒了,破口大骂,骂衙役,骂马四爷。

    马四爷等几个衙役走远了,方闲闲走到宋学庄面前,啪地打开折扇,“我记得,去年我马家被迫迁离京城,临行前,你来送我,我就是这般骂你的”。

    他说着悠悠一叹,“现在轮到你骂我了,这世道说来也奇怪,我骂你时心里头难受得要命。

    现在挨骂了,反而舒坦得不得了,宋兄,不如你再骂大声点?”

    宋学庄的骂声戛然而止,恶狠狠盯着他,“你情我愿的事,你马家教出敢偷人的女儿,又有什么脸提什么报仇?”

    马四爷这一年来,常帮着九方凤四处办差走动,早已不是一年前那个书生意气的世家子弟。

    其他先不论,脸皮的厚度着实向九方凤靠近了不少,闻言不怒反笑,“宋兄也不必管我有没有脸,只要知道我就是要报仇,还成功了就行”。

    宋学庄噎住,马四爷俯身靠近他,死死盯着他阴森一笑,“你情我愿?说得好!

    莲娘死前都还在喊自己不后悔,喊着就算死了也要求母亲把她的牌位嫁给你!

    宋学庄,你就没有一点愧疚亏欠之心?”

    宋学庄愣了愣,随即破口大骂,“我为什么要愧疚?杀了她的是你马家!不是我宋学庄!

    只要拖上几年,等事情平息了,一顶小轿送到我昌平侯府!

    我就算给不了她正妻之位,也会好好疼宠她,不比你们把她随便嫁给什么穷进士好?

    你们杀了她,现在反倒将罪过赖到我头上!”

    马四爷怒极反笑,“一顶小轿?世子爷还真是敢说!

    莲娘死了一年了,你是时候下去陪她了!

    京兆尹大人已经判了你与华大姑奶奶义绝,想必你父母定然不忍心叫你地下孤单。

    到时候只要我提一提,他们肯定很乐意叫你和莲娘结个阴亲。

    如此,你也算是做到了承诺,与莲娘做一对正头夫妻!”

    宋学庄反应了过来,大声喊起了来人,又骂马四爷,“男人风流时说的浑话,她傻,当了真,你一个大男人难道也要当真?

    就算我现在落难,也还是曾有功名在身的昌平侯世子,是宁河长公主的孙女婿,苏尚书也一直对我另眼相看!

    不是那些你收买几个衙役就能买下命的贱民!你敢动我试试?”

    马四爷冷冷勾了勾唇,语调和缓下来,“我自是不敢动世子爷的”。

    他说着走到宋学庄身后,伸手将他被衙役褪到膝盖处的裤子提了上去。

    随着他的动作,淡淡苦涩的花香味弥漫开来,沾上了宋学庄暴露在外的臀部,也沾上了他绵软丝滑的亵裤。

    宋学庄感觉到他的动作,又惊又怒又耻辱,拼命扭动着身体,“你干什么?你想干什么?”

    “马某只是好心帮世子爷系上裤子,毕竟世子爷日后可是要做马某的妹婿的,这般有辱斯文的模样,被人看到了,马某也面上无光不是?”

    马四爷说着打开折扇摇了起来,那微苦的花香味随着微风散在了空气中,情绪紧张的宋学庄甚至根本没有闻到。

    唔,华家果然底蕴深厚,拿出来的东西,不需要看,闻一闻都知道是好东西。

    这时候随从扶着昌平侯踉踉跄跄过来了,宋学庄见了主心骨,立即大声喊道,“父亲,马四他贿赂了衙役,要在杖刑上动手脚,父亲,你帮我去向京兆尹告发他!”

    马四爷冷嗤一声,没再理会他们,摇着扇子不紧不慢出了后堂。

    马家当初惧怕宁河长公主的圣宠,又想留一条后路,束手又束脚。

    现在这两个顾忌都没有了,他自然是想做什么做什么。

    昌平侯和宋学庄虽不知道马四爷到底搞了鬼没有,为防万一,硬是请京兆尹换了行刑的衙役不提。

    ……

    ……

    马四爷出了京兆尹衙门后直奔杏花村,大事得定,他来喝一杯再自然不过。

    进了杏花村后,他谢绝了小二领路,进了雅间。

    雅间里,素衣帷帽的华大姑奶奶起身朝他福了福,“马四爷请坐”。

    马四爷还礼,“华大姑奶奶客气了”。

    华大姑奶奶摘下帷帽,亲手为他斟了杯酒,举杯,“马四爷看到我华家的诚意了?”

    不是华家暗中使力,宋学庄的案子绝不会判得这么快,也不会彻底堵死宋学庄的后路,更不要说华大姑奶奶亲手交给他的“好东西”了。

    马四爷微微一笑,“很快华大姑奶奶就会看到马某的诚意”。

    两人对视一眼,举杯相碰。

    马四爷一口喝干杯中酒,起身笑道,“多谢华大姑奶奶盛情,马某告辞”。

    华大姑奶奶凝目看向他,“不知马四爷方不方便告知,是谁给贵府的三老爷传了信说宋学韫进宫选秀,又是谁给他的胆子进京状告昌平侯府?”

    马四爷洒然一笑,“没什么不方便的,是太子妃”。

    九方军师说过,华大姑奶奶是华二姑娘的亲姐姐,想知道什么就告诉她,他自然不会隐瞒。

    毕竟,就算他不说,华二姑娘问问九方军师,也就什么都知道了。

    马四爷态度坦然又真诚,绝不可能是在撒谎。

    华大姑奶奶愕然,王妙儿?

    她不是一直想巴结上祖母,甚至还曾想将永川郡主许给安哥儿?

    而且不论华家、昌平侯府、祖母抑或是她,都不曾与东宫有仇。

    王妙儿不顾得罪祖母,挑这个事做什么?

    马四爷耸肩,“至于原因,马某也不清楚”。

    连九方军师都没查出来的事,他更不知道了。

    华大姑奶奶点头示意自己知晓了,宋学庄的小厮给她传过信,说王妙儿在皇宫中拦住了宋学庄,要他给自己带个口信,进宫陪她说说话。

    现在她既知道了是王妙儿在背后谋划,哪天寻个机会去东宫探探她的底便是。

    马四爷俯身揖手,出了雅间,抓住一个路过的小二问道,“杜康坊在哪儿?我走错了路,刚刚差点冲撞了贵人”。

    小儿殷勤行礼,“公子走错方向了,杜康坊在北边,小的领您去”。

    马四爷啪地打开折扇,随着小二不紧不慢往北走去,今天当浮人生一大白!

    ……

    ……

    皇宫中,王妙儿正在与洛兮瑶对弈,斑竹捧着果盘轻手轻脚地进来了,笑道,“娘娘,洛姑娘,用些甜瓜,刚刚才贡上来的”。

    王妙儿点头,便有宫人上前伺候两人净手。

    王妙儿先用素银果叉亲递了一块给洛兮瑶,才开始小口吃了起来。

    甜瓜甜脆爽口,王妙儿不由赞道,“果然好,郡主那儿送了没有?”

    永川郡主还在禁足,只有王妙儿在,吃穿用度自然不会委屈了。

    “送了,郡主也说好呢!”

    斑竹盈盈笑着,“刚刚奴婢去取甜瓜,在路上听说昌平侯世子——”

    她说着轻轻拍了拍嘴,“现在可不是什么昌平侯世子了,是庶人宋学庄。

    案子已经落定了,宋学庄判了剥去功名,杖刑四十,与华大姑奶奶义绝”。

    “义绝?长公主怎么会让京兆尹这么判?那以后华大姑奶奶可怎么好?”

    王妙儿用帕子遮住唇角,做出一副惊愕至极的模样来,心下却连连冷笑。

    宁河长公主果然是宁河长公主,看着慈口佛心的,关键时候却果断又狠辣,竟然直接让华大姑奶奶与宋学庄义绝!

    皇上好颜面,又最是厌憎臣子欺瞒于他,宋家这次可说是正搔中了痒处。

    她还等着看宁河长公主为孙女婿奔波哀求,惹怒皇上,甚至见弃于皇上,没想到她竟直接来了一招壁虎断尾,永绝后患!

    不过她在这个时候抛弃宋家,外面做得再光鲜,定也会惹人非议,她那“贤良”的名声可就保不住了!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要掰倒深得皇上眷顾的宁河长公主和华家可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一点点慢慢来吧。

    她苦心孤诣收买马家那位三老爷揭穿宋学韫选秀之事,倒也不算无功而返。

    果然,斑竹听了就笑道,“娘娘这您可就不知道了!

    宋家削去了爵位,宋学庄又剥去了功名,名声扫地,以后还能有什么前途?

    华大姑奶奶与宋学庄义绝大归,凭长公主的圣宠,难道还愁找不到好夫婿么?”

    安静吃着甜瓜的洛兮瑶动作微顿,王妙儿眼角余光觑着她的神色,故意冷下脸喝道,“大胆!长公主和华大姑奶奶你也敢胡乱编排!”

    斑竹忙跪了下去,委屈道,“娘娘恕罪,那话可不是奴婢说的,外头都在说,奴婢也就是听了一嘴,说来给娘娘取乐儿”。

    王妙儿怫然不悦,“外面都在说,你就可以跟着说了?自去领罚!”

    斑竹不敢声辩,磕头退了出去。

    王妙儿歉然开口,“下人不懂事,让妹妹见笑了”。

    洛兮瑶想起苏鲤打马游街那天,华大姑奶奶对宋学韫的粗暴无礼,蹙了蹙眉,却也没多说什么,只点了点头,放下果叉。

    王妙儿知道她是个冷淡寡言的性子,也不在意,见洛兮瑶不再吃了,便也放下果叉净手,继续陪她对弈。

    一局落定,洛兮瑶又一次输了,叹服道,“太子妃棋艺高绝,兮瑶佩服”。

    王妙儿笑道,“打发时间罢了,有什么高绝不高绝的,妹妹取笑了”。

    洛兮瑶身份特殊,王太后十分看顾,在宫中这段时间,时常召她去慈宁宫伴驾,与王妙儿也渐渐熟悉了起来。

    王妙儿端庄温柔言语体贴,擅长棋艺,于丹青之道颇有研究,洛兮瑶倒是与她十分说得来。

    她不太耐烦与那群秀女待在一起,这段日子常来东宫。

    王妙儿又命拿来一幅画,亲自展开,笑道,“妹妹雅好丹青,来瞧瞧这幅画,这还是当年太皇太后赏的。

    那时候洛太傅偶尔起了兴致,指点苏尚书的画技,说苏尚书虽于丹青一道有天赋,眼中所见却是秋景多过春日,少了几分少年朝气。

    太皇太后听说了,便拿了这幅画出来,说这幅画看着就让人高兴,让苏尚书拿回去多临摹临摹——”

    她说到这顿住声音,脸上现出落寞之色来,想是忆起了当年之事。

    洛兮瑶最是爱听苏羡予的往事,这段日子常来找王妙儿,有一个很大的原因就是王妙儿话语间偶尔会不经意提起苏羡予年少时的事。

    现在王妙儿说到一半停住话头,她自是着急,催促道,“后来呢?苏尚书可有听从太皇太后教训?”

    王妙儿垂眼盯着画中盎然的春意,后来——

    自是苏羡予将画拿回去了,又不知因为什么原因送给了霍玠,然后在霍家抄家的时候落到了她手中!

    “都是好多年前的事啦!不说了!”

    王妙儿将画卷好,“这幅画放在我这也是空置了,便送给妹妹,名画赠雅士,可不是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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