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苏羡予就投了帖子,带着阿鲤到了华府。
苏羡予用的是拜谢的名头,带足了厚厚的礼,除如约将华平乐的牡丹花冠送来外,还另外带了三顶花冠分别送给宁河长公主、华大姑奶奶和菱姐儿。
华大姑奶奶看得啧啧称奇,“看着和鲜花一模一样,真的能不朽不谢?”
苏鲤笑道,“应当是能的,只我是第一次做,若是不如叔父手艺好,还请长公主和大姑奶奶恕罪”。
宁河长公主看向苏羡予的目光微深,她记得那时候霍大姑娘便常戴这种永生花,都是霍大姑娘嫡亲的兄长霍大公子亲手制成。
后来,霍大姑娘死了,霍大公子也死了,她就再也没见过这种永生花。
这种新奇秘法,霍家不外传,理所应当。
她本以为这永生花的制作法子已经随着霍大公子的死绝迹于世,没想到苏羡予也会。
不过,那时候苏羡予的确与霍大公子极要好的——
苏羡予并未留下用饭,尽到礼数后便去了尚书台上差,将苏鲤留在了华府。
苏鲤昨晚从琼林宴回来后,见苏羡予还在做永生花,便去帮忙。
苏羡予在做好华平乐那朵冠世墨玉后,便仔细教会了他,又在一旁指导他做好了宁河长公主几人的花冠,直折腾到三更时分,方收拾睡下了。
待苏羡予走后,苏鲤便兴致勃勃要教华平乐做永生花。
华平乐自不会拂他的好意,点头答应。
苏鲤忙吩咐八姑回去取用具,华平乐便对宁河长公主道,“那祖母,我和安哥儿领阿鲤去我院子里玩,不扰祖母和长姐了”。
宁河长公主本就喜欢苏鲤,在他把状元花都送给华平乐后,看他更是一百个顺眼,一千个如意。
这京中聪明俊俏的少年郎虽多,但能和阿鲤一般聪明俊俏,又能像阿鲤一样宁愿得罪郡主也要把状元花送给她孙女儿的少年郎可就这一个了!
唉,只恨她老太婆只有两个孙女儿,这要再来两个,许一个给九方凤,再许一个给阿鲤,她老太婆这辈子也就满足了!
十分遗憾自己没能多两个孙女的宁河长公主听了忙道,“去吧去吧,和安哥儿好生招待,不许怠慢了咱们的苏小状元”。
又对苏鲤道,“难得你现在不要苦读了,今天不许走,在这多住几天,再把孟姜也叫过来。
我找个戏班子来唱几天戏,让他们好好陪你玩几天,可怜见的,这读书读得瘦的都不见一丁点儿肉”。
苏鲤眼前一亮,“那,我去请示叔父——”
宁河长公主豪气打断他,“请示什么请示,我遣个人去和他说一声,他要是敢不答应,我老太婆就亲自去和他说!”
苏鲤粲然笑了起来,“那阿鲤就多谢长公主了”。
真好,他认出姑姑后,还没有机会和她单独说过话呢!
苏鲤随着华平乐进了鸿雁居,华平乐吩咐搬来两张大大的条案放在院子里,供他摆放那些精巧繁杂的工具。
华平安刚开始还兴致勃勃,很快就嫌烦找了个借口溜了,华平乐却学得耐心又投入。
她曾经提过跟兄长学,兄长却不肯教,笑着对她说,“有兄长在,阿鱼想戴多少花,就有多少花戴,不必学”。
兄长不肯教她,阿鲤教她,也是一样的。
认真又仔细地摆弄着花瓣的华平乐没了平日的张扬浮躁,整个人都沉静了下来。
苏鲤看着她,恍然就想起了苏羡予口中那个“静雅多才,堪为天下贵女之表率”的阿鱼。
这般沉静又美好的模样才是姑姑本来的样子吧?
那本画满霍瑛的画册,他只翻了几页,苏羡予就回来了。
后来,他就再没找到机会去看。
今天来华府,他本来满心满眼想的都是询问华平乐那本画册的事,可现在看着这样的华平乐,他只觉自己焦躁迫切的心也跟着沉静了下来。
那些让他困扰、烦躁,甚至寝食难安的思绪念头都沉淀成此时的温软安心,叫他不忍,也不愿提起那些烦心事来打乱此时的安宁美好。
突然,他就有些明白了叔父这么多年不曾放下的原因。
这般美好的人,便是什么都不做,只留在她身边也能叫人心头温软,进而心生贪恋,再而,终生难忘的吧……
……
……
傍晚,苏羡予却是来接走了苏鲤。
苏鲤初初高中,不说其他,洛老太傅以及国子监的各位恩师定是要上门拜谢的,去迟了,不恭敬。
宁河长公主自然不好拦着,拉着苏鲤要他保证说下次定要来华府多住几日方放他走了。
不几天,政和帝突然下诏选秀充实后宫,京中、地方四品以上官员有适龄未嫁女者皆需送女入宫。
京中顿时炸开了锅,有后悔闺女定亲早了的,更有后悔闺女定亲迟了的。
最后悔的莫过于洛老夫人,一连好几天都唉声叹气愁眉不展。
洛太傅实在忍不住斥道,“我已与皇上提了,不舍得瑶瑶进宫,不过就是走个过场,你整天哭丧着脸做什么?”
洛老夫人呸他,“还你与皇上提了!你以为皇上是先帝,你有那么大的脸面?
咱们瑶瑶光是那张脸,中选也是妥妥的,不行,我要下个帖子,叫羡予来一趟”。
洛太傅想要制止,又颓然放弃。
他就只剩下这一个孙女,他不敢拿自己在政和帝心中的分量去赌。
左右也不是什么大事,叫羡予来一趟也好,总归放心些。
……
……
很快,各地闺秀陆续进京,连同京中贵女一起入了宫。
华平乐也进了宫,跟着萧明晴一起看热闹。
自九方贵妃宠冠后宫,政和帝已经十多年未选过秀,乍然选秀,外人总是会揣度九方贵妃是否要失宠了。
九方贵妃也确实在刚得知选秀的消息时大闹了一番,这时候却没多少异样,安安心心地在长春宫养胎。
倒是萧明晴对政和帝选秀一事十分不满,指着那些贵女对华平乐抱怨,“酒酒,你看这个,再看看那个!
个个都跟我差不多大!父皇怎么下得去手!
天呐,宋学韫竟然也在!
丑成那样!父皇怎么下得去手!”
华平乐失笑,“公主,就事论事,宋学韫虽然讨厌了点,但绝对算不上丑的”。
她记得当初赏花宴上她差点掐死宋学韫后,昌平侯曾向祖母许诺会将宋学韫远嫁,没想到竟是赶上了这次选秀。
宋学韫没选上就算了,昌平侯多半没那个胆子敢对祖母失信,多半还是要把她嫁出京城。
但要是选上了,啧,她和长姐按辈分可都是要叫政和帝一声皇舅祖的,那宋学韫岂不是一下就从长姐的小姑变成了长姐的奶奶辈?
真是不够恶心的!
萧明晴骄傲一抬下巴,“她比我丑多了!”
华平乐哈哈笑了起来,“是是是,你最美了!保准能把九方军师迷得晕乎乎的!”
萧明晴羞红了脸,娇嗔一拍华平乐后背,发出“空——”地一声巨响。
华平乐,“……”
很好,萧明晴和她待久了,力气都变大了。
这一下,她是受得住的,就是不知道文弱书生九方凤受不受得住?
华平乐一时竟不知道是该同情萧明晴还是九方凤,指着一个秀女对萧明晴道,“公主,我猜那个肯定是福广提督戚谷丰的孙女”。
那个秀女皮肤粗糙黝黑,个头又高挑,站在一群白皙俏丽的秀女中直如一只渡鸦飞进了鸽群中。
萧明晴也早早就注意到了她,兴奋直点头,“是她是她,她在那群秀女中特别显眼。
我特意问过了,是福广戚将军的孙女!酒酒你是怎么猜出来的?”
自然是因为我也早早打听过了。
十六年前,福广提督,原是霍瑛的外公,连晏清的祖父。
连氏诛灭后,福广提督换了好几个,在八年前换成戚谷丰后,就再没换过。
提督福广的将军,她自是要多关注几分的。
华平乐微微一笑,“我猜的!福广那边全是海,那海风一吹,可不就是成了这般黑漆漆的模样?”
萧明晴大惊捂住脸,“那,那我以后不会也变成她那个样子吧?”
华平乐意味深长一笑,“所以,公主你可要考虑清楚了,到底要不要嫁给九方军师到福州去”。
萧明晴看看她,又看看戚姑娘,咬牙,“变就变!酒酒你以前也黑,我觉得也挺好看的!
那个戚姑娘也是,黑是黑了点,比宋学韫漂亮多了,怎么也是个黑里俏,我要是被海风吹黑了,也是个黑里俏!”
华平乐,“……”
阿弩得劲了,忙指着自己的脸,“还有还有,公主您看看奴婢,奴婢!”
阿弩只差没将“我也是黑里俏”几个大字喊出来了。
萧明晴却体会不到她的心情,认真打量了她一眼后,诚实评价,“阿弩你只能算是个黑里能,又黑又能干,而且你最近还跟着酒酒吃胖了,绝对算不上俏”。
阿弩高兴一拍手,“哈!黑里能好!黑里能好!公主您眼光真是太好了!
我才不要什么漂亮!精明能干,姑娘才不会出门带阿戟,不带我!”
萧明晴就也高兴笑了起来,“对对对!黑里俏好,黑里能也好!酒酒最喜欢你了!我也喜欢你!”
华平乐,“……”
总觉得阿弩更适合和萧明晴做手帕交。
“哎,姑娘,我们找个机会把那个戚姑娘打一顿吧?”
华平乐,“……”
为什么好端端的就开始要打人了?
阿弩盯着戚姑娘眼冒凶光,“姑娘,我听说那个戚姑娘的祖父,戚提督经常骂咱们王爷是黄口小儿。
还骂咱们王爷是占着身份的好处,走了狗屎运才捡来了天大的功劳,却被一些个无知蠢民奉成了战神!”
华平乐,“……”
她的丫鬟这般维护福哥儿,她是不是该给她涨点月钱?
萧明晴大怒,“他好大的胆子!”
华平乐,“……”
果然人以群分,她的手帕交竟然也这么维护福哥儿!
“就是!好大的胆子!他竟然敢骂我们是无知蠢民!我看他才蠢!”
“就是!”
萧明晴立即声援,“他自己才是那个民,见到皇叔祖和我都是要磕头下跪的!”
华平乐,“……”
是她想多了!
阿弩开始撸袖子,“姑娘,那个戚提督这么骂我们,我们去打那个戚姑娘一顿,正好扯平了!”
萧明晴立即补充,“她是秀女,要打的话,一定要挑她落单的时候找个僻静地方,不然被人发现了,父皇肯定会生气的”。
华平乐,“……”
果然还是阿弩更适合和萧明晴做手帕交!
……
……
为防止自己的手帕交和丫鬟真的去揍戚姑娘,华平乐带着萧明晴去了御花园,果然遇到了正在陪文侧妃散步赏花的萧明时。
文侧妃的肚子已经很大了,太医叮嘱要多走动,到时候方便生产。
最近这段时间,萧明时经常陪她来御花园转。
华平乐找着机会,提起萧明时当时答应她让王妙儿给她道歉之事。
萧明时早把这事忘了,听华平乐提起才想起来。
他十分明白王妙儿的性子,也知道她有王太后做靠山,如今与自己基本上算是撕破脸皮了,绝不肯轻易听自己的话来给华平乐道什么歉,敷衍哄道,“酒酒你又不是不知道。
太子妃一贯是那个样子,就喜欢说教,孤代她赔个礼,酒酒你就大人有大量,原谅她吧”。
“不行!我好好地在那和苏尚书说话,说的还没超过五句!五句!”
华平乐说着愤愤伸出右手比划着,“太子妃上来就说我纠缠苏尚书,让我不要扰了苏尚书公务!她又不是苏尚书他娘!她凭什么!”
萧明晴被一声“苏尚书他娘”逗得哈哈笑了起来,萧明时心头微动,有什么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只还未等他想明白,华平乐又道,“太子妃不给我道歉也行,殿下你要答应带我和公主去游湖。
让京中那些敢跟我作对的贵女都瞧瞧,我是有殿下你做靠山的!”
这个要求却是比让王妙儿道歉简单多了,萧明时也许久未出宫,正想出宫透透气,便一口答应了下来。
华平乐欢呼一声,仰着头睁着一双透亮的眼睛看着他,“那太子舅舅你尽早空出时间来啊,不然丽水湖边的杜鹃花都谢了!我和公主什么时候都有空的!”
萧明时恍了恍神,只觉那一双眼睛十分地熟悉,似乎曾经也有人这般睁着一双黑亮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
单单一个眼神便能叫他血气上涌,整颗心都沸腾了起来。
华平乐朝萧明时粲然一笑,拉着萧明晴跑走了。
萧明时只觉心头那股熟悉的感觉更加强烈,怔忪看着华平乐飞奔远去的背影回不过神来。
文侧妃小心觑着他的神色,待他收回目光方不经意般道,“酒酒这孩子,妾是喜欢得不得了,活泼讨喜又知道分寸,偏偏就是不得太子妃的喜。
酒酒对苏尚书的心,这京中谁不知道?
好容易抓到机会与苏尚书说几句话,太子妃就容不得了。
殿下,不是妾胆敢背后编排太子妃,只太子妃着实是对酒酒太严苛了些。
那么多奴才跟着,两人在宫里遇到了,说几句话有什么打紧,只怕就是宁河长公主见了也未必会阻拦的”。
太子妃就容不得了,容不得了——
刚刚一闪而过的念头再次出现在脑海中,被萧明时准确抓住。
他顿时沉下脸,吩咐宫人将文侧妃送回去,自己一径往慈宁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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