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会,那青色儒衫的年轻人不疾不徐走出书阁,俯身朝她一礼,“姑娘有礼”。
他生了张十分斯文秀气的脸,一双狐狸眼微微上挑,极是灵活,一看就是心思慧巧,口舌机辩之人。
华平乐扫了他一眼,冷淡点头。
他显然已经起疑,并没有被她的冷淡吓住,又一拱手,“在下九方凤,不知姑娘是哪家府上?”
华平乐又扫了他一眼,挑眉,“九方这个姓氏很少见”。
九方凤微微一笑,“山野乡民,不敢和贵妃娘娘攀扯亲戚”。
这时阿戟欢快跑了过来,手里还抓着一只鸟,一边跑一边喊,“姑娘,我抓住了一只鸽子,我们回去炖汤喝吧?”
九方凤扫了她一眼,眼前顿时一亮,笑容也真诚了起来,“原来是华二姑娘!真是失礼失礼!”
华平乐,“……”
丫鬟太有识别度,有时候也不是件好事。
九方凤说着再次深深一揖,“华二姑娘有礼,在下九方凤,平日在福广王身边跑个腿。
常听王爷提起姑娘,没想到在这里碰到姑娘,真是三生有幸,三生有幸!”
在霍延之身边跑腿?
华平乐心中已是惊涛骇浪,那就是说要么九方凤背叛了霍延之,要么钱光祖是霍延之的人!
而霍延之就是这万家书汇背后的东家!
显然,这样的大事,就算九方凤起了异心,也绝不敢在明面上违背霍延之的意思!
霍延之也在着手报仇!
而钱光祖炸掉荟萃阁的时机太过巧合,又到底是不是巧合?
那时候霍延之答应不再跟踪她,他到底有没有信守承诺?
或者说,他是不是一直在盯着她的行动,一见她杀了葛雷,便立即吩咐炸了荟萃阁,给她打掩护,好让她从容逃脱?
华平乐心乱如麻,九方凤扫了她一眼,殷勤开口,“九方平日也喜欢看看书,这万家书汇是极熟的,不如就由九方来给二姑娘引个路?”
华平乐没理他,掉头就走,九方凤勾起唇角,不紧不慢跟上。
九方凤是个自来熟的,华平乐态度冷淡,他却好像根本感觉不到,一路引着华平乐往前走,指点或置于道路两侧,或藏于书阁水榭中的书籍。
他博闻强识,见多识广,又知情识趣,口齿极佳,说起那些珍本的典故来直比说书还要精彩。
不多会的功夫,阿戟就完全被他的风采所迷,从华平乐左后方挪到右后方的位置,竖起耳朵听得十分投入。
再后来,她甚至因为九方凤的一句话,轻易就放了她已经抓到手,准备炖汤的鸽子!
原本,这世上能叫她放下手上吃食的,只有阿弩的恐威胁。
现在,又多了个九方凤。
华平乐也不管她,自顾看书,随手拿上几本,脑中却在来回地想着刚刚偷听到的话。
“噫,苏掌院,苏小公子!”
九方凤上前几步俯身见礼,苏羡予显然也认识他,点头叫了声九方军师。
军师——
华平乐目光微凝,这个九方凤是军师,且连苏羡予都认识他,可见是霍延之极为倚重,本身也极有本事名望,背叛霍延之的可能性更小。
按九方凤刚才所说,炸荟萃阁库房很有可能是霍延之的意思,而钱光祖赴死却绝不是霍延之下的令。
霍延之,只怕是真的一直盯着她的动静,又在关键时候助了她一臂之力,让她更好脱身……
苏鲤年少,对大名鼎鼎的九方军师十分好奇,不停目视九方凤。
九方凤就笑了起来,“九方在福广王身边跑个腿打个杂,苏掌院抬爱,这军师二字万万不敢当啊!”
苏鲤更好奇了,问道,“你一直随福广王在凉州卫吗?”
“是,九方今年年初才来的京城”。
这时华平乐也到了跟前见礼,苏羡予扫了一眼阿戟手中的书,脱口问道,“华二姑娘竟喜欢看这样的书?”
竟是跟阿鱼当年差不多,光挑那些晦涩古旧的书籍,倒也不是她喜欢,主要是一般的书都被她看得差不多了——
华平乐脸不红气不喘,“噢,我就挑着书名字认不全的拿的”。
苏羡予,“……”
九方凤掩唇笑了起来,华平乐扫了他一眼,看向苏鲤,十分热络道,“阿鲤小公子还真是喜欢看书啊,今天又来这里买书。
可惜我的银子都用来买杏花村了,祖母说这样做嫁妆更体面,不然我倒是可以把万家书汇买下来送给你”。
苏鲤,“……”
华二姑娘每次见面都热情地让他招架不住。
九方凤忍不住提醒道,“万家书汇不像吾闻阁,旧书多,珍本孤本更多,市价总要在二十万银子。
且这样的地方,姑娘如果不出到三十万,东家肯定不会卖”。
华平乐就遗憾地叹了口气,“那就算了,实在太贵了,我又不大做得来为一家书肆逼得东家家破人亡的事”。
苏鲤,“……”
话是这个理,但总觉得哪里不对。
华平乐转眼又振奋起来,“阿鲤小公子,你还喜欢什么,不要那么贵的”。
苏鲤,“……”
苏鲤正在无语间,一个身穿大红织金朱子深衣,头戴监生冠的少年远远跑了过来,一边跑一边喊酒酒,正是孟姜。
孟姜到了跟前就嗨了一声,“我就说酒酒你好端端来逛什么书肆,原来苏掌院也在!”
华平乐,“……”
这个真不是。
孟姜说着攀住苏鲤脖子,嘿嘿笑道,“阿鲤,你可千万不要叫酒酒得逞了,否则我这个大舅舅,你可就叫定了!”
华平乐,“……不是说你去国子监读书了?”
她出门前去孟府邀孟姜一起,孟府的人说他去国子监读书了。
“我是要做将军的人,读什么书啊!我去之前就留好了人,你一去找我,就给我送信,这不,我一得信就偷溜过来了,连和夫子请休都没顾得上,够意思吧?”
华平乐,“……”
怪不得她总觉得孟府的人看她的眼神不对,约莫在孟府人眼中,她就是那个勾得孟姜不读书的罪魁祸首吧?
孟姜说着朝华平乐直挤眼,“你早说是来堵苏掌院,我多带几个人啊!”
华平乐,“……”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有点不想忍了。
华平乐板起脸,认真解释,“我不是来堵他”。
孟姜暧昧一笑,“不用不承认,我又不会笑话你”。
华平乐,“……”
你已经笑话到现在了!
华平乐翻个白眼,“是就是,不是就不是,这样的事,我有必要撒谎么?你娘们唧唧地啰嗦什么?”
孟姜炸毛,“你,你,你敢说我娘们唧唧!”
他平日一听别人说他娘们唧唧的,那绝对要开打,不打得对方头破血流,或是自己倒地不起绝不罢休!
只,现在说他娘们唧唧的是酒酒——
孟姜一双秀气的单眼皮眼睛几乎被他瞪成了双眼皮,却到底没舍得反骂她是野丫头、糙汉子,更别说开打了。
“不想被我说娘们唧唧的就别整天盯着这些鸡毛蒜皮的事,去,拿着书,帮我付账!”
孟姜几乎要跳起来,“你买书,为什么要我付账?”
“我的银子都买杏花村买了啊!”
华平乐理直又气壮,“让你付个帐都啰里啰嗦——”
孟姜生怕她又说什么娘们唧唧,忙打断她,“好好,我去付账,我去付账!阿鲤,你跟我一起!”
他说着绑着苏鲤的肩膀忙忙拖着他就走,华平乐转眼看向苏羡予,皱眉,“今天光线好,苏掌院看着竟比那日又老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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