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秋是从来不敢奢求有人对她这样的好,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情绪在她心里萌芽,她发自内心由衷地希望这一刻久些,又隐约明白,霎时的欢愉填补不了身份上的悬殊鸿沟,何况微笑着的这个男人多半并没有真的喜欢她,甚至可能只是与人斗气心血来潮的结果。

    她心思百感交集,最后,竟觉得出奇的酸楚。

    当赵彻做好这一切转过头去,沈秋也不知道哪里来的气力,突然伸出手去拉住了他,喃喃道:“赵公子,还给我吧。”

    “什么?”赵彻皱眉道。

    “竹簪,我的竹簪。”沈秋脸色黯然说。

    赵彻啊了一声,疑惑道:“我买的玉簪,不合你心意?

    “不,簪子很好,我很喜欢,但是……

    像我这样的人,恐怕是没有戴这簪子的命。”

    说着,她咬咬牙,竟是伸手拔下簪子,任由头发散落在肩。

    赵彻侧过身子站在她面前,他比她高了大半个头,歪脑袋看着沈秋,

    “一支簪子而已,有什么命不命的?”

    语气既有些迷惑,又有些讶然。

    沈秋少见地倔强抬头,没有动作,

    两人僵持了会儿,还是赵彻倏然哈哈大笑,

    “好吧,你不想戴就不戴。”

    他稍微想了想,把竹簪子递还给女孩,又说:“不过我那玉簪也暂时放你这,回头再给我,算你帮我保管,我在大街上拿着这东西也不好看。”

    沈秋听了这一番言语,总算有了反应,抹了抹眼睛,有些失神地点点头。

    这样,也就不算自己收了他的贵重礼物,也就不欠什么了。

    她捏着自己衣角,下一刻又颇为方才的失礼觉得愧疚,但碍于面皮薄,不知道该说什么表达歉意。

    赵彻对于察言观色属实算有些天赋神通,笑呵呵示意沈秋跟他去到前头的苏工造裁衣铺子看看,算是主动给了台阶下。

    两人正准备缓步越过拥挤人潮,一阵急促马蹄声春雷般响起,赵彻仰头抬高视线去看,竟是十余轻骑策马扬鞭,与踩踏出的灰尘一同飞驰于坊市行道上,

    受惊的人潮像是被当中劈斩开来,迅速让出一条宽路。

    为首一骑男子身披黑貂裘,内着细缎白衫,一双阴柔丹凤眼,神色疏淡,脸庞却棱角分明,皮囊之好让人心惊。

    更为惹眼的是此人腰间挎刀乃是大渠军旅制式狭刀,刀鞘磨旧,显然不是一般为了附庸风雅佩刀剑出门的世家子。

    旁边已然有见闻广些的百姓低声谈论此人来历,

    那人正是南温府尹独子周饮,自幼持练刀剑,生平一好武二好色,听说前些天带着府下门客,去到陵州求见一位隐退已久的刀法大家,如今归来,不知结果如何。

    这十余骑个个身上沾血,看起来像是刚历了一番恶战,脸色都不大好看。

    突然有人从人群中一步走出,横在这十余骑前。

    青丝缎衣,正是早先被赵彻落了脸面的吕嵩,赵彻原本以为他已离开坊市,不知为何此刻出来拦在当街。

    那跟在为首一骑后的浓须大汉,眼神一寒,就要夹紧马背冲撞碾压过去,却被南温一城最大的纨绔周饮轻轻按下。

    十余骑一齐勒马,动作整齐划一已经不输百战甲士,当中周姓公子唤马慢步前行,身子微微前倾,摸着下巴漫不经心对来人道:“

    哦,原来是嵩弟啊,倒是好些日子没瞧见了。”

    整个南温府衙班子里,吕嵩之父任职府丞,充当二把手辅佐周饮之父,二人算是世交,平日也假惺惺以兄弟相称,不过抛开这层身份不谈,周饮远瞧不上这个年岁相当、无勇更无谋的所谓世弟。

    只见另有图谋的吕嵩抱拳深深一揖,朗声道:“

    小弟恭贺兄长返乡!”

    “哦?”周饮笑了一笑,来了兴致,温声道:“你倒是说说,为兄何喜之有?”

    “我听说兄长这几日赶赴陵州,凭借满腔赤忱打动了早已立誓不授武艺的刀法大家方老,破例收徒,得传一十三路抱朴刀与天海心法,武艺大进,这是一喜。”

    紧接着,他上前两步,用仅有两人听闻的嗓音道:“

    再者,三天前南温妖祸,城内勋贵也多有死伤,主簿家姓袁的就倒霉丢了性命,兄长外出游历,

    恰巧避过一劫,果真吉人天相,这是第二喜。”

    周遭百姓听不清他说了什么,只见周饮抚掌大笑,朗声道:“你且附耳过来。”

    吕嵩心中一喜,料定待会儿趁热打铁请这位世兄亲自出手的事大有可为。

    原本还忧虑等到自己回府带来鹰犬恶仆,那人八成早已寻不到着踪影。

    不曾想一转头就天降援手,

    想到这里他不免有些心头火热,何谓智珠在握?何谓君子报仇不过夜?那不知轻重的浑小子不管是何种来历,在南温这一亩三分地,还能翻出他的掌心去?

    他凑近马下,满脸春风,不等他开口,下一刻,毫无征兆的一巴掌扇在这张送上门来的白净面庞,

    这巴掌没用丝毫内劲,饶是这样,吕嵩一侧脸颊依旧高高肿起。

    他也算是沉得住气,挨了莫名其妙的一耳光,愣神之后也没太多怒色,只是不可置信咬牙问道:“

    周……周兄,斗胆一问,我吕嵩哪里得罪了你?”

    周饮不急着作答,驾马绕行吕嵩周身一圈,朗声道:也罢,好教你知晓,我这巴掌打你不冤。

    一来,是打你言辞失当,想这南温妖祸,荼毒之深不下蝗灾洪涝,城内足二十万同乡妇孺老幼受灾,流离失所、家门陷落者不计其数。你我身为一府主官子嗣,理当为此羞惭,我游历陵州,未能出力,抵杀妖兵,实为生平憾事之最,而你呢,当街拦马,堂而皇之祝贺我逃过一劫?

    你是存心羞辱我不成?”

    周饮说到这里,略有不忿,一抽马鞭,鞭绳击在青石板道上,刻下深深白痕。

    他这一番话说得情深意切,百姓里有的是因这一场妖难而妻离子散的,唏嘘之余免不了共情黯然。

    你周饮少年时就以残暴称名,欺压街邻与人冲突动辄将其塞进麻袋沉湖,这桩桩恶事做了不知几许,稍微长大几年在南温待的时间少了,百姓逐渐忘了你早年的德行,就想到拿我作垫脚石,搏一个清流美名?

    吕嵩他也不是傻子,心思一转就猜出了个大概,眼中阴霾一闪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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