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琢磨了会儿又觉得不像啊,自个儿现在还是活蹦乱跳的,精神也很正常,昏迷这么长时间了,要夺舍早夺了啊?

    再者,他还有一个古怪的直觉,仿佛冥冥中,他与那个嗓音的主人,相识了有上百年上千年那么久……

    赵彻想到这里,

    脸色阴晴不定的样子吓到了本来就很忐忑的沈秋,身形较之同龄人更为娇小消瘦的女孩紧张得连大气都不敢喘,双手紧紧攥住一只洗脸帕巾。

    不谙世事的女孩只觉得眼前少年多半就是传说中的山上仙人,即使不是也肯定是极其厉害的年轻炼气士,否则怎么能起死回生,又怎么能随手杀死那么多妖怪,甚至登天飞行呢?

    她一介丫鬟俗民,自小被卖给马家作为小姐的贴身女侍,哪里敢开罪这样的大人物?

    哪怕这个大人物受了她三天的米水喂食,悉心照顾。

    赵彻昏迷三天,她就在马家宅子里守了他三天,这是唯一的一处未被大火侵蚀的厢房。起初妖兵祸乱被平定,府衙里来人查探统计各街各巷伤亡人数,便于重造户簿,

    马家宅子真个算是时运不济,早前六畜兴旺、资产颇丰的殷实人家,一夜之间破了门户,只留下这么个外姓丫鬟。办事的皂吏也是个古道热肠的,并没有太多为难,只让人将马家宅子里的值钱物件装车搬回衙门,允许无处可去的沈秋在此地逗留几日,照顾吓得昏死过去、侥幸逃脱一劫的书童。

    沈秋口中的书童自然就是赵某人,这番说辞也难为她临时能想得出来,足见有些急智。

    此时马家没有其他人,无可查证,假话即是事实。

    天性豁达的赵彻想不通那些事情,索性暂时不去想,正要开口询问这小姑娘一些情况,肚子却很不给面子地传来一阵咕嘟声。

    他极为尴尬地笑笑,沈秋抿了抿薄薄嘴唇,柔声道:“您稍等。”

    说完,她转身去到厨房,端回一碗鲜笋黑鱼汤,黑鱼与竹笋是府衙送来的赈灾物,此刻城中大半粮仓被烧,米谷短缺,只能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了。

    这鱼汤肉多汤少,看着香气腾腾。

    赵彻也顾不得问那么多了,少女本来想善意提醒小心烫着,不过想到这个狼吞虎咽的年轻人可是上天入地的大炼气士,又怎么会怕这个?

    吃干喝尽一碗鱼汤,赵彻脸色铁青吐出一块不慎嚼烂的姜片,惹得乖乖侍立一旁的沈秋忍不住轻笑一阵,随即又很紧张地绷住了笑意。

    赵彻挠挠脑袋,原本极为苍白的脸上有了几分红润,

    他知道这个女孩看见了那天“入魔”后的他所做的一切,也猜到了这几天是她一直照顾自己。

    在女孩的惊骇眼神中,他起身向她深深一作揖。

    “仙师,你别……你……”

    女孩脸一下子涨红起来,无奈委实有些笨嘴笨舌,讲不明白话,她只能手忙脚乱地上前扶住了赵彻。

    “怎么能让有救命之恩的大恩人向我行礼呢?”沈秋自责地想着,眉眼间尽是藏不住的懊恼。

    这个身世说来凄苦的女孩是个敏感内向的性子,在她看来,身份尊贵的少年即使抛开杀妖救命之恩不谈,也不该向她这样的人行礼呀。

    赵彻坐回床上,索性不再坚持,大大咧咧开口道:“

    姑娘,这几日肯定是你照顾的我吧?你叫什么名字呀?”

    “不不,都是我该做的。仙师,您叫我小秋就好,小姐和老爷他们都是这般叫我的。”

    “小秋?总该有个姓氏吧?你是这宅子主人家雇来的丫鬟?”

    赵彻换了个舒服的坐姿,一手放在膝盖上另一手托着下巴,好奇问道。

    鹅蛋脸的沈秋鼓起勇气答道:“回仙师的话,我,我爹姓沈,前些年我弟弟害了肺病,家里要养两个孩子,我爹早前是给人糊灯笼的,开支不起,就把我送进马府当了丫鬟,换了药钱给弟弟治病。”

    赵彻哦了一声,暗骂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嘴上只能硬着头皮问下去。

    “那你爹和你弟弟现在?还有你娘呢?现在应该还好吧?”

    “我爹和弟弟,昨年就听说已经搬走了,搬去了北边,大概是去看病了,我也不知道,具体去了哪座府县……我娘,我娘的话,很多很多年前就改嫁了……”

    磕磕巴巴地说着说着,眼神黯然的女孩低下头,手攥着帕巾,眼眶不自觉泛了点水光。

    赵彻傻了眼,跟小姑唠唠嗑咋还把人家唠哭了呢,他哪见过这阵仗啊?一拍脑袋赶紧转移注意力道:“

    沈秋姑娘,你,你能帮我打些井水来么?我想洗个身子。”

    灵机一动的赵彻努努嘴,指着房间里那个沐浴所用的木桶。

    沈秋胡乱抹了抹眼睛,挤出一个笑脸道:“仙师稍等,我这就去打。”

    赵彻盯着她开门离去的瘦小背影,那天这个小姑娘揪着衣角,跟随自个儿在马家宅子东奔西逃的滑稽画面,一一浮现在脑海里,他若有所思,突然大声道:“沈秋姑娘,下次叫我赵哥儿就行啦。”

    那个细心关上门的身影顿了一顿。

    赵彻起身,四下里转了转。看得出这间屋子原先应该是马家独生小姐的闺房,装饰不俗,只是跟厅堂隔得远了些,因此没被火势波及。

    梳妆台上铜镜明亮,灯火耀映下,恢复了些气力的赵彻脑袋凑过去瞧了瞧,却是不由得愣住了。

    亮透如水的铜镜里,一张略带稚气的少年脸庞,眉目英气,唯有一头青丝,竟然有小半灰白。

    赵彻悚然。

    隐隐约约间,他似乎明白了那场死生之际的入魔是需要支付些代价的,否则怎么能杀得了那几只大妖?又岂能让他崩碎的骨骼短时间内恢复如初?

    这代价很可能就是他的命。

    就像是赌徒赌到倾家荡产,一无所有,最后只能向庄家借了利钱,这钱是沾了血的,迟早要被扒皮抽骨还回去。

    他有种预感,如果再来上一两次,这条命就不属于他自己了。

    赌徒是赵彻,庄家又是谁?

    是那个诡秘声音的源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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