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他自己知道,此次侵袭南温的目的,根本不是召集部众前所说的,为了以此地为据,进而席卷旧南墟洲。

    而是为他这个强借丹药突破十二境界的伪灵犀地仙,吞噬二十余万生民精魄,顺顺当当迈过这一天人关隘作嫁衣。

    凭借他的这等仙种门庭身份,日常加持苦修就显得实在太慢,想要证得大道,谁能

    不以万物为刍狗?所谓无黑无白,无正无邪,不问是非,如此而已。

    这番谋划之久,早在甲子之前,是他的生身父亲董狐公为他这个不受待见的私生子作出的些许补偿。

    倘若二十万生民不够,他不介意扭头坑杀手下三千妖兵。

    纵使独自返乡受人怀疑,境界身份又容得谁说个不字?

    现在唯一忧虑的是,虽说他以天人手段与阵法之利遮蔽了南温动静,但在人族地盘上,维持不了太久,他须得在天机泄露前将南温屠作死城。

    他想到这里,冷冷瞥了眼那几个绑作粽子的蹩脚炼气士。

    正是重伤昏迷过去的陈氏兄妹与李、郑二人,其中宋鸿尸首,已然被离开前的红袍女烧作灰烬。

    “拿下两门回来之后,再吃掉他们的一身皮肉,补充灵气。”少君沉雀面色平淡,

    妖众得了号令,随着一声妖军中的白隼尖唳,当即收刀入鞘,静然无声分流奔向两个方向。

    少君沉雀先是在奉灵园内外悠哉悠哉逛荡一圈,凭借掌观山河的感应神通,察觉到北门战况焦灼,

    继而摇身一变,成了个六尾狐狸模样,化作一道鸿光拔地而起,直直向北。

    北城门那边,南温府尉蒋申站在城头,俯瞰墙下密密麻麻举矛持盾的妖兵,他摩挲粗糙下巴,嘿声饮尽壶中冷酒,

    他不知道南墟洲何时出了这么一伙军阵严密的妖寇,也想不明白府衙向朝廷发去的求救讯息为何没有回应,

    他只知道,妖兵几次云梯钩索登城,虽在雷石、滚木的守势下没能取得太大成效,但每个侥幸登上城楼的妖兵,大多体魄坚韧、嗜血狂热,一条妖尸就要花去四五条南温儿郎的性命去填。

    他默然回头看了一眼,身后有个垛口位置空空荡荡。

    那里本该站着韦家的小子,他老爹是自己的行伍故交,瞎了一只眼后奉令回乡务农,半年前拗不过向往军旅的儿子,才把他送进自己麾下,嘱咐过可以断胳膊,也可以少条腿,但千万要保住这孩子一条性命。

    可刚才一只少说四境的妖将躲过箭雨翻上城头,连杀三四位同僚,

    就是韦小子抱住他的双腿一齐滚下城墙,摔了个血肉模糊,哪怕这一战侥幸赢了,他又岂有颜面去见老友?

    北门这边断断续续也只剩下一千零几人了,可城下妖众,粗略数数就有一千四百多,可想而知,西城门那边情况也差不多。另外两门告破后,想必还会有妖兵从内城长驱直入,侵掠一番之后,就要奔着这里来了。他在底下埋伏三百甲士与十几名二三境的炼气士,不知道能抵挡多久。

    援兵嘛,是万万等不来啦,以前听说狮子搏兔亦用全力,如今是兔子搏杀狮子,不知能有几分胜算?

    想到这里,城下号声呜咽,又有崭新一轮攻势,百余个持盾妖兵掩护为首一位妖将,硬抗箭雨滚木,渐渐逼近铜皮木门,蒋申看得连声叫苦,那竟是一个两头三臂的丈余怪物,灵智似乎还比不上普通妖兵,但一身筋肉堪称铜皮铁骨,胜过寻常五境妖将,只见它痴笑着随手抓过一把箭矢塞进嘴里,如嚼糖豆,嘎吱作响。

    另一手持着开山长斧,等到了门前,附近的持盾妖兵几乎死伤殆尽,它却依旧吭哧笑着,几乎与铜皮铁门同高,弯下身子老农砍木般让铜皮木门火星迸射,喀喀作响。

    转眼间,后面百步外排列着的妖兵已经借此机会涌了上来,南温府尉眼皮一跳,冲慌了心神手持箭弩的甲士怒吼道:“继续射,不要停!”

    预备好雷石的城楼边缘,滚滚下坠,声响果然如雷。

    蒋申双腿沉地,侧过身子拔弓怒射,七石弓送出的箭矢威力何其惊人,他区区三境武夫当年就是凭此神力在南温出人头地,

    箭矢没入怪物肩头,婴儿般的啼哭声在城楼下传来。

    随后是一声沉沉闷响。

    蒋申身子一颤,面如金纸。

    “城门倒了……”

    从军多年性情坚毅的他茫然一瞬,回头看了眼南温城内景象,

    尸横街巷,血染门楼,四散的逃难人群如同受惊的鱼群,受异族围猎,天边一派暗暗沉沉。

    身后就是南温二十万生民。

    七百余士卒看着轰然倒下的木门,悉数一副恍惚模样。

    从军二十三年的蒋府尉深呼吸一口气,那柄挂在腰间的大渠制式狭刀缓缓出鞘,于是他举刀过头顶,倾尽全力,

    对着城楼上和城楼下的所有士卒同僚怒吼道:“南温儿郎,抽刀,随我杀敌!”

    七百余士卒透过倒下木门外的弥漫尘烟,看到过境蝗虫般涌来的狞笑妖兵,和城墙上那个昂然跳下的身影,

    之后,先是一人默然拔刀,而后十人,百人,千人,俱是拔刀而起。

    出鞘之声不绝于耳。

    平地起惊雷。

    两股洪流撞击在一起,发出震天的喊杀声与嘶吼声,不断有人跌倒,也不断有人挣扎起身或直接死去。

    北门附近的街巷里,有蜷缩瑟瑟者听到半里地外的哀嚎惨叫,将身子藏得更为严实。

    有默然不语者捂住怀中孩子耳朵。

    有只敢在屋顶伏击袭杀落单妖兵的潦倒武夫,听到北门喊杀声后,咬咬牙关抽出短刀,奔赴北边沙场。

    人生大苦,虽死何妨?

    把守通往北门干道的三百甲士和十余炼气士,俱是面容戚然,南面而北望,

    自古死于沙场,还有马革裹尸还,可这次南温之战,恐怕剩不下收尸之人了。大渠史书上可能经过调查后只留下一笔,鼎朔十三年,南温妖邪作乱,城破,生民死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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