呛水的李元亭咳嗽几声,淬了一口,吐到地上,怒道:“这吴家的僵尸已经修成妖域,他娘的,分明才入棺了几月,生前究竟遭遇了什么,竟有这般大的怨气!”

    一向平心静气的陈景略凝重道:“先前离他太近,我竟然气机都整个凝滞,十步之外才稍有好转。他先前盯住我,如今又盯上了赵七,恐怕是在芦苇荡里那声吼,或者赵七身上有什么特别之处,招惹了他?”

    赵七一脸茫然与悚然,苦涩道:“几位仙长,不瞒各位说,早前我猜到诸位都是仙府中人,但委实没料到带路这活如此凶险,动辄遇到尸妖索命………”

    四境上下修为的宋鸿叹气,抱拳道:“先前芦苇荡里,我等中了妖孽迷障,多亏赵七小友慧眼如炬,猜出妖物杀人规律,枉费我们几位还修行多年,自愧弗如啊。”

    赵彻面上苦笑,心底把这装腔作势的老瘪三骂了一千遍一万遍,甜言蜜语拉我来趟这浑水,我还当你们有多大能耐呢,那背剑娘们也是,不是大爷说你,平常拽的二五八万,好像天底下凡人都欠她银子一样,我以为你是一剑劈山一剑挑江的大剑仙呢,谁成想真遇到事了,还不是半死不活险些丧命,还得靠我这个市井小民救你。

    他越想越气,那老乌龟僵尸临走前还看上我了,如此一来小爷赵彻我不是小命难保?

    可如何是好,现在撂挑子不干,一个人回南温去也很危险啊,说不准路边跳出个寿衣僵尸把我咔嚓了?还是跟着他们安全一点?

    他思绪翻涌,愈发觉得这是一场无妄之灾,想到最后,也只能幽幽一叹,挤回眼角两颗热泪。

    李远亭按住了他微微颤抖的手,正色道:“赵小兄弟,刚才的事,的确要多谢你,荃儿跟我说了,尤其谢你救下了她,否则纵然我们几个侥幸脱身,也无面目回梧桐山见我父母长辈。”

    陈景略不愧是宗府仙二代,措辞真切,大家风范,手上也不含糊,从身后的洞天储物竹箱里取出一物,交予赵彻。

    黄纸符箓,道符覆盖,少君敕令。竟是一张品质上好的阳炉溶阴符,虽然效用只有一次,但如若使用得当,杀力决不弱于陈景略方才所使的压箱底法宝五雷尺。

    “你也有些武道修为,注入气机,即可使用。”陈景略勉力微笑,诚恳道。

    录阳一脉最擅长对付阴物,李元亭却在先前战斗中未曾露脸,他一面羞耻于让这凡俗小子抢了威风,一面又不愿在扶风城女子眼下显得自己小气,他纠结一番,抛出一袋碎银,被懵圈的赵彻稳稳接住,一掂量约莫有五两上下。

    陈荃儿脚扒拉两下泥面,低头不好意思道:“诺,我可暂时没东西谢你,那下回发了例钱,我把买的糕点都分你一半好啦。”

    老者宋鸿嘴上话说得好听,却搪塞道“待此间事了,再行酬谢”,郑须晴则是持剑站在河畔吹风,背对众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赵彻张大嘴巴,本想开口点点她,看见那娇艳面容上的阴沉神色,终究还是没敢说话。

    宋鸿宽慰赵彻道,“小友直管与我们一路同行,先前是没有防备,现在掌握了些窍门要诀,下回遇着他,定然能够顺利剿灭。”

    赵彻嘴上说,如此也好,心底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刚才还不就是你这老头最没用?

    在萧萧风声中,李元亭拢拢袖子,整理好衣袍,站到女人身旁,小声安慰几句,郑须晴只是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陈景略给大家分发了些干粮,看到这一幕后,嘴角冷笑。

    区区乡野散修,只是在哪处古迹偶然获取录阳一脉传承,又不曾加入生众司或是荒文古修宗门,怎配去觊觎一位西岭漳国一流仙府的城主女儿?

    郑须晴一路上对他稍微热忱一些,就当郎有情妾有意了,即将成就一段佳话?看不出来只是朱楼大户招揽门客的手段?

    他看着两人间的微妙气氛,也不愿点破,整理行囊后,天色将暗,招呼各人沿河而下,径直去到小罗湖方向。

    ———————————

    村里的跛脚田老二,是个地道庄稼汉子,

    土生土长的南温人士,年轻时上山打猎误踩了其他猎户设下的陷阱,落下了残疾。

    后来在徽湖旁开垦了几亩田地,虽不肥,自给自足再养了四头牛崽子,日子也算过得去。

    只是媳妇死的早,留下一儿一女,儿子二十多了,是个怠惰的性子,成天就是东溜西走,没个正经营生,

    前些年总算帮他在南温城务到一户人家,那家的女儿,田老二也见过,相貌虽然不出彩,身量也偏宽了些,但总归是个正经人家的黄花闺女,可到了上门提亲时候,亲家母狮子大开口要二十两雪花银,外带三匹上好蜀绢,田老二当时听得直瞪眼,

    手抖的厉害,粗劣茶水险些洒满一地。

    田老汉私下小心翼翼问过儿子,能不能再等上一两年,等自己抡锄头再垦出一亩半亩田地,光景好些再说?

    可这话把儿子惹火了,在院子里叉腰指着田老汉的鼻子骂,对门的刘家小子才十六岁他爹就想法子给他成了家,你田老二要是不心疼你儿子,以后我也权当做没你这个爹!你的棺材钱,身后事以后都由那个赔钱货来操办。

    半辈子都耗在田地里的老汉嘴笨,打小讲不出什么道理,没法子,咬咬牙卖掉了两亩地,还有几头黄牛,其中有一头耕田的老牛,是他一点点用草喂大的,这些年帮着老汉也不知道犁了多少回地,连蹄子也踩得松散,那天被眼里含泪的田老二牵到城东的清水集市,连同几只小牛崽卖给一家生意最好的屠户。这下总算凑齐礼金,给儿子成了家。

    只剩下女儿陪在身边的田老汉常常自己念叨,挺好挺好,虽说日子苦了点,但饿不死谁,该知足啦!庄稼汉子,祖祖辈辈不都是这么捱过来的么?

    乡间老汉大概不懂得世事无常的道理,只觉得凡事忍一忍都能过去的,直到三个月前那仅剩的一亩田地里的稻苗有半数一夜之间枯死,

    然后是他畜养的那鸡鸭与仅剩的一只牛崽前后几日内陆续沉入湖中。

    一直以来极为懂事、相依为命的女儿又突生怪病,躺在床上一病不起,灌了多少汤药也没能起效,

    一天只有一两个时辰是清醒的,眼看就要不行了,给儿子寄的信也没有回音。

    这几天田老汉常坐在门槛上,望着天空呆滞出神。

    他想着大概是自己上辈子作孽,这才报应到了这一世,

    否则一生没做过什么恶事,人生三大苦,早年丧父、中年丧妻、老来丧子,又怎会一个都没逃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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