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炼看出赵彻的忧虑,拍拍少年肩膀后自信满满道:“放心,你许叔用了这么多年,打了这许多场硬架,不还是活蹦乱跳,出不了岔子,你想学不?很简单的,我教你啊!”
赵彻无可奈何,硬着头皮配合道想学,想学。
许炼哈哈大笑道,事先说好了。我这运气法门,不求一气绵延如龙,长过千里,不求暴雨埋地,声势汹汹,只求满身气机发于一瞬,力贯一处,如吴越葫芦口江潮,涌至高处,唯见天地一线。
再问一遍,你可愿学?
赵彻猜他这番话肯定打过腹稿,说得出人意料的有点文化,点头道,愿学。
“日落之前,打十条鱼来,只准站在溪边,持矛远掷,成则教你,不成就当我没提过这事。”
溪流水面高过胸膛,也就是五尺深浅,何况水流并非死物,轻则扰乱竹矛下刺势头,重则连矛一起卷走。
站在溪涧里尚且难以保证一击而中,何况岸边?
赵彻疑惑道,“你真想传我这气诀?不是跟我逗闷子呢吧?”
许炼嘿了一声,摆摆手,示意这小子到溪边自行琢磨去,之后老神在在,靠在老树墩底下吹风,手里捧着本不知哪个无良佚名写的艳情话本,看得入神。
赵彻撇撇嘴,扛着所谓竹矛,一屁股跌坐溪边,对着里头巴掌大的游鱼发呆。
期间他试了两次,持矛下掷,都是堪堪入水两尺,就被水流带偏,没刺中尚且算了,他又得扑入水中拾回长矛,暮春的水面刚裂冰不久,冻得浑身哆嗦。
第三次,他灵光乍现,琢磨着运气到持矛右臂上看看,说干就干,操纵气机从小腹丹田绵延攀升,绕过外陵穴、胸膛的膻中穴,穿过肩部云门,直抵整条手臂。
之前运转气机,一概都是按周天顺序渐次游转全身,在每个穴窍停滞时间都不过半息功夫,唯独这次,气机游速被刻意降缓,行走如遇五岳重阙,停拢在臂上。
赵彻初时觉得有些刺痛难当,盯着溪涧一条青鲤,咬牙又撑了几息,刺痛逐渐转为温热,赵彻连踏几步,拧转腰身将矛掷出。
竹矛破水,如遇豆腐,深入溪底,位置却偏差较大,让那极为灵活的游鲤轻松甩尾躲过。
赵彻气的哇哇乱叫,拾起长矛就要下水跟那嚣张鲤鱼大战三百回合,想了想,还是老老实实爬回岸边。
这倒印证了他的猜想部分正确,气机凝聚之下,果然劲力暴涨,但相对的,控制程度却要下降不少。他不甘心,又试了几回,竹矛不是力道太大插入水底石缝,就是与几条游鱼偏差甚远,甚至有一回手滑将长矛掷到对岸读书的老许那头,吓得他一屁股蹦起,连奉为至宝的《淮水七艳传》都差点扔出去了。
赵彻不去管许炼的骂骂咧咧,沉着脸把矛捡了回来,抱在怀里歪头思考。
许炼翻了个白眼,倒也没有计较那一矛之仇,大声点拨道:“小彻子,大抵路子是对了,可世间安有两全法?气机灌注整条臂膀,气力自然是大了许多,但以此范围之广,你初出茅庐又怎么控制得好?有没有想过,握矛而已,何须占去那么多地方?
许炼讲完,不再说话,拍拍屁股上的草根泥土,又重新翻起那本杂书。
其实还有一句话,他没有说透,那就是世间诸多难事,其实往往只缺了中庸二字。
通俗讲来,便是“调和”。
大到列国征伐,小到民夫家事,皆是如此。
赵彻听完老许头的这几句话,很罕见的没有左耳进右耳出,神情怔怔,若有所思。
良久之后,他咧嘴一笑,重新持矛,这一回,气机灌入臂膀后,没有停留,而是一路直下直达掌心。
握矛握矛,其实只要一掌之地,就足矣了啊。
气机灌入五指之间,劲力所发,远比一条臂膀来得容易控制。
他眼神发亮,前踏两步,俯身掷矛,竹尖呼啸劈开水面,直刺一条摇尾经过的游弋草鱼。
细小血花贱开,赵彻拔出那根穿过鱼身嵌入水底的竹矛,转身高高举起对许炼示意。
老许似乎听到草鱼在地面的扑腾声音,翘着二郎腿很是潇洒的摆了摆手,头都没有扭过。
意思很明显,抓满十条再来告诉我。
赵彻捧着手掌大小的草鱼,小心翼翼放入草帽里。
暮春阳光和煦,少年郎咧嘴笑着,脸庞麦色,牙齿雪白,扛着竹矛立在潺潺溪流旁。
天穹边有一行家在千万里之外的雁阵北飞,叫声清远。
有时候,一条鱼和一条都没有之间的差距,远远大过了十条和一条间的距离。
万事开头难,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当赵彻拽着老许来看草地上一字排开的十尾鲜鱼,有的犹自张开鱼鳃吐泡,哪怕委实不愿多夸赞这小子,也不得不承认其悟性天资,似乎比自己想象的来得好一些。
赵彻试探问道:“老许,这下可以了?”
许炼摸摸下巴,还是鸡蛋里挑骨头,道:“气机灌注似乎不大熟练啊,”
他对着鲜鱼指指点点,“喏喏喏,你看这几条,尾巴都被你戳烂了,小彻子啊,咱们杀生不虐生,一矛下去,正中鱼腹,这才算合格。”
赵彻小心翼翼问道,“是不是因为你喜欢吃烤鱼尾?”
许炼叹气,不说话了,赵彻也跟着叹气。
末了,许炼拍拍赵彻脑袋,慨然道:“小彻子,为叔教你一个道理,人生在世,有些事,看破不说破。”
赵彻沉吟,说我明白了,许炼欣慰道:“不错,看你颇有悟性,原本想让你再去抓十条鱼,这样吧,你且说两句好听的,我就传了这诀窍给你。”
赵彻挠挠脑袋,斟酌问道,“是说夸耀赞美你两句?”
年纪越大脸皮越厚的许炼应道:“可以着重在相貌气质方面探讨。”
赵彻拔起竹矛,扭头就走,倒不是说害怕昧良心的话讲出来要遭雷劈,委实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许炼赶紧把赵彻拽住,“一句,一句就好。”
赵彻绞尽脑汁,最后嗫嚅道:“老许,其实吧,你的长相,远比厨艺还要来得精彩。”
自认厨艺古今少有的许炼笑了,觉得他说的在理,两指并拢搭在少年胸腔,一敲一叩之下,有股沛然气机悄然侵入心口,如穿云信箭,号令藏匿丹田的那一小缕先天元气,顺神阙而走中庭,行玉堂过紫宫,初时极快,一息过三穴,如纵马驰骋过北原,到锁骨正中的璇玑府骤停,如遇山峦,改换扁舟逆流缓上,至天突处,已然是豁然开朗的玉柱坦途,宛如飞剑急掠冲太霄,一息过十二穴,终至云门。
许炼沉沉嗓音响彻这位亡国皇子耳边,“总计十六息,比起四十九或是五十二息的正统气诀,绕开了许多道门看重的气府穴窍,算是另辟一条旁门蹊径,其实还能再快,但部分缓处,无非是为之后冲劲蓄势,过于急切,未必好事,所谓一线潮,也是由千万浪涛攒聚蓄势,因风而起。
末了,他肃然道,“可曾记下。”
不等心神震荡的赵彻回答,他又道:“我这“一线潮”,刚传你的是心法,接下来,是走桩,两,才算完整。你且看好,我只打一遍。”
许炼,一手前探,一手回揽,沉住肩头,重心全然压于腰下,上身好似无物,躯体似斜非斜,当他快要倾倒时才腰胯拧转,
屈左膝而踏右足,足弓粘泥带水,唯有脚后跟离地,轻点出三大二小五步,拳随步出,最后一脚只迈了半步距离,以肘代拳侧身递出,溪畔柳木霎时被炸出一个浑圆大洞。
赵彻攥紧拳头,呆呆站住,继而走上去趴在树洞里左摸摸右看看,傻眼道:“老许,你不会事先把里头凿空了吧?”
犹自负手而立一副高处不胜寒姿态的许姓武夫,立即睁开眼睛,瞪着赵彻道:“可记住了?”
赵彻实话实话,直言那心法记得七七八八,但走桩一事,动作繁杂,一时半会儿看不明白。
“一线潮心法与这狮子五步桩,相当于利刃与磨刀石,走桩拳路打上万遍,悟性好的,经骸内一线潮气机行走也就自然纯熟,不需刻意控制,对敌如臂指使。如若只懂心法,不够,远远不够。
赵彻回味狮子五步桩,看不出什么端倪,只能大概记下,来日打它三万五万拳,总该摸索出些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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