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自县热闹的庙会开始了,刚入夜的时候,家里便只剩下了胡殊同和胡运同。
胡运同做了两个拿手菜,提来一瓶酒,与哥哥坐在了一起。不同往常的是,再次直面胡殊同,胡运同显得坦定了许多。
“哥,这么多年,我们兄弟只单独喝过一次酒。我记得那还是青菜南运的时候,你喊我回青岩帮你腾库,一晃都五六年了。”说话间,胡运同把白酒拧开缓缓倒满,“今天我们哥俩再好好喝点。”
“运同,你终归还是瞒了我许多事。”
胡运同目光迟滞干了一杯,“这件事在云城的发展中不算大事,我又怎么会做不好呢?所以你专心跑中亚去隆山就是,没有必要为这里分心。”
“我还是那个问题,这件事是在中标之前,还是中标之后?”
胡运同沉沉许久才开了口,“中标之前。”
胡殊同的心神一下子便跌到了谷底,“你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
“当初鲁义生和我说,其他三方都和区委打通了关系,而且三方串通都在标书中加入了企业资助项,一下子把中标门槛提高。鲁义生建议我拿出那一万吨装配库,这些可以作为云登区冷库改造的民生投入,我们可以作为捐献的一方,只要做到这一步,我们中标十拿九稳。”
胡殊同凝眉道:“鲁义生是不是还让你把竞标案和装配库的东西分开提报?而后他交上去的只有竞标案,而你在得到中标的消息后,开闸放水把装备库都拿了出去?”
“是、是这样,当时我想到了串标的问题,但鲁义生让我放松了警惕,总觉得他不可能把自己也搭进去。”
胡殊同望着弟弟,内心叹声不已,只把事情牵在人与人的层面,总以为一条船上的蚂蚱是这世上最牢靠的关系。
“运同,你想过没有,这整件事鲁义生没有任何个人利益所得,他甚至可以说为了云登民生的改善,而头脑发热了一回。”
“可是你!你的背后站着的是企业,因此而中标就是利益所得。技术和培训也能改善云登现状,这个鲁义生为什么瞅准装配库,因为它可以折到两千多万的价,这足以被认定变相贿赂!”
这番话胡运同之前便领会到了,可还是晚了,可以说在中标确定的那一刻,就晚了。
胡殊同攥着酒杯,掌心的热让一杯酒都温了起来,他最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串标罪十之七八牵连贿赂罪,择重处罚,让人不敢再往下想。
这件事情如果鲁义生靠得住,断不至于让胡运同如此不安定,如果他肯配合胡运同,事情完全可以做得妥切。之所以有今天,胡殊同想不到第二种可能,只能说从头到尾这就是一个圈套,而胡运同越不安,越意味着新的裂纹再放大。
“事情到现在还没有曝出来,看来刀把是握在别人手里了。”
“其实我已经很久没有再联系到鲁义生了,这段时间当初的另外三家竞标方冒了出来,提出来很多无法接受的条件。我后来又意识到,这不是一件单独的事,空降的鲁义生只是一枚棋子,最终他们要撬的是云城转运的大环境。”
胡殊同已然看得明白,对方在等一个时间,等装配库全部使用无可挽回的时候,再跟进计划的下一步。鲁义生是这个局的关键人物,他若不站在同兴这边,接下来的局面可想而知。
“哥,我这些天想了很多,也知道未来的口子会越来越多,这件事瞒不住你。我只是想一家人安安稳稳过一个年,好好陪一陪小曼和宝宝,出生的那一刻,我可能看不到了。”
说话间,胡运同无声落泪,眼泪流在嘴角顺着酒一起喝了下去。
“运同,我不会让你进去的。”胡殊同抬头而望,眼神像勾子一样,“不管什么条件,同兴都担得起,后面的事我来陪他们!”
“哥,你的话我不怀疑,但那恰恰是着了他们的道。如果我们成了鱼肉,切切砍砍是永无止境的,为了保我,搭上同兴的大好前程,你让我如何对得起同兴人十三年的奋发图强。”
胡殊同看向窗外,速速眨眼止不得泪,围绕着云城遍布阴谋,归根结底还是自己的连累。
“如果我投案,那就是一刀彻底把前后斩断,没有人能再继续做文章,断了他所有后手。”
“不行!还有办法!”
胡运同却苦笑出来,“什么办法?从此做生意圈的老好人?还是在云城给人家提供些便利?甚至说红杉港都先停一停?哥,我从来不担心你的办法,问题是当你把能做的都做了,在人家那里还是事实充足。你得知道,我不是当了一个古董,能赎回来就相安无事。”
“你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我埋下的雷我来捱,你该闯的路继续闯。你担了同兴这么多年,这点事我担得起!哥,我想你也是清楚的,这种事情最好的了结就是在法庭上,你可以护我,但同兴不能。”
……
一个冻雨纷纷的上午,警车开到了胡家院前。
关小曼扎在栾平欣怀里痛哭不已,胡母瘫坐在石阶上,一边落着泪一边伸着手。一院子的风都停了、鸟儿也静了,胡家的半片云彩都散了。
“做的什么生意啊!把亲弟弟都送进去了呀!”
胡万奎一个巴掌打在胡殊同脸上。
胡殊同站在石桌前,手掌按在冰冷的磨盘上,父亲的质问、母亲的泪声,像带着螺旋一样扎进胡殊同的脑海。
最是难见老母泪、最是汹涌鬓白人,胡殊同也在问自己,生意怎么就做成了今天这个样子。
他也在问自己,明明艰难的岁月已是过去时,缘何还给胡家带来这样的至暗时刻。是这条路有新的走法,还是从前走得不够狠辣,冷雨下的胡殊同,从未有过如此拷问。
离家之前,他看了一眼栾平欣,看到了与自己一般的狠狠点头。
旋即,他迈开大步,走出小县、走进大城,走过郊野与池淖,也走过枯柳与白杨。
走向,不同于从前的胡殊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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