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晌午,明源市一个高档的咖啡厅里,胡殊同和梁禄见了面。
二人坐在一个靠窗的角落,各自点了一杯咖啡。
胡殊同已经好几年没有见过梁禄了,人对人的印象总会停留在最后见面的样子,但反过来说,只要时间够久, 一个人有任何变化都不值得奇怪。
胡殊同坦然而坐,不见丝毫愤懑之色,也不显得急切。
而梁禄则显得比胡殊同还要淡定,他的目光异常沉稳,纵有变化也是眯眼笑迎的意味,透着一半看对方一半想他处的不可忖度。
“胡总很久没有来明江了吧,今晚上我做东, 联系几个圈子里聊得来的人, 我们一起聚一聚。”
“我担心喝酒误事, 还是先把明天的事敲定了再说吧,梁禄,你这事干的,真的很想让人夸你几句。”
梁禄皮笑肉不笑抿了一口咖啡,放下的时候才自顾笑出声来,“胡总,其实我也不想这样,可放眼我身边的所有人,你是唯一能帮我的。这所谓的答疑会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只要你现身就足够了。”
“哦?此话怎讲?”
“胡总请想,假如我真的拿了地,县里和市里的补贴款落实下来要等上一段时间,我自身的出资也得有个筹备周期。之后园区规划还要经过几轮探讨,大把的时间过去了,铲车挖机还没进场呢。再加上开园之前的筹备,我预估少则两年多则三年。两三年对寻常企业来说不算什么大阶段,但胡总带领下的同兴可就另当别论了, 到时候如果连同兴自身的战略都转移了, 答疑会上的螺钉,可就找不到螺母了呀!”
梁禄果真是越来越会说话了,这一席话减了同兴的压力,还抬了胡殊同的能力,属于是一语周至、闻者悦然了。
见胡殊同不语,梁禄又道:“再说了,等到三四年之后,丰梁这个园区如何运作,谁会盯着当年答疑会上是怎么说的呢?真要那样的话,就不是评标委了,而是该叫它企业智囊团。”
在梁禄这一通“开导”之下,胡殊同点起头来,梁禄一瞧立时活颜悦色,“胡总,这件事之后丰梁与同兴的具体事项怎么谈,那是一个全新的大议题,你只管应付好明天的答疑会就是。”
聊到这里皆是梁禄的节奏,他的内心颇有自得, 一切都在掌握。这眼前人虽然能耐大, 但破不了这骑虎难下,他不能不去,只要去了就得说足漂亮话。
“梁禄,就算我有资格辅助你拿下这个园区,你有资格和我同兴合作吗?”
梁禄哂然一笑,但很快又收了起来,“胡总,以丰梁现在的规模,还够不到和你同兴合作的资质吗?”
片刻之间,梁禄忽觉事情有异,因为胡殊同只用了一句话便转移了事情的焦点!但他万万没想到,这只是开了个头而已!
“从前看过你的冷库设计案,我很好奇你那库区的隔热层放着聚氨酯和聚苯乙烯不用,为什么要用价格更高还容易虫蛀霉烂的碳化软木?一开始我以为你考虑到它的抗压强度导热系数的强势,综合比对之后所选定,并满心以为你要重金投入做一个高端园区。”
“可是再看机组和空间的比例,你放弃了常规的适配度,增加机房空间和机组数量。唯一的解释是,你用的都是二手设备,为设备供冷不足提前做了准备。并且你还安置了全机组的备用机房,可见这批设备价格之低。”
梁禄攥着幽蓝的手表,面上还算沉定,“我们这行之所以难,八成就是难在一开始的投入成本,什么时候一手二手设备都成了资质问题?我能保证库里水果的质量不就行了?”
胡殊同却目露疑惑,“你要是只想做一个低配的园区,为什么要用那么贵的软木呢?还是说,连软木也是二手的?”
这一下子,梁禄整个人快要按捺不住了,同为二手但性质不同,供冷设备可以二手转让,外围材料从来没有这样的做法。
因为冷库不是盖房,老房子拆下来的砖头刮刮水泥还能用,冷库之所以成本高,本质上就是它的材料细密性,并且这涉及到现行冷库标准下合不合规的问题。
梁禄暗暗吞着唾沫,他要是知道会有今天这样的场景,当年就算把方案嚼碎咽进肚子里,也不会让胡殊同看到!
更让梁禄茫乱的是,他发现眼前所发生的他对不上了,他根本就没有做过这方面的准备,满脑子都是捧抬的话、读心的话、纵使不乐意也得听我讲下去的话,生意的话、共赢的话、你好我好别无选择的话。
然而,胡殊同的攻势,这还只是第一波!
“梁禄,前年盘湖出鱼的事闻名业界,你应该也有所耳闻,不妨和你讲讲那里面我亲历过的故事。实际上一开始,盘湖规划委对鱼的出路定的是四大水产城,为什么呢?因为名声响亮。在短短不到两年的时间里,他们先后拿了地方专项水产补贴、食品工业振兴扶持以及农市对接专项款。”
说话之间,胡殊同目光悠远起来,“记得那年跨年,我专门跑了这四个水产城,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它们就是把从前的商贩摊位所占据的空间买了下来,把能打通的地方打通,就组成了所谓的水产城。”
“你可能要问了,这样的水产城迟早是要露馅的,但你忽略了一个得失比。在那个时候,双百市场更大的政策下来了,扩大内需四万亿的风声也传起来了,所以说只要硬件在,你知道还能拿多少钱吗?唯一可惜的是,我坏了他们的好事。”
梁禄已经不敢迎视胡殊同,这字字句句都好可怕,蓦然觉得这眼前人要是只懂技术,反而成了一件好事。
“说得远了,还是回到资格的问题。你设错了前提,在你看来同兴和丰梁已经站在一起。可如果丰梁本身有问题,答疑会完全可以变成澄清会,我有一百种办法告诉评标委,同兴是怎样被蒙在鼓里。”
梁禄深知当事情转移到这里,一切都远离了自己的铺设。倏然如昨,像极了当年梁户庄外乡院里的场景,也像极了当年的那种轻视,以为时过境迁当有我主,孰不知当你不再是那个高中生,对方也不再是那个大学生了。
但感受上,比当年有过之而无不及,原本想置同兴骑虎难下,当下则落得丰梁一个战战兢兢,梁禄只觉得自己被拿捏到了骨子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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