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有自古华山一条路之语形容华山之险,但其实在华山派祖师爷全真教贺志真真人开凿千尺幢之前,华山是没有路的。
普通游人香客也只能在华山峪山腰处远眺华山五峰,五峰形状远看像似一朵花瓣,“花”“华”通假,华山便因此得名。
除非身怀绝顶轻功,否则古人是万万登不上华山五峰的,想来当年华山论剑之所以选择华山绝顶,也正因为寻常人等武功不够无法攀登。
但下得山腰处五里关与鱼石后,华山峪大道却颇为宽敞平坦。
七八家道家观庙延谷中大道小溪星罗棋布,一派道家清静安然气象。
时近黄昏,香客游人渐稀,却有十余架大车自山外缓缓驶入来,但见大车具为统一形制,却是近几年最流行的标准化集装箱四轮车,车插认旗,显是正规车帮。
道路虽算得平整,但毕竟山道,大车都装得不甚满,车夫也拆折几张凳椅,搭载得顺风客找几个铜板也好。
当先一架大车上,那赶车的汉子长得甚是雄壮,双目有神,手腕轻抖长鞭噼啪作响,即便尾车处也清晰可闻,显是武功有成之辈。
大汉身后搭有高凳,一位五十许岁老者侧坐与上,大车摇晃老者却是纹丝不动,自顾从车架上摸出一个盒子,打开掏出烟具,装上烟丝划着火柴吸了一口烟,然后心疼的看了一眼燃着的火柴咕噜了一声:“这火柴好是好用,却也太贵了点。”
那赶车的大汉也是耳聪目明,当下凑趣儿言道:“师父这话实说得人心里发塞呐,那烟丝乃道门秘制,比火柴贵上百倍,师父吃烟竟比得过弟子全家每日嚼用。”
这车上除了赶车的师徒二人,还有几个乘客,侧对老者坐着的显是一对夫妻,男子二十五六模样,一身文士打扮、头戴方巾、腰悬佩剑显是个有功名的秀才。
旁座女子一身劲装怀抱个襁褓,正伸出一手为对坐一个八九岁左右的男孩整理头发。
那男孩一头乱发衣服破旧居然是个小乞丐,两眼乱转显是个不安分的主,闻言立刻问那车夫:“徐帮主,那火柴我也常见人用、却不知作价几何?”
那车夫也乘兴吹嘘了起来:”这火柴其实不贵,之前一盒只一文钱,内有十二枚火柴,如今天下道观都制卖火柴,一般一盒已经有三十六枚了。
而且说来这火柴其实却是我们华山之物。“
一旁的青年文士却是一愣,问到:”如是华山之物,我这华山派掌门怎的不知?“
老者接过话来:”不群,这些年你在山上苦修,今番刚一出山便已七战扬名,这些俗物原就不该打扰与你。
我华山传承三大道统、陈抟老祖无极一脉,少阳真人吕祖纯阳一脉、广宁真人全真一脉,
无极、纯阳两脉流传久远,武功不显,多是道门内外丹修,至全真教广宁真人弟子贺祖师手上的华山道方一统华山各脉,前朝建大纯阳万寿宫后天下道门公推华山道纯阳祖庙执掌纯阳宫,华山道门大多迁移山西纯阳宫,为示不忘祖庙才自称华山道纯阳道脉。
我华山与少林武当教派合一不同,华山道门掌教只管道门事务,只当年全真门下的俗家弟子建立的华山派参与江湖争斗。
这火柴一物便是华山道纯阳道门一脉所制。
我华山山势实在过于险恶,建筑施展不开,山下这华山峪一片平谷也不算广阔。
两百年前前朝时,华山派道家三脉大多数就已经逐步移往山西大纯阳万寿宫了。
数年前大纯阳万寿宫新任宫主张祝张贺之真人整理吕祖丹方,从中悟出了火柴等物,真人众弟子搜罗城内外无靠穷人,传与此术,在宫门外贩卖。
真人何等大德,也不藏私、将丹方抄录,献与终南山北方道教总庭。
众大德商议,将丹方抄与天下宫观,今其自制贩卖,是以不过几年这火柴已大行天下。”
那小孩忙声道:“那不是我华山的财物却便宜了他人?哎哟...“
却是一旁女子敲了下小孩的头,笑说:“冲儿,你现下还没拜师呐,还不能算华山派的人,急着为华山心痛钱了?小财迷。”
车夫呵呵一笑道:“那张真人乃道家高真大德哪会在乎些许阿堵物。
嗯!令狐贤侄,说来待你拜师,以后必是有机会见到真人的,你倒是有资格叫真人一声师叔的。”
青年文士问到:“那张真人乃华山道门掌教难道真算是我华山派的人?”
车夫正要回答,一旁老者咳嗽一声抢过话头;“原本就是的,华山派与华山道门虽教派分离,也与崆峒一般不过是一内一外而已,不过当年···哎···”
文士脸色一变,与身边夫人悄悄対了一个眼色,两人不语。
前面车夫不知,当下谈性正浓:“如何不算?我们这些货物就是送往山下纯阳观,重修殿宇之用。
主事的小张道长就是真人弟子,月前方才正式被真人收录门下,赐名叫做“灵申”。”
又反手指了指女子怀中襁褓:“小张道长曾笑言,‘恐因岳掌门得了个千金取名灵珊,因师傅当年也排了华山“不”字辈,师父顺手便排了弟子们“灵”字辈。’
既然连字辈都排了,怎的说不是同门?”
那小孩插言道:“难怪得,之前我就纳闷,不过是十几车建材,竟劳岳帮主与徐帮主两位大佬亲自押运,原来是自己人啊!”
那车夫便是徐帮主了,却摇摇头答道:“自己人可不敢说,不过是我等吹牛拉关系而已。
大纯阳万寿宫宫主历代朝廷都是册封为真人的。
我华洛两帮虽有几千兄弟,说白了就是些拉车运货的苦哈哈,全靠张真人发明了标准化货车,这几年方有点发展。
但在这陕南道上跑江湖的,多多少少都与华山扯的到一点亲故,谁又没得过点好处?
我师父不就因是岳掌门的堂叔,方让商洛两帮多得华山道照拂?
之前师父在纯阳宫上下打点五年了,最高也不过就能接触到这位小张道长而已,那时节小张道长连入门弟子都还不是。
这位张灵申道长与他一位师兄,受真人所命重修这陕南到蜀中一带各纯阳宫观,我师徒父子三人好生巴结,讨来了一条押运建材物资的活计,便是因我两帮多少与华山派沾亲带故,历代都有人拜入华山派为弟子。”
一旁青年文士闻言点了点头:“原本便是自家人,这些年确实生分了。”
徐帮主言道:“岳掌门,前方半个时辰过了玉泉院西拐就到纯阳观前殿了,现下天色将晚,已快过了饭点,且在前面茶棚歇歇脚。
方才已派了兄弟去观里请道长们留留茶饭,这纯阳观的饭菜可是一绝,等会岳掌门一定好好尝尝。
山路险峻,你们又带着孩子,今晚就在纯阳观将歇一晚,明早上山。”
那青年文士便是华山派现任掌门岳不群了。
岳不群听得此言,抬头看了一眼手持烟袋的老者,那老者却是商洛帮的帮主岳季南。
岳季南见此也不多言,只微一点头使了个眼色。
岳不群便道:“如此也好,有劳徐兄稍后与道观中人美言一二了。”
待茶棚前空地停放好车架,岳季南向后车招呼一声:“中麒,到前面来陪你五哥五嫂说说话。”
最尾车上一十二三岁少年答应一声,一手轻拍车架轻轻一蹦便已越过,到的落地时却毫无轻盈之感,“咚”的一声溅起一片灰土,两脚稳稳立在地上,显得下盘极为稳固。
岳不群见此微微点头,向岳季南道:“六叔,几年前就听说你突破了内外和一境界武功大进,却欲激流勇退回家培养后代子孙。
我还担心六叔强行突破怕留下了什么暗伤。
今早时见六叔脸色红润,连肺经暗伤都好转了,老咳嗽也不见了,午间与那嵩山来的乐厚师弟搭手居然有隐隐压制之意,实在大出不群意料。
观十九弟这根基之扎实竟比不群少年时还要稳固许多,不想十年未回,族中竟出了如此麒麟儿,难怪六叔退下回家调教后辈,莫非六叔已经摸到了突破内外功合一的门道了,看来我们岳家一族要大兴了。”
岳季南老江湖了一听就明白岳不群话里有话,说到:“我们岳家世代都有人拜入华山,更是出了肃公与不群两代掌门,家里的底蕴不群难道还不知道?
我的内功倒是正统华山内功,但与我岳家主修的华山鹰拳内外不协,百年来只有天资卓越的几个祖辈突破到内外合一的境界,但家中实在没有传承的突破方法。
我之前也全靠张真人派的几个弟子指点了两年多才能有所成就。
至于中麒,本来去年就准备修行金雁功中的轻功部分,但去年他弟弟,你应该叫二十一弟的中鳞,考取了张真人的示范学校初中,中麒不服气,准备复习一年在来考过,所以族里没敢轻易变动他的修习路数。”
当下车队在茶棚休息一刻,说了会闲话,岳季南不过于岳不**流了几句华山道门张真人的事情,未及细言便已重新上路。
不一刻车队来到了那纯阳观前。
岳不群稍事打量观前场景,却见观前整出一片约两三亩的平地,整齐有序地堆了约丈高的各种建材,旁边摆放几十架小货车。
微一皱眉,下山之时也曾路过此地,也见得了这些东西,却未引起自己过多注意。
想来常年在山上清修,待人接物与江湖经验实在浅薄,面对如此规模的修筑材料进出,居然毫未警惕。
那岳帮主是自己堂叔,与这纯阳观多有生意往来,想来是有些话实不便多说。
到得观前停下车来,那徐帮主自去寻观内道人勾搭,岳季南方才开口说话:“不群之前在山上清修,自是不会多管这些俗务。
今次不群下得山来,嵩山五岳会盟七战七胜,已是名扬天下。
如今回山,这山下周围道观庙宇与华山派关系复杂,不群想要振兴华山派,对这周边庙宇道观不得不多上一些心思。
华山纯阳一脉自从这位张祝张贺之,华山排字辈不言,道号飞玄的真人执掌以来,六七年间就已有大兴气象,不群要多加留意了。”
说话间那徐帮主却急急返身回来,身后跟了一个青年道人与二三十个力夫匠人,显是要相与卸车了,徐帮主尚未走近便远远丢下一句话来:“实实是好运到了,真人前几日已到了本观,恰巧岳掌门与我等同行,或可借岳掌门光拜见真人。
师父,你先与双儿交接,我去寻管事道长通报一下,找机会拜见真人。”
回身又走向观中。
岳不群打量了一下根过来的青年道人,近前方才见这道人虽然长得颇为高大健壮,矮岳不群也就半个头,但看清面相却实在稚嫩,约莫十一三岁年纪,算不得青年,最多也就是少年而已。
只见那少年道士,肩上扛着一些卸车用的工具器物,颇为沉重,但其呼吸绵长,步伐沉稳,武功显然已入了门庭,心下也是一惊,不由看了一眼旁边的堂叔岳帮主。
那岳帮主知道岳不群并不认识来人,上前一步也不行礼,只亲切的招了招手,然后动手帮助拿下少年道人肩上的工具器物,边说到:“双儿,真人今日真在此吗?却不知灵申道长今日可在?”
回头对岳不群言道:“这位道童是飞玄真人座下预备弟子,本来按千字文排行应是赐字名为’金’,但他正好本来就性金,于是众人便都叫他金双儿。”
金双儿答到:“申师兄正在前殿,徐叔已去寻他通传真人有贵客光临。”
说罢向岳不群与那女子深施一礼,却不是道礼,而是晚辈礼:“二位贵人便是岳师伯、宁师伯伉俪罢,请在前殿稍事休息洗漱。
申师兄正在通传内门,请真人安排正礼相迎。”
岳不群回礼答道:“如此便有劳了。”
那岳不群既然曾进过学,自然也是饱读诗书的,心下默算千字文,这’金’字竟排到了第四十一字。
虽然不明白这预备弟子到底是什么份位,但也大致明了其意,在联系方才所言那张灵申不过是个入门弟子,这预备弟子按照千字文排序,那张灵申这入门弟子既名’申’,难道是按地支排序的?
那上面不是还有按天干排列的十个弟子了?
这金双儿年纪尚幼,但武功已经入了门庭,根基却较那徐帮主扎实许多,言语进退之间也合乎礼数,隐隐约约不下世家子弟的教养。
可世家大族若教养出这等已可撑门立户的子弟,又怎舍得打发给道门去做个连名分都没有的外围弟子?
那徐帮主之前练的是外门功夫,年纪也不大,或没有看得出来,但自家堂叔,却是老江湖了。
而且方才言下之意,已经与这纯阳宫打了五七年的交道了,想必早已看了出来,难怪提醒自己对这纯阳一脉多加留意。
徐帮主的武功虽入不得岳不群的法眼,但其父子两代经营的华阴车帮,在这陕南商洛道上却是响当当的招牌,徐老帮主当年与自己的师父也是过命的交情。
况且华山脚下华阴县,本地这样的大帮派本来就是华山派的外围势力,与自家这位叔父的商洛帮一样是真正的自己人,华阴与商洛两帮正因依靠了华山这名门正派,所以才能发展的如此壮大。
自家堂叔商洛帮主岳季南收他为弟子,看来华阴商洛两帮合并之后的下一代帮主,便是这徐帮主了。
这次十几车建材的押运两位帮主一起出面,一方面是隐晦的告知自己这个华山派掌门,两帮合并及帮主人选。另一方面看来就是知道这飞玄真人已回华山,两帮即给华山剑派与纯阳宫牵线,也借用自己身份巴结纯阳宫了。
与张天师一直为天师道领袖一般,历代纯阳宫主都是全真道门领袖之一,虽不显名与江湖,但在道门和朝廷地位仅次于龙虎山张天师,隐隐还超过武当,底蕴深厚。
自六十多年前华山剑派开始剑气之争后,华山剑派与华山道门渐行渐远,魔教两次攻上华山,也未见华山道门出手。
岳不群自幼在华山修行,每日里见着的山上山下的道士师兄弟们也不知有多少。
平日里见得那些道士,也会打坐练气,会练拳练剑,看过那些道士练气练剑的功法,时常切磋交流,确实是全真华山一脉的气功剑术,但一个个练得中正平和,软软绵绵,他们与其说是练拳不如说是在练五禽戏而已,那极为中正平和的全真大道歌,即使是练上三十年,也接不下自家紫霞神功一掌。
但这飞玄真人座下一个连份位都没有的幼年弟子,修为根骨却能与徐帮主这等江湖上的一方豪杰媲美,这华山道门底蕴竟然如此深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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