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通宝慢吞吞道:“人人怕你个南霸天,我可不惧。”
南霸大怒,冲过去就是一拳,咔嚓嚓,拳劲将椅子打得粉碎,而欧阳通宝却已不知去向。
抬头一看,胖乎乎的他像一根羽毛, 单指勾住房顶上的横梁,轻飘飘荡来荡去,浑似没任何重量,脸上仍是笑咪咪的。
那横梁离地约莫有三四丈,南霸横练功夫一绝,轻功却不佳,跺脚大叫:“胖子!你给老子滚下来!”
欧阳通宝笑嘻嘻:“呵呵, 有本事你上来!”
南霸口中谩骂, 运劲狂跳,一蹦一蹦始终触不到那胖子的衣衫。
众人见此古怪情形,莫不在心里暗暗好笑。
“爹!”一个稚嫩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谈鸿儒楞了一楞,却是自己的独生爱子谈鹰,不知什么时候已站立在大堂门口,探头向这里边张望。
大堂与内室相连,想必小孩子听到喧吵,好奇之下过来看看热闹。
谈鸿儒三代单传,四十岁上头才得一子,自然爱逾性命、宠爱异常。
不过此子生性好动顽劣,谈鸿儒生恐其惹事生非、招致祸害,因此并不教授武功,反倒是延请名儒,授读诗书。
可小孩子天性难违,书房里整天子曰诗云哪里坐得住,三天两头故意跟老师作对,气得这些老先生吹胡子瞪眼,不过十三四岁年纪,已经气跑了八九个教书先生。
谈鸿儒赔罪赔礼无数, 头疼无比,再请他人,谈公子名声在外,荆州城内已无人应征了,只好听之任之。
幸好儿子虽玩心甚重,倒也没有在外惹什么大的事端。
谈鸿儒见爱子脸上红扑扑的沾了几块泥灰草屑,想必又是爬树弄鸟玩蛐蛐去了,心内轻叹,怜爱顿生,不忍当众斥责,温言道:“鹰儿,爹跟叔叔伯伯在谈论正事,你先自己玩去。晚上爹再考察你今天的功课。”
那少年笑道:“爹,孩儿今早经已背了几段论语、尚书。再说孩儿又不是小孩子了,刚刚几位叔叔的话孩儿在门外听得很清楚,既然是关系咱们门里的大事,让孩儿听听,历练历练又何妨?”
谈鸿儒脸色一沉:“不得胡闹!”
叶星士笑道:“少公子年少弱冠, 却有吾辈侠气, 诚可喜可贺哉。”
少年施礼道:“叶伯伯好, 各位叔叔伯伯好。刚才大家说的是魔教的事情吗?”
谈鸿儒斥道:“鹰儿!”
叶星士摆摆手道:“老谈,生死攸关,不必做妇孺状,让鹰儿听听也好罢。”
谈鸿儒一声长叹,正待开口。忽然一名劲装结束的汉字匆匆入内,伏地禀报道:“启禀门主、各位掌门,魔教使者驾到!”
众人震惊:什么?魔教的人这么快便杀上门了?
听得厅外一个阴测测的声音说道:“魔君玉牌到!十帮九派速速接旨!”
十帮九派密议未定,魔君玉牌已经驾临,登时阵脚大乱。
惊惶者有之、淡然者有之、愤然者有之、四顾者有之、茫然者有之、吵闹者有之。
眼见大厦将倾、大祸将至,谈鸿儒与叶星士双目相顾,霎时心意相通,振衣起座,凛然道:“诸位稍安,我等一同出迎!”
厅堂内喧声渐停,余者脸有愧色。
谈鸿儒环目一扫,当先步出,叶星士其后,数十人齐齐拥出。
荆州门大门外旗杆下,停着一座诡异的轿子。
寻常轿子不过木头所造,这亭轿子却是浑身精铁所铸,内外黑色布帘遮得密密实实,四名健壮的昆仑奴分立四边,纹丝不动,如同四根黑桩,太阳穴均高高突起,一看便是武功精湛的外家高手。
十帮九派众人门外列成几排,各自惊异不定。
谈鸿儒拱手施礼,长声道:“不知贵教使者光临,有失远迎。敢问使者此行有何吩咐?”
“嘿嘿,都在这里了,很好,很好,省了老夫一番奔波。”轿子中那个阴森森的声音说道,“请各位门主掌门接魔君的玉牌罢!”
“吾等不过一众微小派会,平时以养家活口、维持地方而已,实不配领受贵教的尊贵玉牌,还请使者包涵见谅,回禀魔君。”谈鸿儒正色道。
轿中人冷冷道:“不接玉牌,后果如何,诸位应该明白。嘿嘿,何况各位聚众密谋,欲不利于本教,那更是死罪上加死罪,我东天一教如日中天,你们米粒之华,也妄想争辉吗?谈门主,你满门老小,家产遍布城中,你可要好好想清楚了!”说到后来,语音转尖,语调凄厉。
谈鸿儒不由得打了个冷战,硬起头皮,执礼更为谦恭,回道:“贵教美意,我等本应奉命。十帮九派,实在是平时散漫惯了,兼之本事微薄,不足以担当大任,并非刻意和贵教为敌。”
“大伙儿过的都是刀头上舔血的营生,”南霸忍不住大叫:“尊驾不如露一手功夫,如果胜过咱们,再奉命也不迟啊。”
“谅老夫不出手,汝等也不服!”轿中人一笑道:“在场各位如能档我失魂鬼爪三招,我即刻退走,绝不食言。”
“口气好大,我来了!”南霸大喝一声,擎出随身兵器三尺雷公突,挺身猛攻。
对面轿帘轻卷,一根又黑又长的铁链鬼魅般飞来,铁链尽头,乃一精光闪闪的钢爪!
寻常高手以鞭索等长兵器对阵,一般采用直击或者横扫之势,以增强力度及攻击范围。
但此索却是盘旋状卷来,更无劲力划空的声响。
南霸断喝声中,雷公突已正中钢爪。
众人心中一喜:此南霸外门功夫在十帮九派中号称第一,力大无穷,只要击开索爪,便能为众门派争取一线缓和的生机。
却听得南霸一声大叫,暗含痛楚,庞大的身躯向后跌落,早有几人抢出接住,只见他口吐鲜血、全身瘫软,双手双足胸口现出五个爪痕,衣衫破裂,伤口深可见骨,何以一招间落败,竟无人看清。
其余各人心头大震:这魔头功力好高,恐怕在场无一人能抵挡。
谈鸿儒面色转白,缓缓道:“尊使好武功,老朽不才,愿领教阁下高招……”
话音未落,身侧一人疾快抽出他腰间的青锋宝剑,轻叱道:“爹,让孩儿来挡他一招!”
谈鸿儒大惊:“鹰儿不可!”哪里阻拦得及?
那少年已如飞一般跃上半空,电射铁轿,迅如燕翔,轻捷如意,手腕一抖,剑气横生。
叶星士等脑中闪念:老谈家的文弱小孩何时学了身高明武功?
轿中铁索再次挥出,来势好快,叮的一声,剑爪相击,失魂鬼爪忽化为五道真气,分袭少年的手足胸口要害!
轿中魔头寻思,此子年纪幼小,功力平平,只需三成功力,管教这黄毛小儿筋断骨折、吐血身亡。
但奇异的事情发生了,剑爪相触,剑中的力量霍地消失,钢爪去势一滞,同时另一道怪异的剑气刹那间从无而生,有如一道屏障,卸开五道鬼气,更诡异的是:还有第三重真气,如针尖般破空飞来,嗤的一下轻响,将帘布划开一道小缝。
总算少年功力尚浅,招式虽怪,内力却不高,不然剑气攻入轿内,吃亏的倒是轿中之人了。
少年身形转折,借力轻轻飘开。
轿中人一时轻敌,惊讶之下,不再发招,喝道:“剑心三叠,这是司空跋扈的独门功夫,小子,你乃何人门下!”
少年胸口尤有些血气翻腾,所幸青锋剑尚未脱手,啊了一声应道:“我么……我是荆州门下……”
他不晓得江湖上的切口应对,一时踌躇,朝父亲之处瞄了一眼。
轿中人心想:从小孩口里也盘问不出什么缘由。哼了一声道:“十帮九派竟有此等人才,既然诸位有南天魔教撑腰,我们就此别过、后会有期了!我们走!”
那四个昆仑奴一言不发,抬轿便行,转眼间消失在长街尽头。
余下各人你望我、我望你,又惊又喜。一场弥天大祸想不到如此收场。
谈鸿儒心中疑虑不休,向儿子招手道:“鹰儿,你过来。”
那少年笑道:“是,爹!”
正待走近,忽而脸色一变,道:“不好,和师父的约会迟到了!爹,孩儿去去就来!”将手中剑一扔,从人群中一钻,拔足便往大门里跑。
谈鸿儒哪里喝骂得住?那少年一溜烟就不见影了。
少年不理会老父在身后斥骂,飞似的穿过厅堂,溜过后院,从后墙的一个小角门跑出,然后穿街过巷,离闹市越来越远,不多时,已跑出城外。
少年不走官道,却走小径,趁四野无人,展开轻功,紧赶慢赶,穿过树林、田野、荒村,最后在一个无人的坟堆前停下来。
坟堆的周围皆是半人高的荒草从,坟侧是几棵枯木,枝节上零零落落挂了几片绿芽,显得无精打采。
四周虫声唧唧,不见半个人影。
少年左顾右盼,像是在寻找什么,心道:“师父呢?他老人家到了吗?都怪魔教的人,累得我迟到了。师父会不会不耐烦先走了?”
每隔几日下午的这个时辰,少年都风雨不改的赶到此地,跟一位神秘人习武,此事他从未告知任何人,包括自己的爹娘在内。
偏偏今天因为东天魔教特使的事情误了时间。
“呵呵……”数声,从坟堆后面淡淡的雾霭中现出一个身影。
来人身材不高,身形矮胖,脸下一部短须,双目精光闪闪,自有一种颐指气使、睥睨一空的气势。
少年大喜,倒头便拜:“师父你好!徒儿以为您今天不来了呢。”
那矮子道:“乖孩儿起来罢!咱们爷俩好好聊聊。”
少年一跃而起,那矮子微微一笑:“刚刚跟人家动手了吧?”
少年道:“咦?师父您怎么知道?”不好意思搔搔头:“那个怪人口气好大,我一时忘了师父说过,不要轻易跟人动手的嘱咐。”
一五一十,把刚才发生的事情细述了一遍。
那矮子道:“轿中人向来独来独往,想不到也为君无伤所驱策,嘿嘿。”
少年道:“那怪人叫轿中人吗?难怪他一直呆在轿里不肯出来。他的武功很厉害啊,不过我也跟他过了一招。”
那矮子道:“你是小孩子,他自重身份,不会全力出手。下次见到此人要当心了,你虽然是个练武奇才,毕竟年龄幼小,功力有限,现下还不是他的对手。再过三五年就不好说了。”
少年喜道:“再过几年我能打赢他了?我看我爹和十派九帮那些掌门挺怕他的。”
那矮子自负地哼了一声:“我教你的,虽然不算天下第一的功夫,也差不多了吧?十派九帮那些不入流的玩意算什么?等你年纪再大点,功力再深点,江湖中还真没几个是你的对手。”
少年道:“上次您教我的剑心三叠挺有用的,今天那怪人的铁爪招数古怪,也被我险险挡住了。”
那矮子摇头道:“小孩子家懂什么?剑心三叠何等神通,仅仅是防御的招数吗?看仔细了!”
伸出左手食指,在身侧的一座石墓的顶上轻轻一点,咔嚓嚓几声细响,偌大的石墓从顶上到基座龟裂开无数道细缝,跟着又是咔咔几声,连石墓周边的地面也现出十几道缝隙。
小小一个指头轻点,竟有巨斧开山劈石的威力!
少年喜不自胜,道:“师父好厉害,您的手指难道会变戏法吗?”
那矮子肃言道:“使力连环相生、层层递增,我的手指加诸石身,石头自然有反向之力道,我力加石力,为一叠也;一叠之力加一叠之力,为二叠也;二叠之力加三叠之力,为三叠也;如此瞬间反复,类大江大海前浪推后浪,沛莫能御,天下无阻挡之力!”
少年道:“徒儿明白了!师父虽然看似一点,却已经发出几十道的内力,反复催生,最后连再大再硬的石头也抵受不住。”
那矮子又细细解释如何发力借力如何连环相生的心法,少年一边倾听一边谨记。
忽然叫道:“不好,我爹他们刚刚接到了东天魔教的玉牌,如果不听号令恐怕有危险,师父你得救救我们荆州门!”
那矮子嘿嘿一笑:“乖徒儿放心。别人怕东天魔教,你师父我可不怕!我早就暗中安排好了。杀无赦令,难不倒我司空跋扈吧?”
抬首向天,神态自若,轻轻自语道:“残局,残局,虽是一局残局,也有反败为胜的机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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