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王本来想享受手中猎物垂死挣扎的恐惧和绝望。
但渐渐地,方渐飞的眼中从最开始的惊惶、愤恨,慢慢地转化为伤痛、无奈,又慢慢地转化为坚毅、不屑,最后变成了坦然、淡然。
他毫不畏惧地与魔王直视,如果他内力仍在,手中有刀, 他将毫不犹豫地劈向对方,哪怕是飞蛾扑火!
魔王哈哈大笑:“小家伙有点胆色!你他妈的运气好,本来吃人这回事,老子真的不是唬你。不过我这几日破关在即,只能饮水,沾不得荤腥,所以你运气好,留你一条小命罢!”
他手一松, 方渐飞滚落在地。
方渐飞险些被他掐死, 大口大口地呼吸,慢慢爬坐起来,说道:“你,你到底是谁?”
那人说道:“你知不知道魔教?知不知道伤神常恨四个字?”
方渐飞低声说道:“师父说过,伤神常恨,说的是……说的是魔教的四大魔王,魔君君无伤,魔神英无神,魔王铁无常,魔圣奚无恨。十五年前,魔教分裂,君无伤创立东天魔教,英无神创立西天魔教,至于铁无常、奚无恨,应该早就死了。”
那人狂笑道:“老子就是铁无常!”
铁无常!
本身就是一个传奇的、令人闻风丧胆的名字。
有关他的传闻很多,传说名震江湖的魔教三十六煞,并不是由魔教三司之首司空跋扈所管辖,而是由铁无常统领。
更有甚者, 说得是三十六煞中,多数人武功经由铁无常点拨。三十六煞本身的本领已然惊人,那铁无常的武功更是吹得神乎其神。
即使是号称武功天下第一的君无伤,以及与君无伤相持十数年不落下风的英无神,都对铁无常忌惮三分。
君无伤曾有言:此人若是鬼,必定属于恶鬼中的恶鬼,若是魔,必定是恶魔中的恶魔。
又传说当年正道八大门派掌门聚集衡山封禅台商议除魔良策,铁无常闻讯而来,只身一人独斗八大高手。
八大高手份份落败,铩羽而归。(八大高手败于魔教,确有其事,但其中详情如何,并不广为人知,各门派都把此战视作奇耻大辱,绝口不提,因而外界众说纷纭)
更荒谬的是, 传说铁无常乃厉鬼转世, 喜欢将对手开膛破肚, 挖出人心而食, 种种怪谈,不一而足。
至于魔王的相貌,更是说法不一。
魔教四大魔王地位超然,即使是教主也无法直接号令,四大魔王行踪隐秘,极少出手,极少露面,就算魔教中人,见过其真面目的亦属少数。
有人说铁无常身材雄伟,目如铜铃,一张血盘大口,形状恐怖。
有人则说他生就一张青皮鬼脸,全身黑毛,铜皮铁骨,发硬如戟。
有人推测恶人未必恶相,说他斯文白净,一副文士模样,只是两眼散发邪光。
甚至有人猜想他天生侏儒,身形短小,吼声如雷,行走如飞……
正因为诸多传说奇闻,造就铁无常恶名远播、名震天下。
正道中人皆称之为“天下第一凶”!
方渐飞吃惊之余,并不十分惧怕,他已由生到死走了几回,经历种种惨痛和诡异,生死对于他而言,已经十分淡然。
他诧异的是:既然铁无常是魔教的四大魔王之一,又怎么会囚禁在魔教自己的囚笼里?
魔王蛰伏在阴暗的地下一十六年,有何深远图谋?
这些念头,不过在他心中稍微一打转,已经抛之脑后。
他的心中,还燃烧着熊熊的仇恨和不甘,还充斥着浓浓的杀意和怨毒。纵使面对的是鬼、是魔、是神,那又如何?
他抬起头,喃喃地说道:“原来……原来铁无常没有死。”
铁无常嘿嘿一笑道:“天下人都希望老子死,正教中人也罢,魔教中人也罢,那个不对本魔王恨之入骨?嘿嘿,老子还不是好端端活着。”
方渐飞苦笑:“活在这个地方,跟死了又有什么区别?”
铁无常哼了一声,说道:“此中原因,便不足为外人道了。不过老子闷在这个鬼地方,倒出于君无伤、英无神所赐。哼,小小囚笼,未必困得住我,但我魔功未成,还不是君无伤对手,贸然出去又有何益?”
方渐飞心想:魔王行事,果然深沉。
铁无常斜眼打量对方几眼,说道:“奶奶的,以前江湖上那些杂碎,一听老子名号,就吓得屁滚尿流,你小娃娃倒还算镇静,不错不错,哈哈!”
方渐飞心头莫名其妙浮起几分悲凉,说道:“我与前辈无冤无仇,惧从何来?何况我是无名小卒,废人一个,想来不入魔王的法眼。”
铁无常冷冷道:“你错了,若是无冤无仇就不加害,世间的恩怨纷争又从何而来?世俗之人,多是欺世盗名、阴险狡诈之辈,这些人通通该死,哪天老子杀出去,管他妈什么君无伤、英无神、什么名门正派,都不是好东西,个个该杀,老子号称:无常,杀人从不讲理由。”
方渐飞凛然道:“滥杀无辜,岂能为天下人所容?”
铁无常狂笑道:“哈哈嘿,什么正,什么邪,孰可分清?人性本是恶,见利忘义、喜新厌旧、欺软怕硬,乃是天性。偏偏故作正派,以礼义廉耻作为束缚,其实心中邪念仍存,这就是世人!弃礼教不顾,依天性做事,便是魔,披道德之名,行邪恶之事,便是圣,世上此类伪君子太多了,正好让老子杀个痛快!”
方渐飞盯着他缓缓说道:“莫非魔王不是世俗之人?”
铁无常戟指狂叫道:“去他妈的是与非,尽是骗人鬼话!呸呸,老子本来就是妖魔恶鬼,做的就是邪恶之事,老天爷也管不着!”
他一边狂叫一边扯动身上的铁链,当啷当啷作响,目露凶光,仿佛全身有无穷无尽的精力要发泄出来。
方渐飞见他狂态可怖,不由地退开几步。
哪知道铁无常蹦跳大叫了一阵,却忽然安静下来,目中闪烁着两片鬼火,邪邪而笑,说道:“小家伙大言不惭,你的心中,一样充满着杀人之念,对不对?”
方渐飞默然,想到自己的血海深仇,感触万分,一时无言以对。
铁无常道:“你的仇恨,已经像毒蛇一样缠住你的身体,缠住你的心,怎么也摆脱不了。既然摆脱不了,又何必苦苦压抑它呢?还是任由它恨吧。”
他的声调阴阴沉沉,带着一股魔力,方渐飞忍不住重复他的话道:“还是任由它恨吧。”
铁无常道:“现在你我心中一样有深仇大恨。而只有我,我铁无常,才能解决这些仇恨,小家伙,我们来做个交易如何?”
方渐飞一惊,说道:“什么交易?”
铁无常笑道:“我可以助你脱困,还你自由,只要你应允我一个条件则可。这笔买卖怎么样?”
脱困?自由?方渐飞怦然心动,暗地里忖度:他是魔教的魔王,以他的能耐,不必欺骗我这个无名小辈,若能助我脱身,总胜过在这黑牢里度过余生。
又想:魔王高高在上,若无缘故,为何会帮助一个无亲无故的废人?莫非他另有什么毒计阴谋?
继续想到:脱出牢笼后又能怎样?我武功已废,单凭我自己,能对付龙门庞大的势力吗?能杀掉几乎天下无敌的龙鲲鹏吗?不过话又说回来,只要能逃出去,未尝没有渺茫的机会。
事在人为,龙鲲鹏武功虽强,总防备不了一个陌生人吧?
只要我找机会接近他,趁其不备,刺杀于他,难道报不了大仇吗?
再想到:不知那个魔头会提些什么条件,就算要我的性命,也没什么可怕的,反正我无亲无朋,烂命一条。
想到此处,不禁苦笑:他武功这么高,随时可以取我性命,我倒是多虑了。
铁无常像是看穿他的心思,说道:“你答应了?”
方渐飞一咬牙,说道:“不错。请问前辈有什么条件?”
铁无常悠悠说道:“我说过,小家伙你运气真好,正巧碰上老子即将破关,不然你就是我腹中之物。你武功稀松平常,对我也没有什么大用处。但满腔怨毒仇恨,倒和我有几分相似。我的条件很简单,既然做不了我的盘中餐,不如做我手中杀人的刀,保持这份仇恨和怒火,我让干什么,你就干什么,让你杀谁,你就要杀谁。”
方渐飞心下犹豫:难道他要我去杀一个不相干的人,我也要从命吗?岂不是违背了爹娘和师父从小的教诲?
转念一想:自己十几年来,没有过过一天幸福快乐的日子,不就是拜那些所谓仁人志士所赐?
自己受苦受难的时候,有谁体谅过自己,帮助过自己?
天下人皆负我,天下人皆可杀!
杀父杀母的大仇,无论未来怎样艰难委屈,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一定要报!
方渐飞点头道:“好,一言为定。但我武功全无,手无缚鸡之力,实在不知对魔王有何用处?”
铁无常大笑:“用处,要他娘的什么用处?老子只想天下大乱,越乱越好!”
他的声音转为轻柔,说道:“你看,只要你下定决心,有什么难事不能解决,有什么关口过不去?现在你心中是不是舒畅了许多?”
方渐飞觉得这几句话动听无比,字字打动心坎,温温暖暖的好不舒服,恍惚之中,他忘掉了身上的伤痛,昏昏地点点头。
铁无常的话音响在耳边:“恨由心生,要化解仇恨,只有用仇人的血来清洗它,所以,杀了他,杀了他的家人,让他感受和你一样的痛苦!”
“什么正、邪、是、非,与你有何相干,你的仇敌在高歌逍遥,你却在黑牢里受苦煎熬,这叫做天理吗?老天不公,何必去管?去找你的仇人,去杀了他。”
“记住,你和魔王做了交易,你是我杀人的刀。”
……
方渐飞的目光渐渐呆痴,身子一软,倒在地上,失去知觉。
他睡着了。睡梦中,周围全是黑色的血一样粘稠的液体在缓缓流动。
不知沉睡了多久,悠悠醒来,眼前仍是一片昏黑,分不清到底是白天还是黑夜,到底是现实还是梦境。
四周寂静,一丝声响全无。
方渐飞揉揉眼,想道:“莫非之前所遇竟是一场怪梦吗?什么地狱、小鬼、阎王、魔王,都是梦里的幻影?我在梦里和魔鬼作了一个交易,当真可笑啊。”
他用手一摸,大吃一惊,贯穿肩胛骨的铁链已经消失不见,伤口虽然肿痛,但已基本愈合,双手活动自如。
他自语道:“怪了,明明有铁链锁住的啊,那……究竟铁无常是真的还是假的?”
“醒了罢?”有人冷冷地说道。
方渐飞吓了一跳,只见两道饿狼一样凶狠的目光注视自己,原来自己仍在牢中,原来铁无常真的存在。
铁无常道:“你已经昏睡了三日,这三日,是我练功的紧要关头,所以不得不用摄魂术将你催眠。现在三日已过,我魔功大成,放眼天下,没有几个人是老子的对手了,嘿嘿!”
方渐飞骇然道:“三日?我睡了三日吗?”
正自惊疑,忽然从小腹中升起一股热力,直冲脑门,顿时头昏脑涨,只想大喊大叫几声,又想用力往上蹦跳。
有一种莫名的戾气自心内涌起,忍不住生出极大的憎恨厌恶,觉得周围的一切都是那么可恨,甚至于整个世间,都是那么面目可憎。
他不禁怒喝一声,跳起身来,感到腹中饥渴无比,嗓子都要冒出火来,他斜身一闪,跃到角落,右手一身,抓住角落中的一个活物。
那物在手中吱吱乱叫,却是一个硕大的老鼠。
方渐飞目光狰狞,两手握住一扯,将老鼠撕做两片,昂首将温热的鼠血注入口中。
鼠血腥臭无比,顺着喉咙往下,他只觉得肚中十分舒畅。
接着他狠狠地啃咬了几口新鲜的老鼠肉,生撕硬吞,甘甜无比,腹中饥饿感渐渐消除。
脑中慢慢恢复清醒,突然想到了什么,慌不迭把老鼠抛开,惊道:“我……我怎么啦,我的力气?”
铁无常邪笑道:“我已将你的铁链去掉,用真气愈合你的琵琶骨,虽然不能完全恢复你的功力,至少不再是废人一个。我往你的体内注入五道霸道真气,平时潜伏在丹田,只有紧急生死关头才能激发出来,魔王的刀,总要打磨锋利一点不是?你的仇恨越强烈,体内的霸道真气就越发强大,能不能手刃仇人,看你的造化了。好了,咱们离开这鬼地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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