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胜禁不住勃然大怒,不知死活的猖狂东西!难道他不知道自己手中的双刃阴阳斧乃是江湖上最出名的斧头之一吗?
他决定给对方一个惨痛的教训,这个教训可以让今日的事件变得更辉煌、更显赫。
当然罗,小家伙的死活不在彭胜的考虑范围之内。
彭胜阴着脸,心中寻思:该砍下对方哪只手、哪只脚。
彭胜大喝一声,阴阳斧兜头直劈,内力到处, 空气凝固,斧头破开蓬勃的气浪,隐隐带着风雷的闷响。
他的招式非常简单,但简单的东西永远最好用。
看来简单的招式,其实包含了无数招式的精华,它经过千锤百炼,又返璞归真,由繁琐回复自然。
斧头带起了劲风, 也带起了一片惊呼,站得最近的几个观众不由自主地后退几步。有几人掩住双眼,不忍卒看。
少年目光如同寒夜里的星星,在彭胜斧头扬起,将劈未劈得功夫,他忽地动了,快的不可思议。
众人来不及眨眼,他已然冲到彭胜跟前,胸贴着胸。脸对着脸。
沛莫能当的一招停止了,斧头悬在空中,在少年的头顶上。
少年与彭胜一动不动。
空气也静止。
刀刃有个小缺口的破刀,已从彭胜的胸口全部透了过去,又在背后伸出一大截,刀把紧紧地握在少年的右手,紧抵着彭胜的胸部。
众人惊得目瞪口呆,他们完全傻了。
刚才还不可一世、威风八面的彭大爷,一招已经了账。
少年低低地说了一句,话声隐晦,像耳边的呢喃, 即使站得最近的人,也没法捕捉到一个字。
彭胜却是听到了,脸上满是诧异的神色,圆瞪的双眼缓缓合上,长出了一口气,庞大的身躯颓然软瘫下来。
少年也长长的、长长的呼了一口气。
然后他蹲下来,不慌不忙,用死者的衣襟擦干净他的刀,又小心翼翼的包起,在众目睽睽下,起身扬长而去。
数日后,彭胜的死讯传遍江湖。
一个不大的院子,干净,整齐,豁亮,令人感觉舒舒服服。
靠墙处有一个兵器架,上面摆放着剑戟枪棍等,显得这是个练武人家。
但它不是一个普通的院子, 即使它看起来和其他宅院没有什么两样。
因为这里是春秋帮的内堂。
要到达此处,需要经过六道暗卡,能无声无息避过数道暗卡的人,春秋帮自认为没有多少。
之前不是没有人尝试过,但尝试的人都已经死了,他们的尸首,充其量埋在花圃下当肥料。
谁也不想轻易招惹春秋帮,因为招惹春秋帮等于送死,他们睚眦必报,会追踪对手至天涯海角,不死不休。
自从吞并了百战门、四海会、燕子坞等七八个小帮会后,春秋帮已经成为大江南北两岸、数十条水道、上百个码头数一数二的势力。
“当!”两根镔铁棍空中相击,火星四溅,使棍的人却倏地分开,各站一边。
那是两名劲装结束、身材高大的精壮汉子。
两人只是略略分开,跟着又挥棍斗在一起。当当当当响声不绝,显见二人武功不弱,但棍法平分秋色,互不相让。
公孙梦坐在屋檐下的一张虎皮凳上,观看二人练武。
他看得那样不经意,可见场中那两名汉子的功夫,还不入他的法眼。
他的手轻轻搭在旁边一张矮几的面上,时不时拿过一个小酒壶,慢慢喝上一口。
他的手白皙、柔软,指甲也修剪得干干净净,不像其他练武人的双手那么粗糙。
但这双看起来秀气的手一旦握起铁棍,便会令对手胆战心惊。
一棍在手,可令天地为之变色,河水为之断流。
即便是当今武林正道的翘楚、洛阳龙门的龙老爷子,对公孙的棍法,也要翘起拇指喝一声彩。
公孙的双手,除了握棍,还掌控者春秋帮内的生杀大权。
公孙梦本人,和他的双手一样,看似柔弱,实际上却很强硬。
他治下极严,从不讲情面。他一向认为只有严明的帮规、公正的奖罚,才能服众。
他很懂得创业难、守业更难的道理。
春秋帮能有今日的成就,是付出极大代价的,他没有理由不去维持,不去扩张,春秋帮的强势,建立在强大实力基础上。
而对于江湖人来说,春秋帮等于公孙梦,公孙梦就等于春秋帮。
二人斗得正急,公孙梦却皱了皱眉,喝道:“停!”
那两名汉子听到帮主号令,忙止了棍,退开几步,静候他的发落。
公孙梦沉声道:“拿棍来!”他旁边一名弟子说道:“遵命。”进了大厅,取了帮主的长铁棍,毕恭毕敬地奉上。
公孙梦的长棍,精铁打造,重达四十八斤,两端大,中间小,首尾有几排尖刺,类似加长的狼牙棒。
公孙梦板着脸,说道:“你们的棍法,就像两个小孩子在打架。用棍的要旨,不靠几分蛮力,应该要举重若轻。”
他身形飘飞到场内,铁棍一舞,挽出一个棍花,跟着,足尖点地,连连舞动起来。
四十多斤的铁棍,在他手里,变得轻如春梦。
点,戳,拖、扫、打、挡,抡,挑,铁棍犹如灌注了魔力,异常的灵动。
他已化身于棍影中,与铁棍融为一体。
这样的棍法,天下间又有几人能使?
一路棍法用完,公孙梦心中异常痛快,全身为之舒畅,踌躇满志,他仰天哈哈一笑,早上的阳光如此温柔,照得身上暖烘烘的。
不对,不对,怎么会有一道更耀眼的光,公孙梦眯了眯眼,下意识的用手遮挡。
不是阳光,而是一把雪亮的刀发出的厉光!
等到公孙梦醒觉时,那把刀已深深的深深的进入他的胸膛。
于是公孙梦发出一声世上最恐怖的怪叫。
暗杀者不等刀势停止,已抽出刀来,他足尖在公孙梦身上一点,又如来时带刀怒飞那样,疾快的弹射回去。
他来得突然,去得迅速,等到公孙梦手下反应过来,狂叫着追击过去,他早已成冥冥一鹤,远飞而遁。
又如地狱里逃出来的幽灵,悄悄然重新潜回地下,再也找不到踪影。
这个人,竟神不知鬼不觉地避过重重关卡,潜入内堂,在击杀了公孙梦之后,于春秋帮的合围当中,安然逸去。
他,莫非是个怪物?
又几天过去,江湖上带出传扬公孙梦的离奇的死状,这次他们讨论得最多的,是那个神秘的刀客。
不多久之后,这把刀又以同样的方式插入另外一个人的胸膛。
刀客脸上浮现一丝残酷的微笑,仔细擦拭着血淋淋的刀身,“第四个。”他在心里默默地数。
某一夜,方渐飞从梦中醒来,寒意太浓,他用外袍裹紧自己,抱紧了油布包,才觉得身上暖和了一些。
多年得流浪生涯使得他用成了一个习惯,那就是即便他入睡了,他也不曾放下他的刀。
他到过关外、塞北、大漠、草原,经历了许多风霜雪露,早已习惯了严寒烈风。
而此时,才刚刚入秋,他已觉得很冷,也许,是夜的清凉,是内心的寂寞,那无法排遣的寂寞使然。
叹了口气,他站起身来,仰望天上的星空。
天上星,亮晶晶。
稀稀落落的星,散发着柔和清亮的星光。映在漆黑的天幕,也映在涟漪的心田。
星语呢喃,星光如梦,一时间,幻化为一双温柔的眼睛。
哦,那是母亲的眼睛。
母亲的面容,多年来依然清晰。
星光闪耀在她眼眸内,孕育着春天般的暖意,那情景,好像用刀雕刻在方渐飞的记忆中,那样真实那样深刻。
母亲,母亲,请安抚我游子般沧桑的心吧,请驱除我内心的寂寞孤单的吧。
请你一直像星光一样照射着我,让我感觉上苍确实有那么一股力量,时时刻刻支持我,催促我,抚慰我。
让我不至于孤身独行,让我奋发向前,面对强敌。
星光闪耀,与孤独者契合,与独行者呼应。
泪水润湿了双眼,方渐飞低首轻轻啜泣起来。
暮云压檐的时候,吕仙客已经命人燃起四个火炉,搁在厅堂的四处,他将自己的身躯紧紧包裹在宽大的棉袍中,面壁而坐,脸上是一副沉思的神情。
天气入秋,格外凉爽,厅堂里面,一团融融暖意。
方渐飞带着他的刀,慢慢地踱进门来,好像外边没有一个守卫,又或者已经被他解决了所有的守卫。
他走的很慢,每一步都经过深思熟虑,每一步都像是面临生门或死关。
厅堂内扑面一股热气,恍惚间,他仿佛回到了昔日戈壁荒漠的烈日之下。
感觉仅仅是感觉而已。
吕仙客还在低头沉思,头也不抬,问道:“回来了?消息打探得怎么样?”
方渐飞回答了短短的三个字:“我来了!”
吕仙客像是从万年沉睡中猛地惊醒抬头,讶然道:“哦,你怎么进来的?阁下是谁?”
方渐飞平静地答道:“或者你应该问问门外的守卫,不过他们已经躺在地下,不会恭恭敬敬地回你的话了。”
吕仙客是威震西北一带的枭雄,他的手下,纵然不是江湖的一流高手,也是一等一的好手,居然被人无声无息地放倒,那么来人的身手必定不凡。
但很奇怪,吕仙客的脸上一点吃惊的神色也没有,就好像听到别人请客吃饭一样平常。
方渐飞不得不佩服他的镇定和城府。
吕仙客淡淡地说道:“这位小兄弟可姓方?”
方渐飞沉声道:“不错。”
吕仙客悠悠说道:“那么你就是原来沧州快意门门主方维侠的儿子了?很好很好,一个多月前,我收到赵适、彭胜、公孙梦等人的消息,他们都是死在一名神秘的刀客手下。我就断定是你做的好事。不错不错,能干掉那几个蠢材,你的武功真的很不错。”
方渐飞冷冷道:“十一年前,你们联手杀害我爹娘,杀我全家老少数十口,火烧我快意门,可曾想过会有今天?”
吕仙客居然点点头说道:“那是没想到。怪只怪我们下手不够狠,计划不够周密,才有你这条漏网之鱼。”
他仰天轻叹:“天意,天意,人在江湖,免不了打打杀杀恩恩怨怨,这些事情,迟早有个了断。你来的正好,也省得我花功夫去找你,我这个人很懒,不喜欢到处走动。爽爽快快的,你有什么要求,尽管说,如果时间地点不合适,你可以选择,对了,你用什么兵器?”
方渐飞傲然道:“刀,我自己的刀。”
吕仙客扫了一眼,说道:“刀不是什么好刀,不过,刀的真正威力,不在于刀的好坏,而在于用刀的人。你能击杀赵、彭、公孙等人,想必刀法不差。但用来对付我还不够,我并不是狂妄,因为在情势上,我占天气地利人和,而你并不熟悉这里的环境,不清楚我的底细。更何况,我练的武功,恰好是用刀用剑者的克星。”
这个人太沉着太冷静了,方渐飞不由得心中暗暗戒备,心想:不要被对方的言词所影响。
说道:“生死相搏,相差只有一线,你说的话,为时尚早。我只想问你一句,当年那个带头的恶贼到底是谁?”
吕仙客阴沉的脸上浮现一丝微笑:“这个人,乃是九天上的一条龙,非你我能及。你若是连我都杀不了,又何必再去找他?动手罢!”
话音未落,雪水般明亮的刀光已闪到眼前,吕仙客翩然飘起,当的一声,火花溅开,两人已经对了一招。
“好快的刀,但我的火焰令也不慢呀。”吕仙客手持一柄火焰状的兵器,口中赞道。
方渐飞心中一凛,这一刀,用的正是他搏杀彭胜、公孙梦的那一式,出其不意,快如电闪雷轰,而吕仙客居然轻轻松松挡开了。
他不由得想到了大漠,想到了苍烟,想到了落日。
还有落日刀法。
落日刀法,顾名思义,而大漠的落日,又是何等的荒凉!
方渐飞刀势又起,这一次却舞得很慢,很无奈。
长风吹沙,尘土弊天,在茫茫的荒漠中,孤独的旅客面对黄昏一轮残阳。
光线渐渐昏暗,以至于他低头看时,竟没有发现自己的影子。
残阳。
寻不到自己的影子,那是何等的寂寞!以至于吕仙客也要挥动火焰令,化为百朵、千朵的火焰,才能化解这浓浓的寂寞凄凉。
方渐飞的身躯在空中转折,有扬起一片凄美的刀光。
刀光中,没有眼前的仇人,只有那片血红的云彩,覆盖了半个天空,蔚然壮观,连火焰令散发出的红光,也淹没其中,没有半点痕迹了。
血红色的晚霞,为什么如此短暂,过不了多久,就要变灰变黑,竟不肯为离家的游子多做停留?
晚霞。
吕仙客那仿似穿花蝴蝶、分柳飞燕的身法,也迷惑于那一刹那的壮丽,不得不以手中的火焰令,激发出一道金光,挡住那一抹悲壮的美。
晚霞逝去,暮色四面掩来,天空中剩下的,是切割得七零八落的微光,镶嵌在黑云的边上。
这时候纵使有影子,也辨认不清,因为整个大地都是一片阴影。
日暮。
暮色包围中,吕仙客长啸一声,冲天飞起,嗤的一声轻响,长袍下摆的一角为刀光削断,飘落地上。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