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清韵一拍脑门,说道:“唉,少不得和范谦交涉。你说的是哪一个啊?”
秦虎道:“乙组的老十七,他在京城待过一段时间,耳目众多,打探消息是一把好手。”
他心中盘算,先把老十七弄过来,过段日子,再把丘十一拉扯上。
京中水深,有两个过命的兄弟帮扶,有一文一武两大好手在身边,万事大吉也。
许清韵思索片刻,说道:“事情好办,京城衙门缺一个八品的司录主事,那个位置,专管衙门的文书往来,最是个消息灵通的好去处。”
秦虎心满意足,谢过副都指挥使大人。许清韵清清嗓子,说道:“你坐下,我与你细说京城的局势。”
话说天朝拥有禁军六十万,其中又分为地方禁军和中央禁军,地方禁军主要负责镇守边境、屯驻重要的州府,中央禁军则负责拱卫京城。
中央禁军三十万人马,除了三万御林军作为皇帝的亲兵,守卫京城及皇宫大内,另外二十多万禁军分别驻扎在京城四围各个大营及周边的州县,由荣亲王以京师兵马都总管的名义统领。
三万御林军直属皇帝管辖,其统领即大名鼎鼎的军中名将、京城第一高手米横野(御林军统领是俗称,正式的官职是殿前司都指挥使)。
除了千余御前侍卫作为皇宫内宿守卫,其余人马分为八个军,分别驻守内城和外城,又称为内四军、外四军。
内四军是天胜军、天武军、龙腾军、凤翔军,外四军是神卫军、昭武军、虎翼军、广德军,各军设统制或副统制管辖。
(注:皇帝的护卫军,西汉称为羽林军,唐代设十六卫,宋代称为禁军、禁卫,御林军应为民间俗称,其名字不见于《二十四史》)
枢密院掌管兵籍、虎符,但禁军调动、重要将领任职,还需要皇帝的旨意。
将领统兵,但没有调兵权,枢密院、兵部有调兵权,但又不统兵,皇帝通过皇室宗亲、枢密院和亲信大将,相互制衡,牢牢掌控禁军的军权。
为防止武将权力过大,天朝扬文抑武,军中的正印官,往往由文官兼任。除了极少数例子,武官一般只能担任副职。
讲述了本朝禁军的情况,许清韵说道:“庆王、信王、康王暗中角逐,庆王的身后,有工部、刑部,信王的身后,有户部、吏部,康王的身后,只有礼部,因他的丈人,乃吏部侍郎小杜大人也。兵部则首鼠两端,做墙上观。但无论谁来当这个太子,都必须取得荣亲王和米横野的支持。皇上没有明确表态,这两个人也不会表态。局势就是这么微妙。”
秦虎微笑:“大人莫非忘了,有小朝廷之称的三大会馆?”
许清韵赞许道:“然也!朝中官员,有三四成来自江南、两浙、江西三路,其中又不乏范、宋、张三大门阀家族的影子。三大门阀从前朝到本朝,兴盛数百年,人才辈出,俊杰鼎盛,抱团结党,已成尾大不掉之势。京城的江南会馆、两浙会馆、江西会馆,背后就是三大门阀的人在主持。凡是这三路出来的官员,或者有关的同年同榜、门生、故吏等人,都喜欢往会馆里跑动。攀交情、找靠山、寻盟友,谈论朝政,饮酒作乐,热闹非凡,故有小朝廷之称。”
秦虎道:“三大会馆,想必安排有咱们的人吧?”
许清韵道:“哪能放过?三大会馆是甲组重点盯防查探的地方,放的线,下的钉不少。只要皇上愿意,哪个人前几日说了哪几句闲话,咱们十七卫都能记录的清清楚楚,呈报上去。当然,重要的商议,都在私底下秘密进行,需要花点心思打探。”
秦虎心中一动,想道:兵部的宋大人乃出身于宋氏世族,吏部的何主事属于信王一党,副都指挥使今日这个茶局,到底有几个意思?
见秦虎如有所思,许清韵说道:“三大会馆的事情,自会有人向你禀告,你先不用理会。其他甲组兄弟如何联络配合,我稍候再做布置,会派专人通知你。你先做好走马上任的打算吧。”
秦虎闻言抬头,笑道:“不知道大人安排属下什么职事?”
许清韵正容道:“外四军,神卫军六品统制!”
十七卫是皇上的亲信,御林军是皇上的亲兵,如此安排,顺理成章,秦虎也不以为意。
不过骤然从一个小小的参军,变成领兵数千的御林军统制,他心里还是觉得有少少意外。
许清韵见他若无其事,神色如常,心想:此人果然有大将之风。说道:“还有一事,我拟将你的名字列入比武名单中。这件事,都指挥使大人已经同意了。”
秦虎又吃惊又好笑,说道:“属下武艺稀松平常,大人不是说笑吧?”
许清韵挥挥手道:“少在我面前装痴扮傻。都指挥使大人说了,以你的武功,胜出绰绰有余,毕竟军中猛士,比不得江湖上那些绝世高手。你赢了西凉人,那么御林军统制的官职更加名正言顺。”
秦虎道:“那属下只好拼了小命,想方设法痛揍西凉人一番。”
安排完毕,许清韵亲自送秦虎到大门口,方才止步。
府里的管事都诧异:不知这个年青人什么来路,大人如此看重,刚才兵部、吏部的老爷,也不过送到中厅而已。
秦虎出了门,摸摸鼻子,心想,京城好戏连连,热闹还在后头呢。至于什么统领、统制、将军什么的,他倒不放在心上。
旁边早有人牵过他的坐骑,扶他上马。
那是黯然销魂楼的鬼面将,这些日子他亦步亦趋,寸步不离,秦虎到哪里他跟到哪里,像个吊靴鬼,说是奉了楼主的命令,保护秦虎的安全。
鬼面将常年带着一张死气沉沉的面具,只露出眼睛口鼻,实在有碍观瞻。加上他讲话直通通的,不加修饰,和他交谈也没什么趣味。
秦虎暗地里给他取了个绰号:“囫囵木头”,和丘十一的绰号“闷嘴葫芦”有异曲同工之妙。
秦虎说道:“我想到街市上走走,你不用跟着,先回楼里好了。”
鬼面将道:“姑爷,楼主吩咐了,必须贴身伺候。”
无论对方说什么,他就是那一句。
秦虎恼极:“难道我去解个手,你也要跟着不成?”
鬼面将直愣愣说道:“无妨,我等。”
面对“囫囵木头”、“闷嘴葫芦”这等人物,能言善辩如秦虎,也无计可施,便由着他好了。
秦虎自顾自哼着小调,骑着马,在京城的街市上随意溜达。
京城乃当世数一数二的大城,规模宏大,人口稠密(据说人口有上百万众),运河通畅,商船云集,兼之坊市不分区,入夜不宵禁,城中商铺多达六七千家。
长街两边的屋宇鳞次栉比,有茶坊、酒馆、正店、脚店、肉铺、绸缎铺、珠宝铺、香料店等专门经营,此外还有医药问诊、大车修理、看相算命、修面整容、香火纸马等各行各业。
百姓们有的在茶馆喝茶听书,有的在看相问卦,有的在正店聚众吃酒,有的在街角空地斗蹴鞠、斗蛐蛐。轿马车船往来不绝,大小店招遍布街巷,处处繁荣喧闹,令人眼花缭乱。
峨冠博带的官爷、宽袍大袖的文士,小衣襟短的挑夫,华贵绸衫的商贾,低头捏袖问价的牙侩,牵骡拉车运货的商贩,各色人等,甚至高鼻深目、脸色黝黑、奇装异服的外邦人也偶尔碰见。
天朝陆路、河运、海运发达,与数十个外邦有商贸来往,如交祉、占城、真腊、三佛齐、吉兰丹、渤泥、巴林冯、大食、大秦、波斯、白达、麻嘉、伊禄、故临、细兰、中里、斯伽里野、木兰皮、高丽、扶桑等。
外邦运入的货物有象牙、珊瑚、玛瑙、珍珠、乳香、安息香、胡椒、琉璃、玳瑁等数百种,天朝运出的货物则有丝绸、瓷器、糖、织品、茶叶、铜铁器具等。
即使像北莽、西凉这样的宿敌,商路也没有断绝过往来。
秦虎走走停停,兴致勃勃,类似这般的烟火气、鼎沸声,他最为喜爱。
鬼面将拍马上前,扯扯秦虎的衣袖,低声道:“姑爷,有人跟踪。”
秦虎漫不经心道:“哦?”鬼面将沉声道:“对方是高手,有杀气!”他本身属一流高手,高手自然有高手的感应。
秦虎道:“放心,光天化日之下,处处车水马龙,他能怎地?”
鬼面将回首,目中利芒一闪,尾随跟踪的那人头戴斗笠,面罩轻纱,远远的看不清面目,从许府门口一直缀着到此。
见鬼面将有所警觉,那人快步走近附近的一条小巷,消失无踪。
秦虎、鬼面将返回黯然销魂楼,才进大厅,便见林夫人在上首坐着等候,面色不愉。
秦虎行礼道:“岳母大人你好!”
林夫人点点头,道:“贤婿,你回来得正好,阿晚不知如何,又大发脾气,还需你去安抚安抚。”
秦虎心想你们母女情深,连你这个阿娘都劝不住,我去了更是免不了皮肉之苦。
林夫人手抚额头,说道:“你们新婚燕尔,阿晚最听你的。哎呀,我有些头痛,先回房歇息。”话毕,拔腿开溜,径自走了。
秦虎拿精明的岳母毫无办法,硬着头皮回房,见林枫晚气鼓鼓的坐在窗前,一言不发。
秦虎深深一辑,说道:“那个不知好歹的,惹怒了娘子?待为夫去揪他出来,暴打一顿。”
林枫晚想笑,又努力板起脸,说道:“除了你,还有谁?”
秦虎摸摸鼻子,对于爱妻,他心中是又爱又敬又怕,嬉皮笑脸说道:“秦某该打!放着如花似玉的娘子不尽心尽力伺候,整天溜出去闲逛。娘子要出气,只管揍我几下,为夫绝不还手。”
林枫晚转身,瞪他一眼,说道:“我像是那种蛮不讲理的人么?再说以你的武艺拳脚,经得起我几拳?”
原来今日林枫晚外出散心,走不了多远,便被一堆闲汉街坊围观指点,议论不休,林家的婚礼轰动全城,而她的身份,更是最近京城街知巷闻的一大趣事奇事。
平时她男装打扮出行,何等潇洒?何等自在?换了女装,一时之间极为别扭、极为不适。
吃不住众人的私语窥看,只好半途打道回府。
想起成婚前意气风发,自由洒脱,成婚后倒是被困在府中,束手束脚。好不气恼也。
秦虎与她心意相通,明白她心中的苦恼。拉着林枫晚的手,在床沿坐下,搂着她的细腰,温言道:“慢慢来,不用在意外面的眼光。世人庸俗者居多,哪会明白你的志气?江湖上的好汉,敬的是林枫晚的武功、暗器和胸襟气度,佩服的是林家的名声,男子也好,女子也罢,不会有丝毫影响。像我师姐那样,一介女流,不照样贵为国师,号令天下门派?”
林枫晚心中渐渐安定,靠进秦虎怀中,轻声道:“其实我心中明白,只是一时气恼,忍不住发点娇蛮脾气。老虎,你不会怪我吧?”
秦虎笑道:“不怪不怪,林枫晚若是没了脾气,那还称得上京城十大高手吗?”
林枫晚嫣然一笑,心中的疙瘩尽数消散,说道:“你去见枢密院的许大人,他跟你说了什么?”
秦虎便将今日和许清韵的一番对话详细说了。
林枫晚坐直身子,凝视着他,说道:“御林军的统制,官职不低啊,阿爹以前在禁军中十几年,也不过做到营指挥而已。看来十七卫对你是着意栽培。”
秦虎托腮沉思,说道:“西凉使团不过几句龌龊,皇上为什么大动干戈?枢密院、兵部大费周折,选拔人手,安排比武,其中必有深意。”
林枫晚凤目如电,说道:“江湖上的明刀暗箭,不及朝堂上的波谲云诡。你以往在杭州,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人物,行事方便,现在站在台前,正面交锋,更需要步步为营,小心谨慎。”
秦虎哈哈一笑道:“秦某生就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胆子,何况有你在身边,还有楼里的支持,有十七卫的势力,怕过谁来?他如光明正大的来,我便堂堂正正的去,他如做鬼鬼祟祟的勾当,我便行绵里藏针的反击。惊蛰惊蛰,惊动的是地下的虫豸鼠蚁,对于九天上的青龙,大海里的巨鲸,大江里的游鱼来说,根本微不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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