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虎心想:去年来了个京城第二,今年又来个京城第三,小小的杭州,怎么尽和京里的这些大人物扯上牵连?
林风晚察言观色,留意到对方脸上的表情,说道:“秦大人一定诧异,我既不是官府中人,为何能调动十七卫的关系?”
秦虎说道:“公子请讲。”
林枫晚说道:“因为三十多年前,家父便在十七卫甲组任职,为皇上出生入死。他老人家从军中退役后,才创办的黯然销魂楼。多年来,十七卫的联络方式,并无太大变化,因此我才能联系上指挥使大人,寻求帮助。”
秦虎点点头,说道:“黯然销魂楼名震京师,公子武功高强,为何身陷此地陋巷?谁人又胆敢加害?”
林枫晚微微叹气,说道:“我身上,藏有一件要紧物事,事关家母生死、本楼存亡,但外间强敌环伺,人人都来抢夺,凭我三几个人的力量,难以自保。”
他诚挚的看着秦虎,说道:“十七卫直接听命于皇上,既不属于地方官府,也不属于军方,更不属于江湖势力,除此以外,我想不到其他更好更合适的盟友。”
秦虎心想:此人绝顶聪明,不容小觑。他用手指擦擦鼻尖,悠悠说道:“公子所指的物事,莫非是太玄阴符经?”
此话一出,那个叫蒯叔的中年汉子、绿衣丫鬟悚然惊动,中年汉子手握长笛,胖丫鬟抬起铁尺,两人的目光,都盯在秦虎身上。只要对方一有异动,即时便要出手!
但秦虎身体纹丝不动,神情轻松无比。
林枫晚挥挥手,示意两人勿要动手,随即轻轻一笑,说道:“大人眼光非凡,跟聪明人交谈,实在痛快。”
秦虎心想:我也是刚刚听闻此事,故意试探,不料一语中的。
当下说道:“秦某奉指挥使命,听从公子调遣,公子怎么吩咐,在下便怎么办事,再说公子乃我十七卫的亲属,在下只有襄助之意,断然不敢冒犯,诸位不必惊惶。”
林枫晚说道:“要将太玄阴符经平安带回京城,既不能惊动官府,也不能惊动江湖人士,大人可有什么好办法?”
秦虎不答反问道:“不知太玄阴符经如何落入公子之手?”
两人交谈至此,句句暗藏机锋,林枫晚话中套话,欲擒故纵,秦虎以退为进,反客为主,当真是将遇良才、棋逢对手,彼此心中都暗暗佩服,生出几分惺惺相惜之意。
林枫晚淡淡说道:“既然秦大人慷慨赴约,林某不妨直言相告。那太玄阴符经,本来就是我林家祖传之物,乃是我曾祖亲手所书。传到我祖父一代,流失江湖。此物神奇无比,外面觊觎之徒不知几何,但其中秘密,只有我林家子弟才能参透。”
秦虎道:“经书如何回到楼主手中?”
林枫晚道:“上个月初,阴符经在荆湖一带重现,落入其中一个门派掌门人手中,我听闻消息,立即率众前往索取,几经周折,几番血战,终于取回经书。但我带出来的门下十几个兄弟,也损失殆尽,只剩下蒯叔、大荷两人”。
他顿了顿,继续道:“此经关系重大,我必须在三十日内带回京城,不得已,只能拜托十七卫和秦大人了!”说罢深深一揖。
如此鲜花一般俊美的男子行此大礼,秦虎顿时吃不住劲,忙道:“公子请起,何须客气?秦某职责所在,自当竭尽全力。”
林枫晚凤目中电光一闪,掠过一丝戏谑的神色。
秦虎心想:怎么,难道这林公子还要我发个毒誓不成?
那个叫蒯叔的中年汉子插话道:“我家楼主已经坦诚相告,秦大人,你有什么方略不妨直讲。”
秦虎沉吟道:“嗯,要杀出一条血路,只有六个字:走官道,行运河!”
林枫晚眼睛一亮,说道:“愿闻其详。”
秦虎说道:“所谓走官道,指的是用官府的路子来遮掩耳目,而行运河,因为运河可以直抵京城,线路最短,最为便捷。每年秋冬,都有官船运送税银、炭敬、花石纲沿运河北上,经淮、汴入京,而且沿途有官兵押运,极为安全,我们就随官船走。”
“我寻思,要隐藏一件宝贝,最好的办法,不是把它藏起来,而是混在一堆东西当中,在光天化日下大摇大摆运走,所谓灯下黑,睁眼瞎,哪个贼子也意想不到。”
林枫晚与蒯叔对视一眼,赞道:“大人好计策!现在城内城外,有不少高手正在打探我们的落脚处,为免夜长梦多,还请大人尽快安排。”
秦虎说道:“运河的官船调配,归河道总督府转运司掌管,我倒是认识有几个熟人,我马上去打听一下最近船队的安排。”
林枫晚亮晶晶的一双凤目看着秦虎,说道:“有劳秦大人,不过现下我方人手不足,如果遇到突发变故,难以应付,大人可否召集一些得力的人员,以便沿途照应?”
秦虎也不推辞,说道:“好,请公子和两位稍候,我这便去安排人手和船只,傍晚时分,我们仍在此处汇合。”
林枫晚脸上浮起一种让人无法拒绝的笑容,说道:“那么黯然销魂楼上上下下,林某三人的性命,就交到大人手里了,我等在这里静候佳音,大人请保重!”
秦虎暗呼厉害,这林公子言语之间,极具笼络人心之意,兼之气度惊人,姿态谦和,与常人交往,往往三语两语,就能叫人甘之怡之,受其驱策。
京城的江湖,果真是藏龙卧虎啊。
秦虎匆匆出门而去。剩下三人你看我,我看你,那中年汉子首先发话道:“楼主,这个姓秦的,到底可信不可信?”
林枫晚微笑道:“我觉得这个人挺有趣的,应该有些本事,就是不知道他所说的法子灵不灵光。何况十七卫办事,向来雷厉风行,说一是一,信任度不是问题。”
中年汉子说道:“楼里的接应,应该早就派出来了,不过他们不知道我们现在的位置,事先确定好的几个接应地点,还有没有作用?”
林枫晚说道:“返京的路途,凶险万分,不能掉以轻心。未雨绸缪,事先的布置先不要动。乘船北上,如若不出意外,十余日便到京城了,但事情哪有这般顺利?我等必须做好随时弃船登岸,改变路线的准备。”
他转向一直不做声的绿衣丫鬟,温言问道:“大荷,你说呢?”
绿衣丫鬟呵呵一笑,道:“奴婢只关心公子的安危,公子去到哪里,奴婢就跟到哪里。”
林枫晚带着几分宠爱的意味说道:“你呀你呀,从小到大,就是懒得出主意,光长肉不长脑子,什么都靠我想办法。”
绿衣丫鬟呵呵傻笑,浑不在意。
这边厢秦虎离开小巷,牵了马,先去到城中某个酒馆,在窗边一块青砖上划了一个不起眼的羽毛暗记,标了个数字,然后快马赶到河道总督府转运司。
刚刚进门,就瞧见一张熟悉的面孔,暗道运气不错。
秦虎眼中那人是一名黑黑瘦瘦的官员,正在忙上忙下,指挥几个手下清点一摞摞的货物清单。
秦虎高声唤道:“老顾!老顾!忙什么名堂,还不快滚过来。”
那官员眯了双眼,看清来人,一溜小跑过来,笑道:“啊呀,秦爷,大驾光临,有什么关照老顾?”
秦虎问道:“知府大人有些私货,要送给京里某位大老爷,这两日可有什么船队?”
老顾如数家珍,板着指头说道:“明日安排有一组,不足一纲,只有十五条官船,运些税银、奇花异石,还有东海的珊瑚、珍珠、扇贝,还有一些江西路、广府路的瓜果,还有……哎,我想想。”
秦虎笑骂道:“我问你一句,你啰里啰嗦一大堆。怎么样,夹带些私货有没有问题?”
老顾赔笑道:“知府大人的东西,自然没有问题。都有什么好玩意?”
秦虎轻描淡写说道:“不过一些珍贵字画什么的,不占地方。”
老顾知道知府大人与河道总督的交情,当下满口应承。
秦虎说道:“还有一件事,有些为难,京里那位大老爷的公子,正在江南游玩,说是要坐咱们的官船顺道一同回京,看看沿途风光。有众官兵护送,正好威风一把。”
老顾搓搓手,说道:“这个嘛,这个嘛,好像不太好办。官船运送的,大多数是给六部的东西,还有一些给宫里的珍奇玩意,一向由官兵押运。闲杂人等登船,万一出个岔子,老顾可担待不起啊。”
秦虎暗地里递过一张银票,老顾匆匆一扫眼,连忙收到衣袖里面。
秦虎说道:“那公子哥不过带几个随从,还有我亲自陪同,你有什么不放心的?”压低声音,说道:“知府大人不放心那些私货的安全,命我一路护送到京城,亲手交到大老爷手里。”
老顾恍然大悟,连连点头,说道:“有秦爷带队,老顾我放一千个心,放一万个心,明日上午,你过来官船码头,我跟押运的校尉打个招呼,没有问题。”
秦虎见事情谈妥,调笑几句道:“老顾呀老顾,你说你当了这个肥差,怎么还是那么干瘦,家里的恶婆娘不给你饱饭吃吗?哈哈!”
老顾出了名的畏妻如虎,众人笑话惯了的,闻言只是嘿嘿一笑。
秦虎辞别老顾,随即赶往城中的河神庙。
杭州临江近海,河道水网发达,又是漕运的起点,所以河神庙的香火一直不断,热闹鼎盛。
求平安的、求财的、求收成的、求雨的、甚至求子的,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河神庙的前边热闹,河神庙的后院却是冷清,后墙靠着一处小河道,河水腥臭,水草丛生,据说早年间闹过水鬼,溺死过几个孩童,一般人都不敢靠近停留。
秦虎走进后院,四周断瓦残桓,衰草遍地,旁边有一处走廊,走廊里铺着一张破旧的草席,草席上踞坐着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子,一头稀疏的白发,上面胡乱扎着个髻子。
老头披着一件羊毛褂子,手里抓着一根鸡腿,鸡腿的皮肉早被他吃得干干净净,剩下一根骨头,犹自津津有味放在嘴边啃咬。
秦虎心中暗叫侥幸,幸好今日此人在此。大声说道:“老臭虫,近来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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