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富阳县到桐庐县富春江一段,约一百多里,奇山异水,风景秀美,天下知名
。这时一艘小型货船挂着一面白帆,缓缓行使在青青的江水上。
船头船尾堆满了木箱和货包,表面上与普通的货船毫无区别,但实际上,船舱里却无任何货物。
船舱里只有一桌一人,依靠在船舷的窗边,静静地欣赏窗外的景色。
那人身着黑衣长袍,体型高大,披散了头发,袒露出半边胸膛。此人眼眶深邃,鼻梁挺直,颧骨高耸,不类中原人士。
此刻他目光里透出孤傲冷冽的神色,口中轻声念诵前人文章里关于富春江的一段精妙描述:风烟俱净,天山共色。从流飘荡,任意东西。水皆缥碧,千丈见底。游鱼细石,直视无碍。急湍甚箭,猛浪若奔。夹岸高山,皆生寒树,负势竞上,互相轩邈,争高直指,千百成峰。
那人扣舷赞叹道:“南朝的山水,果然美不胜收,令人眼界大开!”他一面赞赏,一面止不住咳嗽,从袖中掏出一块白色丝巾,轻轻拭擦,丝巾上尽是点点血痕。
黑衣人正是昨日行刺信王的白袍刀客,名唤萧赤里,乃是北莽国第一高手,国师也律台的亲传弟子,刀法如神,名震大漠,号称北莽年青一代中最杰出的高手。他还有另一重身份,乃北莽狼帅萧拓的爱子,人称“少狼帅”。
北莽号称精骑三十万,骑兵雄甲天下。但实际上加上后备兵员以及附属部落、各个大小属国的兵马,兵员人数超过了百万。
北莽军队建制,与中原天朝类似,五人为一伍,数百人为一队,千人为一营,万人为一军,也有指挥、都指挥、节度使、枢密院等官职。
其中战力最强的,当属皇帝陛下的御前亲军,由本部落的人马组成,人数约在十五万左右,分为南、北、左、右、中五军。其中最精锐的一军,称为长生军,又号不死军,是北莽皇帝陛下的宿卫部队,领军统帅便是狼帅萧拓。
长生军由皇室宗亲、贵族、功勋大臣的子弟以及各地镇戍军中武功最好、骑射最佳的猛士组成,常年维持在万人规模,一有死伤,即时补充。
长生军既有严格的选拔,也有崇高的地位,平时担任皇宫的护卫以及皇帝出行巡游的宿卫。战时由皇帝亲自指挥,征伐四方。
长生军装备精良,每人配三到四匹健马,披轻甲,带刀箭,鞍挂狼牙棒,长短枪,攻城略地犹如推枯拉朽,攻无不克战无不胜,令人闻风丧胆,堪称北面草原及大漠最恐怖的一支力量。
关于长生军,北莽皇帝(中原称之为狼主)曾有言道:“朕之刀枪弓箭犹如遮天蔽日之密林。朕必以甘蜜养之,以锦衣衣之,以宝马骑之,以水草丰美之牧场封之,不使其牧场生有害之荆棘!”
长生军不轻易出动。此次奉命潜入中原,干谋大事,萧赤里深感责任重大,因此带了十六名精通刀法的营将及队长同行,号称“十六牙突”。
但大事没有谈妥,却无意中获知南朝皇帝最看重的皇子在江南巡视,一时心喜,欲行刺杀,引发南朝大乱,以策应北莽大军南下。
本来根据温如蓝提供的情报,他们选择的时机及地点都恰到好处,不料仍是低估了对方的实力,以致功败垂成。十六牙突,死伤过半,萧赤里中了那女道士一指,金身告破,心脉受损,只剩下两三个月的寿命。
那女道士武功已经高到难以想象的地步,唯有北莽国师亲自出马,方能匹敌。
萧赤里熟读南朝诗书典故,熟知南朝风云人物,但对于这个半路杀出来的绝世高手,却一无所知。
十六牙突是长生军未来的精英血脉,必须突破官兵重重搜捕,安然无恙带回北莽。
萧赤里绞尽脑汁,终于想出一条安全的回国路线。即从杭州沿富春江南下,过桐庐县后,弃船走陆路,然后绕行台州出海,从海路返回北莽。
他的撤退安排巧妙之极,杭州官兵搜捕的重点集中在北向的运河、钱塘江、杭州湾一带,萧赤里一行反其道而行之,正好避开对方,跳出官兵的重围。
窗外高山、丛林、江水一一闪过,萧赤里心潮澎湃,心想:南朝地广人多,沃野千里,气象与北莽截然不同。要征服眼前这片土地,不知要付出多少兵力多少代价。自己重伤难愈,只怕没有机会看到北莽大军马踏中原的那一日。
南朝的风光与北莽国迵异。萧赤里心怀故国,眼前的中原山水渐渐幻变为北方草原景象,四野茫茫,风吹草低,野花摇曳,牛羊一群一群间或其中。
草原很大,部落很多,而北莽本属草原上的一支大部落,人数虽少,骑**绝,对族群人口的质素要求甚严,初生婴儿中,孱弱的丢弃,只有健壮的婴儿才能存活下来,因而全族男儿皆强悍战士,征伐其余部落,无一不胜。
男童长到五六岁,必须熟习骑术、箭术、套马术,八岁开始练刀练枪,十岁以上须单身一人到北面荒原生活数个月,独自面对饥寒与野狼群,安然无恙返回部落后才能晋升为战士。
因此,成年的部落战士个个身体强壮、心志坚定、悍勇好战,战之,则以一挡百。
立国之后,壮者皆兵,兵民合一,“凡十五以上、五十以下隶兵籍,”荒原流浪的旧规被废除,其余风俗习惯,大多数保留下来,北莽骑兵天下无敌的缘由根植于此。
萧赤里十一岁那年,已经师从国师也律台修炼了三年刀法,同龄孩童中,几乎无人是他对手,他犹自记得的那一日,他整装收拾完毕,提着弯刀,走进萧拓的营帐,直直地盯着自己的父亲,沉声道:“父亲,请准许孩儿到荒原修炼半年!”
萧拓的反应还历历在目,他既不惊讶,也不恼怒,大踏步走到自己儿子的身前,儿子才十余岁,但身材高大,仅仅比父亲低了半个头。
萧拓的目光深邃,好像对面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座山石,一只苍鹰,一片苍凉的大漠,他重重地拍了一下萧赤里的肩膀,痛得萧赤里咧了咧嘴,然后大手一挥,喝道:“去,一年后再回来!”
从此萧赤里一人一马,一把弯刀,一张劲弓,数筒雕翎箭,独闯北部荒原。
大漠风沙如刀,数百里内荒无人烟,越往北去,牧草越少、北风逾烈,越过草原,进入极北之地,大地冰封千里,一望无际,积雪往往没过人膝。
雪山、大河、荒原、海一样辽阔的大湖,还有地狱里吹来的寒风。
当然,还有大熊、猛虎、野狼。
唯一没有的,是人烟。
天地褪去所有的颜色,眼前所有的一切仿佛被冰冻凝固。
萧赤里不在乎,不惧怕,祖先好战凶悍的血液在体内沸腾,他在荒野里练刀、在冰河畔练刀,在雪地上练刀,斗大熊,杀野狼,与凶狠无敌的猛虎周旋。
一年后,他返回草原,胯下之马已经换作一匹野马,身上衣衫换作狼皮,目光如鹰,整个人变得黑沉壮实,巍巍然坚如磐石。
他的刀法,变得简单粗旷直接,出招迅捷,无章可循,同龄人甚至少年一辈人当中,再无人是他三合之将。
又一年后,他破格进入长生军,成为皇帝陛下最强大的军队中最年轻的战士。不到二十岁,他已经晋升为军中少帅。
往事如烟,正当萧赤里神驰万里的时候,一名扮做船工的牙突掀开船帘入内,右手握拳平放在左胸处,弯腰行礼说道:“禀告少帅,有一只乌蓬小船拦在我们的前头。”
萧赤里神色不变,问道:“来者几人?”
那牙突面有惧色,声音发颤,说道:“船头只得一人,正是昨日玉皇山上那个女道士。”
萧赤里目射电光,喝道:“停船,靠岸,请道长上船一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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