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杀事件发生的次日,秦虎骑了匹黄骠马,重新回到案发现场勘查。官道上的几十具尸体早被杭州大营的士兵运回营地安置,马尸则就地掩埋。而一大早来来往往的车马,已经把昨夜道路上的痕迹踩踏得面目全非。

    秦虎摘下马鞍旁边悬挂的一个酒葫芦,仰头抿了一小口,拍拍马颈,说道:“老黄啊老黄,你可知道昨日的红尘万丈,今日就变成泥土飞扬,光阴苦短,世事多变,所以今朝有酒今朝醉,人生得意须尽欢啊。”那马撅起厚厚的嘴唇,咧嘴轻嘶了一声,好像表示不屑似的。

    秦虎把酒葫芦伸到黄骠马的嘴边,微微倾斜,那马低头伸出舌头舔舔,随即摆过头去,打了几个喷鼻,仿佛嫌弃酒质太劣,再也不理会那个葫芦了。

    秦虎讨好地说道:“我知道这不算好酒,好兄弟,将就一口,辛苦一下,咱们晚上再吃香的喝辣的。”

    一人一马跃下官道,朝不远处的小树林奔去。秦虎先围着小树林外面溜了一圈,然后沿着昨夜凶徒马匹留下的痕迹向前小跑。一边跑,一边低头查看地上的马蹄印。

    凶徒撤退的路线基本上是沿着小道和田野,那里人迹稀少,因而蹄印还比较清晰。马蹄印较少的那一道,应该是凶徒留下的。附近马蹄印较多较乱的那一道,便是昨夜追踪的官兵留下的。

    秦虎边看边比较两边的蹄印的分别,跑了一刻钟左右,秦虎心中已经有数,心想:画蛇添足,装的过了头,反倒露出了马脚。

    随后他不再低头查看地下的情形,策马扬鞭,加快速度,约莫半柱香的功夫,抵达钱塘江一个分叉河道的小渡口,这才停住。

    渡口无人无舟,此时清风徐来,水波粼粼,岸边芦苇波浪般起伏。远处的钱塘江白茫茫的,浩浩荡荡一路东去。江天壮阔,四野低垂,令人胸襟为之一爽。

    秦虎骑在马上,很有些意气风发的样子,说道:“老黄啊老黄,你说江湖上打打杀杀这些破事多没劲,与其争一时的名利,还不如有美女相伴,泛舟江上,小酌一杯哩!”黄骠马不知听懂了没有,翻了翻白眼,低头去啃腿边的几丛青草。秦虎也不管坐骑的反应,嘴里啰啰嗦嗦,自顾自说了半天。

    一人一马渡口停留良久,然后才朝杭州城的方向返回。秦虎没有进城,而是一路直奔西湖边望湖楼而去,望湖楼旁边,正是江南大名鼎鼎的歌舞行,鸣玉坊的所在。

    来到鸣玉坊附近,秦虎跳下马,牵马而行。这时候附近勾栏瓦舍的街道行人稀少,反而不如晚上热闹。才走到门口,里面正好匆匆走出来一个身形矮胖、商贾模样的人,那人低头走的急了,险些一头撞到秦虎的身上。。

    秦虎叫道:“老罗!急冲冲忙什么勾当?”

    那人抬眼一看,马上变了副面孔,满脸堆笑,连连拱手说道:“哎呀,原来是秦爷!”

    那个名唤“老罗”的胖子乃是鸣玉坊的罗总管,专门打点坊内歌舞团的上下杂事,由于经常出入杭州城里的富绅豪门府中应酬,见闻多,人面广,是三教九流中出了名的包打听,平日里和秦虎也极为熟悉,偶尔饮酒作乐也曾勾肩搭背、称兄道弟的。

    罗总管笑道:“秦爷,昨晚知府大人宴请宾客,你怎么不过来乐一乐?”

    秦虎笑道:“我杂事缠身,哪有你老罗清闲。走!一边喝茶聊聊去!”

    两人寻了邻近的一家茶馆,把马交由店里的伙计牵去喂草料,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便吩咐堂倌上茶。

    秦虎看似随意地询问起昨晚画舫里的情形,那罗总管应酬场面上的老滑头了,记心极好,一五一十将事情前后详详细细讲述了一番,当然其中不乏夸张之处,比如某某某的神色如何不对,某某某私底下的几句醉话,也添油加醋地说了个遍。秦虎边听边点点头,也不插话。

    罗总管说道:“那王公子,不不,应该是京里哪一位王爷,那模样,那风采,啧啧,一看就是了不得的大人物。不知秦爷你可认得?”

    秦虎微笑道:“老罗,不该你打听的可别打听,京城里水深得很,不比咱们小小的杭州城。”罗总管道:“是,是。”

    秦虎又问道:“刚才你奔丧一样的干嘛去?”

    罗总管立即唉声叹气,说道:“嗨,活该倒霉。这不就快天寒了吗,老板吩咐去北边置办了些皮货、毛领、山参、药材什么的,一方面坊里头的姑娘们也用得着,另外也可以孝敬一下各个府里的老爷太太。货车今早上刚到。也不知怎的,今天城门盘查得特别严,官兵增加了许多,凡是北边来的车马、货商全部仔细盘问检查。那押运的伙计等的不耐烦,牢骚了几句,嗨,连人带车全给扣押起来了。找谁说情也不行,我这不着急上火嘛。”他嘴里说话,眼睛却眨巴眨巴盯着秦虎。

    在杭州,谁不晓得小知府秦老虎的能量?罗总管早已经没了主意,天上却掉下来个救星,不指望眼前这位还能指望谁?

    秦虎用右手食指擦擦鼻尖,端起茶碗慢条斯理喝了几口,看到对面罗总管心急火燎的样子,嗤的一笑,说道:“老罗,你经手的钱货多,老实告诉我,平日里可有夹带私货、瞒税漏税的勾当?”

    罗总管满口叫屈道:“秦爷你冤死我了,老罗一向奉公守法,哪次进货采购,不到城门税吏那里乖乖申报的?”

    秦虎不再调笑,说道:“城门是巡防营管的吧?你去找巡防营的某某,就说是我交代的,货物里有知府大人要的东西,他准保放行。事了你请他吃酒便是。”

    罗总管要的正是这句话,闻言起身深深一躬,说道:“秦爷你可帮兄弟大忙了!多余的话老罗不啰嗦,改日到我那里,捡些什么好货尽管挑,要点哪位姑娘,听什么曲子,包在老罗身上!”

    秦虎说道:“客气客气,举手之劳而已。”罗总管慢慢坐下,眼睛笑得眯成一线,奉承道:“城里人人都说秦爷义薄云天、神通广大,跟秦爷交朋友,做兄弟,做事就是痛快。”

    秦虎说道:“好些日子不见如蓝小姐,她最近可好?”

    罗总管道:“如蓝小姐可是我们鸣玉坊的头号才女,寻常应酬轻易请不动,如秦爷有意,不若我想个法子给你们凑合凑合?”

    秦虎笑骂道:“你这狗头,想到哪里去了?如蓝大家名动江南,我可没有冒犯她的意思。”

    罗总管顿时释然,陪笑道:“嘿嘿,老罗掌自己的臭嘴。如蓝小姐么,平日一般很少出门,最近除了去过杜太师府几次,就是在排练一场胡旋歌舞。”

    秦虎眉头一挑,问道:“太师府?”罗总管说道:“是啊,如蓝小姐和杜太师的孙女是闺中密友,两人经常相约一起谈诗论画,亲密得很。这不,今日杜小姐还约了如蓝小姐到府中,据说是商议什么上玉皇山上香的事情。”

    秦虎“哦”了一声,又问道:“胡旋歌舞?那是什么缘故?”

    罗总管哈哈一笑道:“咱们杭州城首富何大官人的大手笔啊,他老母亲本月八十大寿,准备大搞寿宴。花了大笔银子,又死皮赖脸的求了几次,如蓝小姐才勉强答应。如蓝小姐说了,何家老太太江南的莺莺燕燕见得多了,不如排一场胡旋歌舞,让老太太看个新鲜看个热闹。”

    秦虎道:“鸣玉坊的舞姬,恐怕跳不出西域胡人的舞步罢?”

    罗总管说道:“如蓝小姐早有准备,托人从外地重金请回了一批西域的舞姬和乐师,大约有二十多人,早在五六日前已经抵达本地。”

    秦虎笑道:“胡人舞姬可有什么特异之处?”罗总管双眼放光,口沫横飞吹道:“不瞒秦爷,鸣玉坊美女如云,老罗见得多了,但那些舞姬与中原女子不同,个个高鼻深目,身材曼妙,皮肤像羊奶一样白嫩,双腿像竹竿一样修长,我见了都要流口水。美中不足的是,胡人的舞姬说的胡话,没有如蓝小姐讲解,老罗一句也听不懂,呵呵。”

    秦虎道:“二十多人都是舞姬?”

    罗总管道:“只得六名舞姬,其他十七八个是男乐师和随从。因为胡人语言不通,饮食也不一样,平时都自己单独住一个院子,甚少和我们往来的。”

    二人又闲扯了几句,秦虎告辞,拍马回城,罗总管自去巡防营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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