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没有江以华这个在她看来万能无敌的助力,她也要等返城后,仿江子实手写的信,邮寄给卞小烂那伙人巴掌扒拉不到的部门,以及报社记者们。
只这一个罪,就足够卞小烂将局子给蹲穿了,甚至还会吃枪子儿。
江以华三个字,时隔二十多年,于她来说仍旧是一个没有败绩的神话。
若非他时运不济,跟车的路上,遇上无恶不作的劫匪而英年早逝。江以华肯定用一生,继续谱写属于他的传奇。
太阳收敛其炽热,天边的云彩披挂上一层金黄,暮色渐渐攀爬的时候,江以华开着拖拉机突突地从通往城镇的另一个方向回来了。
他车上多了五个青年,他们长得高大壮硕,目光刚毅正气,一样的寸头,绝非普通人。
不过在他们脚落地的瞬间,一个个嬉笑着勾肩搭背地,又与农场知青没有两样了。
江以华笑着跟人略微介绍一下:“隔壁农场的同志,听说咱们上山整了野味,非得跟着来尝鲜。”
“我想着咱们不是去卞家庄村支书家做客,不差他们几个,反正他们都拎着好东西,咱们也跟着沾沾光。”
他一声吆喝,大家伙又爬上了拖拉机,池芸儿则坐在他旁边。
车斗里十来人,有男有女,都没有空着手的,这个拿十几个鸡蛋,那个拎一块肉,要么一包糖,要么一条饼干,甚至还有端着让厨房师傅给特意炒的菜。
那浩浩荡荡的架势,让她抿唇笑,“以华哥哥,咱们这样声势浩大地去,江子实会不会改变主意?”
拖拉机突突声音很大,她不用刻意压低。
江以华听力不错,挑眉道:“只有咱们俩去参加订婚宴,其余的人到村支书家里热闹,能碍着他什么事?”
“我们要是真俩人去,他反倒是担心咱们有什么后手呢。咱们将人手摆到明面上,他估摸心里还嘲讽咱们的愚蠢!”
池芸儿颇有体会地点点头。
江子实就像是电视里的主角般,觉得全世界都该围绕着他转,别人是傻子,唯独他聪明地过分,能将别人耍得团团转。
江以华继续叮嘱池芸儿:
“待会你跟村支书家的婶子坐一起,吃喝都与其他人一样,轻易别离开桌子,也不要单独吃什么奇怪的食物,也别喝酒。”
池芸儿竖着耳朵认真地听着,轻笑着点点头。
其实她也能猜测出江子实的现况,砖厂的厂长可不是普通人,砖厂的利润极为可观,但是能有多少上交给公社呢?
其余的部分则被厂长等人给私吞了,人有了钱,路子就广了,不然以砖厂这么臭的名声,怎么还能好好地继续经营下去?
江子实和卞村长想借刀杀人,可惜人跑了,这刀是借来难还。他们只能另想法子,将人骗过来,继续让刀逞威风!
他们这次说不定是发了狠,让她但凡进入到卞家村,就不会完完整整离开。
毕竟这里是偏僻愚昧的小山村,仍旧是错综复杂的家族盘踞,村民们在某一时刻拧成一股绳,让局子里的同志们都不敢轻易插手他们村的事情。
可以说村长振臂一呼,村民拖也能将池芸儿给送到屋里,任由人糟蹋!
池芸儿唯一能赌的事,村民对砖厂的反感,以至于村长和江子实不敢把事情拿到明面上来,而且村民也绝非他们手里指哪打哪的枪。
没有任何缘由,村民们也不乐意染上什么麻烦,更何况有村支书跟江以华的关系在,村长他们不会大张旗鼓行事。
池芸儿琢磨着,江子实和村长得做了好几手准备,计谋为上、武力辅助吧?
江以华见池芸儿一路都很沉默,以为她害怕紧张,笑着说:“我请来的几个朋友各有自己的绝招,护你周全不成问题。只要江子实和村长一家敢向你伸手,我就保证能打得他们伤筋动骨,没有下次!”
池芸儿抿唇笑着,“我信你,以华哥哥。”
江以华瞧着小姑娘看向自己的目光,盛着全然的依赖,内心火热得不行。
他一直信奉人有多大的能力,就要挑多重的担子。
他做好将自己奉献给组织,可他心如止水,一切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只有池芸儿,让他品尝到不一样的生活。
就好像沉寂许久的湖水,冰层消融盛入烂漫的春色,日子一下子丰富有了盼头。
这么瘦弱娇俏的丫头,他却觉得自己担负了整个宇宙的存亡般,容不得她有一丝一毫的损伤。
拖拉机驾驶座不算宽,俩人几乎手臂贴合在一起坐着。
六月末的夜晚乡间带着丝凉意,他们都穿着衬衣,能够透过单薄的布料,感受到彼此的肌肤与温度。
男人像是个火炉,有着焚天嗜地的嚣张,而女子温凉似水,柔柔软软地可以轻而易举撩拨着炉火。
江以华仗着大家伙瞧不见,明目张胆地与她的手十指相交,端得是一种羞人的缠绵。
池芸儿面上带着淡淡绯色,比天边的霞光还要妍丽。
拖拉机突突地一路开进村里,停在了村长家旁边的胡同中,十多个青年跳下车。
听到动静前来迎接的村长和江子实对视一眼,面色有一瞬间的难堪。
不过那些青年冲他们笑笑,跟江以华打个招呼,就与村支书离开了。
“哥,谢谢你,”江子实红着眼眶,动容地拍拍江以华的肩膀,又侧头看向池芸儿,“池芸儿,欢迎欢迎,平时咱们住在一个院子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冷不丁你搬走,大家伙都很不习惯。”
“咱们知青点都跟着缺少了生气似的。”
池芸儿唇角扬着笑意,摊开两个手掌,“子实哥,你不介意我们空着手来吧?之前说过,让你从借我的钱里扣两块钱了。”
江子实笑容一僵,“怎么会,你们人来了就行。我还惦记着你们那点礼金?”
说着他将俩人引到院子里,让池芸儿跟知青们坐在一起,而江以华则以他长辈的身份,跟卞家近亲为一桌。
很自然地把俩人分开,江以华笑着去门口继续欢迎客人。
他侧头看着那两桌上被人拉扯说话的人,眸子里带着股隐晦的激动,完美的人和物,是欣赏过后用来摧毁的,尤其是遮挡住他光华的江以华和池芸儿。
来参加江子实和卞玉敏订婚的,都是卞村长家的亲戚,他们住得近,大部分还都是在一个村庄里。
所以很快人就到齐了,菜一道接一道地摆上桌子。
秋天是收获的季节,靠山吃山,这时候的野味肥硕,像是野兔、野鸡、狍子等,但凡略微深入山林,就能收获丰富。
为了这场订婚宴,村长特意组人上山狩猎了一天。
知青这一桌是有陪客的,这俩人恰好帮完忙后,坐在了池芸儿的两侧,一个是村支书的媳妇,一个是卞村长的弟媳妇。
“春贵嫂子,这一桌都是咱们村的知青,我这当妇女主任的,跟他们熟得很。我陪着他们说话就行,你去那一桌,人少……”
支书媳妇笑笑,拉着池芸儿道:“这一桌确实人不少,人都快挤不下了,走,池知青跟婶子去旁边坐。”
“唉,春贵嫂子,”那妇人赶忙拉住池芸儿的衣服,“池知青平时大门不出的,能认识谁?”
“还是他们知青坐在一起有话说。”
春贵婶叹口气道,“草根他媳妇,还不是我家那口子,知道池知青是江同志的对象,生怕她吃饭慢了抢不着菜,非得让我好好照顾着?”
“你也知道我家那口子,别人借给他一根针,他恨不能还回去个铁棒。”
“他还认死理,我要是没挨着池知青,寸步不离地照顾,明儿个我能被他给念叨死!”
听到这话,那草根婶笑笑,谁不知道村支书那头倔驴,人好是真的好,不然也不能没费一分一厘,就让全村人都将他选出来。
草根婶没再说话,开始抢着帮池芸儿夹菜。
只是池芸儿笑着躲开,“两位婶子,我又不是小孩子,能自己夹菜吃,而且我胃口不大,稍微吃点就饱了。”
“今天饭菜不错,你们也多吃点,别为了我耽搁了。”
春贵婶笑着点头,“那行,小池你可要多吃点,今儿个烧菜的大师傅手艺好。”
草根婶子脸上闪过抹焦急,但她还是装着跟其他妇人一样,加入众人的抢菜行列。
另一边的江以华,以自己开拖拉机为由,清冷着脸躲开别人的敬酒,哪怕是喝茶也都是抿一口。
他其实跟江子实撕破脸了,也没有给对方继续做脸的打算,端着京都子弟的款,懒懒散散地看人都斜睨着,气人得紧!
村长给江子实打了个手势,俩人去后院装作上厕所。
“他们俩防得太严实了,咱没有出手的机会。”村长有些焦急,订婚宴都过半了,早早躲藏在厢房里的张厂长急得不行,装野鸽子叫了好几声了!
“实在不行,咱就在菜里用上药?反正吃不死人……”
江子实紧抿着唇瓣,摇摇头,“这个法子太冒险了。”
“哪怕咱们针对的是池芸儿和江以华,但是一个桌子的其他人也跟着晕倒,喝酒的就罢了,吃菜的老人孩子也跟着有反应。”
“咱们掌握不好量,少了没效果,多了出人命,谁担得起?”
“而且爹,你希望别人知道你手里有这种药?”
村长连连摇头,真是够麻烦的,他使劲地挠挠头。“那你说怎么办?”
江子实冷笑声:
“让玉敏把池芸儿喊出去,趁人不注意拿着沾药的帕子将人捂晕。”
“池芸儿太娇气了,单单玉敏就能制服她。”
“只要咱们能拖住春贵婶子和我哥,不需要多久时间,哪怕三五分钟,等他们察觉出来寻人的时候,但凡看到池芸儿被破了身,一切都完了……”
“呵,我哥和张厂长俩人对上,哪里管的上咱们呢?”
“到时候咱们就哭诉啥也不知道,玉敏被张厂长胁迫,是无奈之举。凭借着玉敏是我媳妇,他们还真能告到局子里?”
“院子里这么多人当见证,那时池芸儿的名声,别说在十里八乡烂个彻底,就是京都也能传得沸沸扬扬。”
“池家老两口特别要面子,估摸着他们只有早早退休一条路可走了……”
村长点点头,“对,咱们这么多人,还弄不了一个小姑娘?”
俩人是躲在阴暗里咬着耳朵说的,声音极小,将方方面面都考量到。
他们商量完若无其事地回落原来的位置,村长喊来自家闺女,笑着让她去厨房吩咐人再整几个菜,顺带着小声将事情给说了。
卞玉敏一怔,虽然她知道今晚父亲和江子实会出手,但是她没想过他们会将她给牵扯进来。
重生回来的她,颇为爱惜羽毛,但是她为了前途也会不折手段!
卞玉敏为了抢池芸儿院长夫人的位置,不惜出手陷害,却没想到被江子实看个正着,以至于自己在他心里成为心机深恶毒的女人,能再一次出手解决池芸儿吗?
不过江子实有句话说的不错,所有人里,她是最不盼着池芸儿好的。
重生而来的人多半是遗憾难消的,卞玉敏上一世过得很不顺,虽然她是村长的女儿,可是村长的权力也只有巴掌大。
她模样出挑,很快被张厂长看上,趁着她晚上回家的时候,将人给掳走折磨了三天。
那张厂长人又矮又黑,模样丑说话粗鲁,真是处处都长在她反感恶心的点上。
可他有钱又有着寻常人家不敢招惹的势,以家人安全胁迫她当了五年的地下情人,还生了俩个闺女。
后来因为张厂长有了新欢,就将她当玩意赏给个喝酒打死媳妇的下属。一个女人没了清白,哪里有男人会珍惜她?
她趁着男人喝醉酒逃了出来,家人早就不认她了,只当她是个扫把星。无奈之下,她自甘堕落依靠着男人讨生活。
几番周转,在她四十多岁的时候,跟着个暴发户去了京都。
在澡堂里卞玉敏看到了,几乎没什么变化的池芸儿,那真是养尊处优的妇人,肌肤白皙水灵,跟二十来岁的小姑娘差不多,胸前殷红的胎记像是怒放的红梅。
池芸儿是因为家里的淋浴花洒坏了,不得不委屈自个儿来大澡堂洗澡。
她紧蹙着眉头站在门口不乐意进来,还是中年仍旧风度翩翩温文尔雅的江子实好声好气地哄了半天。
她们曾经在一个乡村里生活过,却一个高飞一个在地狱里挣扎。
强烈的对比,以及这么多年的心酸痛苦,早让卞玉敏的心极度扭曲。
她眼睛带着狠意,冲着在自己身旁路过的池芸儿猛地一推,眼睁睁瞧着人脑袋重重地磕在池子棱上,紧闭着眼睛身体一软滑入水池中,血色瞬间跟朵花似的绽放开来。
她们都是趁着大家伙上班人少的空来的,澡堂里雾气蒙蒙的,耳边是哗啦啦水声,谁注意到这事?
卞玉敏浑身颤抖忍着害人的恐惧,硬生生盯着池子里的人溺水了三分钟,才慌忙地离开去外间穿衣服,然而她却因为走得太快,脚底打滑也摔倒了。
等她再睁开眼的时候,竟是回到了二十多年前!
卞玉敏低头看看自己的这双手,唇角泛着冷笑,“池芸儿,咱们俩就是宿敌,总要有个人当垫脚石。”
“张厂长那老男人,就让你消受吧,而你的子实哥,则会带着我离开这里去省城念书,再慢慢爬升成为院长。”
她直接走到池芸儿身边,拍拍她的肩膀,轻笑着道:“池知青,咱去那边说说话可以吗?”
“有这么多人在,这里又没有水池,今儿个还是我的大好日子,只几句话的事,你总不会怕吧?”
这个被人疼爱长大的娇娇女,太不会管控自己的情绪了,别人稍微使点激将法,池芸儿就能跟二踢脚似的直窜天!
这一招卞玉敏用过,十分好用,而且她自信这一次也能成功。
池芸儿怒视着她,“我知道你现在幸福得很,得偿所愿了,用得着到我跟前显摆吗?”
卞雨倩挑眉笑着:“子实说一直将你当成妹妹,辜负了你一片情深,我代他替你道歉。”
“可是感情的事情是勉强不来的,这句话我悉数奉还。”
“不过嘛,我心里挺愧疚的,如果不是我,说不定你守得云开见月明,跟子实已经确定关系了呢。”
池芸儿气得要拍桌子站起来。
卞玉敏赶忙握住她的手,使着巧劲拽着人往后院去,笑着对春贵婶道:“婶子,我借池知青说几句话,就在屋檐底下,您在这里就能看到。”
接着她一边凑到池芸儿的耳边说话,一边将人往暗地里引:“池知青,我对你嫉妒了些,可是我不是真坏人。”
“要是我心肠狠毒的话,当初在桥上就拽着你一起跳下去,而不是傻乎乎地冒着淹死的风险,陷害你。”
池芸儿冷笑:“你终于承认了?”
卞玉敏点点头,“人不能做坏事,自从那我心里一直很难受。”
“我现在很幸福,所以希望做些什么,能让你也幸福,而不是因为我,让你消沉下去,随便找个人凑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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