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1、片儿川

    后院改造方案设计完毕,庄梦周感叹道:“这样一来,屋后是一大片竹林了。 !竹子好啊,春天发笋,尤其是夜里打雷下雨,第二天早发的新笋味道最鲜美,最适合做片儿川。你们吃过片儿川吗,知道该怎么做吗?

    晚听见打雷了,先把老鸭汤炖。天刚亮去挖笋、当天刚发的笋,来赶紧剥好切成片,先用水稍微焯一下,然后下到老鸭汤里。再用酸菜和肉片爆炒,不是东北那种酸菜,是四川酸菜、做酸菜鱼的那种,起锅后当浇头。

    最后用煮了鲜笋片的老鸭汤下面,面下好了用浇头一拌哎呀,我不能再说了,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尚妮:“您说得太谗人了,我的口水已经流下来了。这里种了竹林,按照境湖这里的气候,每年从冬末到初夏,我们都有片儿川可以吃啦!”

    冼皓有些迟疑道:“我记得片儿川明明是道杭帮菜,用高汤下面、腌笃菜炒肉做浇头。怎么到了庄先生这里,变成了老鸭汤、带泡椒的四川酸菜?”

    庄梦周:“我喜欢酸辣口的,老鸭汤去燥其实片儿川最精华的讲究,一定要用当天的笋。夜里有雷雨发出来,早挖了马做,隔半天都不行,那样味道差远了!”

    尚妮眼珠子一转道:“南沚山有竹林啊,有好几种竹子呢。今天下雨了,这个季节应该还会发笋吧?”

    朱山闲道:“今天是阳历五月二十二号,阴历四月初八,南沚山里的笋还是有的,只是没有前两个月那么多了。”

    石不全:“那我们明早去挖笋,来做片儿川。”

    尚妮:“可是老鸭汤在哪里呢?现在再去买鸭子来不及了吧?”

    石不全扭头看着谭涵川道:“老谭!”

    谭涵川只得点头道:“好吧,我待会儿去弄一只来。”

    冼皓小声道:“去哪儿弄啊?”

    谭涵川:“你来得晚,没去南沚山森林公园里面转悠。那里面有好几个湖。菜市场虽然关门了,但我们还可以去弄只野鸭子。我一会儿去,用不了多长时间,半夜肯定能炖。”

    庄梦周:“你还真去呀?那干脆再弄点小野鱼来,用油一煎,正好下酒!”

    叶行终于有些忍不住道:“庄先生,说着说着,你怎么总跑偏!每次话题都是被你不知道扯哪儿去了我们在说怎么掩护小境湖的门户,刚才讨论的是怎样进入小境湖,你这一起头,大家都讨论什么片儿川了!”

    周梦庄瞪了他一眼道:“这是生活,这是随时随地的情趣。某句台词说的好,人如果没有理想,和咸鱼又有什么两样?或许连咸鱼都不如呢,咸鱼还可以和玉米面饼子做道菜,叫一锅出。”

    叶行嘲讽道:“难道你的理想是片儿川?”

    “无知!”周梦庄带着酒意呵斥道,“我说片儿川,你眼里只有那碗片儿川?它象征了什么?是生活的乐趣,从物质到精神,人们的追求和享受。我们在追求什么生活,又该怎么去实现,然后去享受它,不是今天这一碗片儿川吗?

    道说逍遥游,佛说大自在,你以为是什么境界?一碗片儿川你都领受不了,它所代表的境界你都体会不到,还能谈什么呢?算给你一片仙境,你又能干什么”

    这话题可扯大了,叶行责怪周梦庄把讨论带跑偏了,周梦庄干脆越扯越远,甚至扯了云端。他今天喝了不少酒,此刻多少已有些醉意,反正是到了精神兴奋阶段。

    叶行今天也喝了不少酒,但多少喝得是闷酒,也容易带情绪,瞪眼吵吵道:“我们要打开的,是方外仙家世界小境湖!你怎么总是胡扯别的?想挖点鲜笋下面,在哪儿不能干,非得扯这个,那你随便找片竹林得了,干嘛这儿来?”

    庄梦周:“在哪儿不能干?那你倒是干呐!眼前能享受的人生,你都视而不见,你打开小境湖又能干什么?”

    一看这两人呛起来了,范仰赶紧打圆场道:“酒桌闲聊嘛,也不必吵架呀。我们今天先把这里的院子布置好,等将来打开了小境湖,像这样的景致要多少有多少,每人都可以建一个自己最喜欢的庄园,还有仙家饵药”

    庄梦周仍然冷哼道:“你以为打开了小境湖又怎样?进去了之后,你真的能享受神仙生活了吗?你以为仙家逍遥是什么意思,成天蝇营狗苟吗?不过是换个地方而已,蝇营狗苟还是蝇营狗苟!眼前的庭院都收拾不好,一碗片儿川都难以消受,还想拥有方外仙境?”

    见这两人越呛越凶,其他人也赶紧纷纷开口相劝,范仰伸手拉住了叶行,周梦庄也没有继续再说,气氛这才算缓和下来。叶行喘了口粗气,率先开口道歉:“不好意思!庄先生,我刚才喝多了点,没别的意思,是发几句牢骚。”

    这是众人聚在一起后的第一次起争执,只是一次无伤大雅的小口角,但来得有点莫名其妙,怎么说得好好的吵起来了?丁齐在一旁看得清楚,其实是叶行失态了。

    人们失态往往都是因为心里失衡,叶行今天的感觉可是够郁闷的,一直在哪里喝闷酒。其实他最近都较郁闷,虽然这个团队里没有谁故意排斥他,至少表面谁也没有这么做,但叶行自己心里不痛快呀,好像没他什么事,坐在这里显得多余。

    这是一种难以描述的失落感,假如被忽视、被忽略甚至被无视,显得无关紧要,有的人往往会产生一种怨念,堆积久了会爆发,叶行刚才只是借题发挥。情绪爆发经常是事先想不到的,他为什么会冲庄梦周来,估计是早看庄梦周不顺眼了。

    庄梦周可从来没有招惹过叶行,但是庄梦周的存在,无形有点碍着叶行了,或者说碍着他的自我感觉了。

    庄梦周是最后一个来的,却气场最足或者说派头也最大。其他江湖各门传人都展示了传承秘术、都是有本事的,叶行谁也不敢小看。可偏偏这个庄梦周,搞的都是装神弄鬼那一套,也没见他显露什么秘传手段。连看见小境湖也是他自己说的,真假还不清楚呢!

    是这样一个人,顶着惊门前辈的名头,一副很拽的样子,在酒桌最受尊重,可以随意胡扯,却总能带动话题的焦点、总像事事都说了算。心充满失落感、自觉被忽视的叶行,当然最看不惯他。所以看似偶然的酒桌冲突,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至于庄梦周嘛,既然叶行主动呛他,他才不会惯毛病呢,该训训。假如叶行不主动挑事,庄梦周则根本不会和他计较什么,因为犯不着。无论是叶行没本事还是有毛病,庄梦周都不会在意。

    你可以说这是一种包容,也可以说是一种无视,不计较的同时也代表着不在乎,这点恰恰是叶行最忍受不了的。

    人的心态是这么微妙,叶行本人恐怕都没有清晰地意识到,身为旁观者的丁齐倒是看得很清楚。可是丁齐也没法说什么,庄梦周不用劝,叶行也不知该怎么劝,劝多了,话说得越清楚反而越不好。

    叶行既然主动道了歉,一点小冲突也过去了。尚妮又说道:“庄先生,您刚才说了,下雨天半夜听雷,先炖老鸭汤,天亮去挖笋,片儿川的滋味才最鲜美。可是今天并没有打雷啊,是不是味道还要差一点点?”

    “你也是个吃货!”庄梦周笑了,然后一指远处的南沚群山道,“怎么没有打雷?你等着,马有雷声!”

    众人都是耳聪目明之辈,如果打雷了怎会听不见,大家等了好几分钟,依然毫无动静。范仰笑道:“庄先生,您这可是蒙错了!惊门神仙话,也不是次次都灵验。”

    话音未落,见远处天际电光闪现,瞬间勾勒出夜间的山脊,过了片刻,又传来轰隆隆之声。这雷声不大,应该很远,音却很绵长,如万马奔腾之音。

    朱山闲莫名吓了一跳,赶紧摆手道:“庄先生,慎言,慎言!”

    冼皓忍不住露出了笑意道:“朱师兄,您刚才不还说唯物主义嘛,怎么一句话给吓着了?”

    朱山闲:“唯物主义是实事求是,不仅是刚才,现在和过去,我都是唯物者。”

    谭涵川起身道:“我去抓野鸭子,朱师兄,你这里有渔吗?抄子也行!”

    朱山闲:“要渔干什么?”

    谭涵川:“庄先生不是说要弄点小野鱼吗,煎了好下酒。”

    朱山闲:“渔没有。”

    谭涵川:“蚊帐也行,我砍竹子做个撑子。”

    朱山闲:“蚊帐也没有。”

    石不全忍不住插话道:“纱窗有的,卸两张纱窗吧。我来改装,一会儿好。”

    朱山闲:“山里正打雷呢,恐怕不安全。”

    冼皓:“雨一会儿会停了。”

    果然,大约只过了不到十分钟,石不全刚刚卸下两张纱窗改装完毕,远处的雷声已收,雨也渐渐停了。微风吹过,云开雾散,一轮弯弯的弦月斜挂天空,淡淡的月华洒到了庭院。叶行露出惊讶之色,有些奉承地说道:“冼师妹,你难道也会江湖惊门神仙话?”

    冼皓摇了摇头:“在这个季节,境湖这个地方,下雨打雷很正常,不打雷才少见,所以庄先生才会那么说。今天的雨已经断断续续下了四个小时,但始终是小雨。云层其实很淡,刚才起风了,雨云已经开始消散,又听见了雷声,雨差不多该停了。”

    叶行露出恍然之色:“原来如此,冼师妹观察得可真仔细,这是古人说的夜观天象吗?”

    丁齐:“还没到夜里呢,这才十点钟!”

    雨停之后,谭涵川进山了,大约过了一个多小时,在十二点之前赶来,衣服和鞋子沾了些许的湿泥,但兴致很高。他抓了一只野鸭子,还收获了一纱两寸来长的小野鱼。范仰问道:“谭师兄,只抓到一只鸭子吗?”

    谭涵川:“湖边进窝的野鸭有不少,我只抓了一只,够做片儿川行。保护野生动物、爱护生态环境嘛你怎么还没走?”

    范仰:“等你来把老鸭汤炖呢。”

    谭涵川笑了:“好知道明天有没有得吃?我说了抓来肯定抓来,现在该安心了,去睡觉吧,记得明天早点来。”

    第二天凌晨,尚妮进山挖笋去了,本来大家都说不用她去的,可是这么有意思的事怎能劝得住,于是朱山闲、谭涵川、石不全都陪着她一起去了,只留丁齐和冼皓看家。尚妮出发时还兴冲冲道:“庄先生昨天临走前叮嘱过,做片儿川,两指粗的紫皮笋最好!”

    朱山闲:“我知道哪里有,跟我走是了,路小心别滑倒了。”

    这天的早餐,吃的是片儿川。刚做好的时候,叶行开着车带着范仰到了,等热气腾腾的面端桌,庄梦周也进门了。以往九个人都是聚在一起吃晚饭,今天还是第一次聚众吃早餐。

    或许是因为昨天的小插曲,或许是因为感受不同,这顿片儿川的滋味是格外鲜美。连叶行都吃了两大碗,出了满头细汗,吃完了还连连咂嘴。大家都赞不绝口,这才是美好生活、人生享受,吃完饭该班的都去班。

    今天市里有个重要会议,朱山闲必须得参加。早九点刚过,区园林办的张主任带着某家苗木公司的李经理来了。山闲已经打好招呼,谭涵川和尚妮负责接待。他们丈量了相邻的三个院子,又商量了设计方案,下午便来队伍开始动土施工了。

    庭院改造工作效率极高,区园林办张主任亲自找的人,来了三家公司的二十多个工人,包括两家苗木公司和一家园林景观设计建造公司。

    丁齐刚开始还有点担心,不知工期要用多久,而且移栽竹木想存活也不容易,等恢复长势更需要时间,说不定要等到明年才能达到要求。结果却出乎他的意料,工人们都是连着成片的根系一起移栽的,还挖开后院填了一层营养土,直接是茂盛葱郁的竹林。

    园林办的张主任特意强调了,不仅包种包活,而且要一步到位达到要求。包括移栽花木,都是卡车将整株树连着根下的大土包一起拖来的,尽量连枝叶都没剪,几乎是尽善尽美。仅仅用了三天时间便全部完工,连凉亭都修好了。

    凉亭是木质覆瓦结构,所有构件都是现成的,现场组装起来行,由景观公司负责,他们是专业干这个的。有人说很多工程延期或质量不行,往往都是因为钱没给及时或者预算压得太低。这话不假,但有时候也不仅是钱的事。

    这几年境湖市在申请国家卫生城市,有大量的城市绿化和景观改造工程,假如朱区长家的私活都干不好,这些公司还想不想在雨陵区混了?园林办张主任只找了一家苗木公司,这家苗木公司又找了另外两家公司做分包。小小的工程,好大的阵势。

    先没谈钱,直接把活干了,完工后当然要结算。李经理当然不要钱,这点小活算什么,朱区长在城市绿化工程随便漏个指头缝有了。可是朱山闲坚决要付钱,并将问题升到政治觉悟高度。李经理只得报了个价,总计十五万,然后再给个优惠,收了十万。

    十万?好像太少了,别的不说,是那株两米多高的桂树,恐怕不便宜吧!但朱山闲至少付钱了,而且账算得清清楚楚。

    这时候看出权力的好处了,不需要贪污受贿,在自己的地盘办事是方便。苗木公司算收钱,也只会收个最低的成本价;算收得和别人一样多,但干的活也绝对不同。

    但有一个活却不是工人做的,而是朱山闲带着谭涵川、石不全亲自干的。他们弄来很多拇指肚大小的硫磺颗粒,沿着院子的边缘埋在了内外院墙的墙根下,连小楼周边的墙根下也埋了。

    这几天因为闹哄哄的施工,所以大家都没有去后院,周三午交待设计方案、下午动工,周五晚饭前便已经完工了,并没有耽误多长时间。周六午,介公司将那栋小楼的钥匙送到丁齐这里来了,而隔壁的人已经搬走了。

    丁齐来到属于自己那栋小楼的二楼露台,看着后院竹影婆娑,而隔壁院的竹林里露出凉亭的葫芦顶,还有亭角两株高大的芭蕉。经此一番改造,环境真是清雅,他不禁又想了那顿片儿川,以及庄梦周在酒桌说的那番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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