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烧了起来,木墙草顶的农家长屋霎那间被火焰吞没。

    当[中铁峰郡]和[上铁峰郡]尚存最后一丝安宁时,其他地方却并非如此。

    沃涅郡,钉锤镇,橡树村。

    手无寸铁的男人和女人被麻绳捆成串,鞭子无情抽打在背上,他们跌跌撞撞离开家园,一路哭声。

    上百被掳的帕拉图平民里看不见一个老人,因为没有劳动能力的老人要么被留在房屋被火海吞噬,要么被直接杀害。

    路上除了被掳者,还有载着粮食和器物的马车、驮着衣帛和财货的从马,以及……欢声笑语的特尔敦人。

    再往前走,过了前面那片小树林,这些帕拉图人就将彻底踏上不归路。

    忽然,一个年轻的帕拉图男人挣脱束缚。他在身上藏了一把小刀,趁着蛮人不备悄悄割开了绳索。

    年轻男人第一时间想给身后的妇人解绑,却被妇人含泪推下道路。

    马蹄声和唿哨声从身后传来,年轻男人也流着眼泪,踉踉跄跄跑向树林。

    可是两条腿哪里跑得过四条腿,蹄声越来越近。

    恐惧占据了男轻男人的脑海,他本能地回头去看,一道黑影迎面而来。

    在母亲的尖叫声中,年轻男人被一骨朵兜头打倒。

    打倒年轻帕拉图男人的是一个和他差不多大的赫德人。

    在其他赫德人的催促之下,年轻的赫德人下了马。他颤抖着拉开弓弦,指着地上的人的心口,背对众骑,闭着眼睛松手。

    角弓“铮”的一声,其他赫德人纷纷欢呼喝彩。

    年轻的赫德人睁开眼睛,发现箭偏了一些,插在地上。他没有声张,默默回收箭簇,踩蹬上鞍,打马跟着其他赫德人走了。

    这个年轻的赫德人是拥有四十户人家的小首领[圆光]之子,[圆光]则是青翎羽那颜[红月]的友伴和臣属。

    青翎羽[红月]拥有六百户人家,在特尔敦部内称得上是一家小有实力的外系部落。

    依照赫德人行军打仗的传统,烤火者将特尔敦部划为左右翼。

    左翼多为不可靠的外系那颜,共计万骑有余;

    右翼则以金人氏的嫡亲那颜为主,近八千人,由烤火者亲自统帅。

    依照战前议定的路线,特尔敦两翼将如同鸟儿张开翅膀,分头劫掠新垦地行省。

    左翼从下游渡河,大致是从[沃涅郡]、[枫石城]进入新垦地。

    右翼从上游渡河,大致是从[铁峰郡]进入新垦地。

    另有一翼人马佯攻镜湖郡,牵扯帕拉图人的力量。

    表面来看上游贫瘠、地广人稀,下游富饶、人烟稠密,让外系那颜去下游劫掠是一种恩惠。

    实际上恰恰相反,按照烤火者的设想:虽然下游更肥,但是渡河也更难,而且帕拉图人的主要战力就部署在下游

    九月中旬那次大劫掠,就连南岸赫德诸部的联军都没能在镜湖郡讨到好。

    让外系那颜去下游牵扯帕拉图人,自己则带领嫡系人马劫掠上游,再根据战况伺机北上、东下或后撤——这便是烤火者的原定计划。

    特尔敦人很顺从地接受了这明显是在厚此薄彼的战略,就连外系那颜也没觉得有什么奇怪。亲疏有别,难道肥肉不给亲人吃,给外人吃?

    然而,事情的进展并不总如计划的那般顺利。

    当铁峰郡表现出极为坚韧的意志,顽强将特尔敦右翼挡在大角河外时。反倒是特尔敦左翼在[沃涅郡]造成了极为严重的破坏,甚至威胁到了枫石城辖区。

    因为自知战力不济,又没个带头的大首领,所以左翼诸那颜干脆放弃了“打一仗”的想法。

    还没等进入新垦地,特尔敦左翼便一哄而散。大大小小的那颜、科塔分头行动,各凭本事过河,谁抢到就算谁的。

    有的那颜甚至悄咪咪赶着牲群掉头,脚底抹油,不声不响回家去了。

    另一方面,沃涅郡军事长官并未如叛军首领蒙塔涅所建议那样——疏散村庄、收缩兵力、重点布防。

    他把部队部署在两百多公里宽的河岸线上,整体结构就像鸡蛋,“外壳硬、里面软”,内部有一个骠骑兵中队负责清扫散碎敌人。

    很难说他的决策是坏的,而温特斯的决策就是好的。

    因为温特斯是在[沃涅郡兵力空虚]的前提下做出判断。

    兵力不足则无法有效据河防御,所以温特斯建议沃涅郡让出河岸、疏散乡村、谨守堡垒、城镇,尽可能减小损失。

    但实际情况是[为了来年的讨伐叛军作战,六个步兵大队正在沃涅郡秘密集结]——温特斯当然不知道这一点。

    如果布置妥当,说不定沃涅郡也可以像中铁峰郡一样,把特尔敦蛮子挡在河外。

    然而特尔敦人来得远比沃涅郡军事长官预料的要快,沃涅郡的部队还没就位,特尔敦左翼先头部队已经渡河。

    特尔敦人俟一闯入沃涅郡,就如同水银泻地一般散开。

    缺乏骑兵的沃涅郡守军陷入“打得过,追不上”的被动处境。

    若是摆开阵势、堂堂正正交战,兵力劣势的帕拉图军照样能打得特尔敦人抱头鼠窜。

    但是赫德人向来“不羞遁走”,哪里抵抗顽强他们就避开哪里,这个地方来了援军他们就去其他地方。

    沃涅郡只有百十来名骠骑兵,最先一批攻入沃涅郡的特尔敦蛮子却有十四个图鲁(百夫队),千余骑。

    一个中队的骠骑兵根本无力对付如此多的蛮骑,稍有不慎还会反过来被吃掉。

    沃涅郡指挥官硬着心肠,没有从沿河防线抽调任何部队增援,反而严厉敦促各部队加急赶赴部署位置。

    至于已经进入沃涅郡的特尔敦人,沃涅郡指挥官的应对策略为[待敌人西渡光辉河、撤出沃涅郡时予以截杀]。

    对于身负一郡安危的军事长官而言,这或许是最合理的决策。因为只要河岸防御崩盘,将会有更多、更多、更多的蛮子涌入沃涅郡。

    可是对于缺乏保护又未能及时疏散的村庄而言,这无异于一场大灾难。他们如同没壳的鸡蛋,特尔敦人想怎么吃就怎么吃。

    橡树村的惨剧由此发生。

    当锤堡骑队赶到橡树村时,村庄已经从地图上被抹去,只剩下焦黑的残垣断壁和一点忽明忽暗的余火。

    作为铁峰郡的门户,温特斯在锤堡留有一小队人马驻防。

    看到北边冲天而起的浓烟,锤堡指挥官当即率领骑队驰援,但还是晚了一步。

    嗅到死亡的焦臭气味,战马们焦躁地喷着响鼻。

    锤堡指挥官是一个半边脸被红色胎记占据的阴沉男人。

    “搜。”他惜字如金、言简意赅地命令。

    侦骑们散开,分头寻找幸存者和蛛丝马迹。

    “找到一些尸体,都被烧得不成样子。活人没有。”有些上年纪的军士回报,老军士气得额头青筋暴起:“一个也没放过,不是杀了就是掳走了。”

    长着红色胎记的男人脸色愈发阴沉。

    “村西的路上有新鲜的辙印和蹄印!”又有侦骑回报:“蛮子应该是往西去了!”

    “多少?”男人问。

    “看不出来。”侦骑摇头:“人和牲口的足迹混在一起,至少百人百骑。”

    “追!”胎记男人下令。

    “长官,不行!等等!”老军士急忙横马拦在胎记男人马前:“咱们人太少,拢共才十八骑,追上也没用!”

    胎记男人不说话,死死盯着老军士。

    老军士是杜萨克出身,在场十八名骑兵里资历最深,就连他也被看得胎记男人盯得发怵。

    他硬着头皮劝阻:“赫德蛮子如果有一个百夫队规模,那就不是咱们能对付的。蛮子能在这里出现,就能走陆路进铁峰郡。当务之急应该是向热沃丹报信。

    况且这里是沃涅郡,咱们本不该出现在这里。若是被人瞧见,说不得会把屎盆子扣咱们身上!”

    “这人没死!”另一名侦骑远远大喊。

    胎记男人和老军士闻声,立即催马靠拢过去。

    只见农田里躺着一个满脸鲜血的年轻男人,若不是他的胸膛还在微弱起伏,几乎看不出和尸体有什么区别。

    老军士费力地下马,摸了一会年轻男子的脖颈,抬头看向胎记男人:“还活着。”

    “带走。”胎记男人一扯缰绳:“撤。”

    ……

    ……

    铁峰郡,牛蹄谷。

    依照蒙塔涅保民官的命令,镇广场上竖起近百根“劈砍桩”,把广场占的满满当当。

    所谓劈砍桩,就是一根结实原木,一半打进土里,另一半露在地上。

    无论是军事贵族还是普通士兵,学习剑术的第一课都是劈砍木桩、练习发力。

    谚语说“劈三天木桩,呆瓜也能上战场”就是这个意思。

    “发力”一词听起来简单,做起来难。仅是[保持剑身与挥舞轨迹一致]这样一件小事,实际都需要持之以恒的练习。

    剑身的姿态不对,那就是用剑面拍人,不光没法发挥威力,而且很容易导致刀剑折断。

    还不如干脆用棍棒——反正棒槌是不分角度的。

    所以温特斯改良了劈砍桩,在原本光秃秃的木桩上增加一根横杆。

    “你们当中有很多人从来没有摸过武器。”温特斯手握一杆刺槌站在高台上,他的声音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朵:“这点很好。”

    牛蹄谷的成年男子之中,凡是能骑马、能射箭、能使火枪的都已经被挑走,剩下就是广场上这些“什么也不会的棒槌”。

    发给这些人的也是字面意义上的“棒槌”武器——刺槌。

    “学过如何使用武器的人往往自以为是,不肯接受新知识,所以还不如你们这些白纸一张的人。”温特斯威严地扫视广场:“听好,战阵搏杀不需要多,只学一招就够。”

    温特斯先演示武器握法:“右手握在尾处,左手握在中段。”

    然后他走到劈砍桩前,演示步伐。

    最后演示使用方法:先是一拨——将横杆打偏,然后顺势踏出一步突刺。

    “仅此两个动作,练吧。”温特斯松开双手,刺槌被深深刺入木桩里,杆尾颤抖着。

    广场上的牛蹄谷平民先是不知所以,而后在军士的呵斥下僵硬地练习起来。

    温特斯走下高台,萨木金跑过来问:“这还来得及吗?百夫长?”

    “来不及,所以我只让他们练习两个动作。”温特斯甩着手腕,反问:“信不信,如果真要他们上阵,就算只有两个动作他们也会忘得精光。到最后就是抡着棒槌乱打。”

    “信。”萨木金嘿然一笑:“我初阵的时候就是拿着长枪使劲拍人,到最后也没想起来长枪是带尖的。既然来不及,那让他们练这些有用吗?”

    “有没有用?可能有一点用,也可能没用。但是练了就比不练有用。”

    萨木金点点头,又问:“有几个牛蹄谷人见给他们发刺槌,来找我说他们放枪,想去火枪队。您的意思是?”

    “不准。”温特斯神色冷淡:“早干什么去了?”

    “是。”

    “渡河的侦骑回来了吗?”温特斯已经是第五遍问。

    “还没有。”萨木金试探着问:“要是没回来,还要再派吗?”

    “派。”温特斯坚定地说:“继续派更多。我亲自去!”

    特尔敦部的试探性攻击越来越频繁。

    第一天是三次,第二天是六次,第三天就是十二次,第四天、第五天都是十六次。每次少则出动三、四十人,多则出动上百人。

    时间不仅局限在拂晓,有时是早上,有时是下午,有时是深夜。

    出击地点的间距也越来越大,往南能到滂沱河交汇处,往北能到锻炉乡。

    特尔敦人不光测量水深。看准时机,他们还会偷运小股人马上岸,窥探中铁峰郡虚实。

    仅是头三天,驻防牛蹄谷的四个连和驻防锻炉乡的两个连就已经疲于奔命。

    烤火者在打什么主意,温特斯心知肚明。

    特尔敦人的战术如同“斗牛”,在场地四周挥舞红旗引诱公牛追逐、奔跑,等到公牛精疲力竭的时候再发难。

    敌人兵多,而且都是骑兵。温特斯兵少,以步兵为主。

    战场又如此宽阔——光是中铁峰郡就有八十公里河岸线。

    以特尔敦部的机动能力,他们要是不利用战场的宽度做文章,温特斯反倒会不安。

    温特斯的应对策略就一个词:“增兵”。

    一方面,他着手调动驻扎在圣克镇的另外五个连。

    另一方面,就地扩军。

    根据《托尔德协议》授予驻屯官的权力,温特斯大笔一挥,铁峰郡所有的成年男性都被临时征召——现在,大家都是民兵了。

    而且温特斯很乐意与特尔敦人继续这种低烈度战争。

    烤火者想要消磨铁峰郡人的精力。

    而温特斯消磨的是烤火者的时间。

    拖得越久,拖得越长,对于温特斯便越有利。

    局面看似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但是光洁的白纸上却有一小块黑斑:连干草都没得吃,只能刨草根的特尔敦人哪里来的底气继续耗下去?

    温特斯很在意这一点。

    频繁的试探性进攻同样牵扯特尔敦人大量精力,导致特尔敦人对于河岸的防御也出现漏洞

    统计沿岸瞭望塔的记录,特尔敦轻骑的巡逻频率这三日以来正在显著下降。

    于是温特斯开始派遣斥候渡河侦察,不惜代价地渡河侦察。

    “回来了!”夏尔大喊着策马飞驰:“人回来了!”

    “在哪?”温特斯问。

    “在医疗所,卡曼神父那里。”

    在临时被征用为医疗所的牛蹄谷教堂,温特斯见到了负伤返回的英勇斥候。

    “百夫长!”直至亲眼见到温特斯,斥候方才开口:“空的!特尔敦人大营是空的!蛮子的主力已经不在河对岸!去向不知!”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唯有温特斯一点也不惊讶:“接下来……找出他们去了哪里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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