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时间!时间!

    眼下最重要的就是时间。

    辎重部队甫一搬空白狮的全部家底,帕拉图军立即着手摧毁边黎——此刻许多部队还在赶回大营的路上。

    然而摧毁边黎的工作又很快被叫停。

    阴差阳错,暴雨不仅毁掉火药,也让原本干燥易燃的边黎变成一块吸饱水的海绵。

    呛人的青烟弥漫在边黎城中,可实际上没几件房屋被点着。

    房屋尚可从内部引燃,问题出在火场蔓延速度太慢。

    必须得等草顶、木墙浸的水全部被烘干,火焰才能传递到下一间房子。

    和之前火随风盛、风助火威的情况相差甚远。

    按照开战前的计划,边黎应当被彻底毁灭:城墙将被破除、神庙和坟墓要被夷平、所有人口都会被掳走,以儆效尤。

    但依目前的局势,要是帕拉图军队敢浪费时间挖边黎墙角——字面意义上的墙角,白狮做梦都会笑醒。

    塞克勒和阿尔帕德又不可能把宝贵的火药浪费在爆破城墙上。

    因此破拆城墙的士兵很快又被撤下来,塞克勒只派一部分辅兵进城纵火。

    ……

    温特斯把一支火把丢下井口,火把没有熄灭。

    “行啦!”见水井已经被填的差不多,温特斯叫停手下:“这口井已经废了,下一个。”

    民兵们提锹带铲,又奔向下一口水井。

    望着黑洞洞的井壁,温特斯忍不住心想:“这一仗,白狮究竟准备了多久?”

    边黎毗邻汇流河,吃水应当不困难。

    但这其实是一个思维陷阱,因为水资源的获取太过容易,其重要性反而会被忽视。

    一旦边黎被围,想再出城打水就要冒着生命危险,甚至被完全掐死取水路线。

    就连小狮子带兵攻打北寨时,也知道要截杀取水士兵。

    白狮不仅没有忽视饮水问题,还准备了对策——打井。

    温特斯也是进了边黎,才发现城里有井,而且还有十几口,均匀地分布在居住区。

    边黎坐落在小山包上,地势较高,想要打井本就十分困难。

    更何况汇流河就在城外,触手可及。没有人会蠢到在边黎花大力气打井——除非他是白狮。

    走到下一口水井,温特斯看到皮埃尔和贝尔正在肢解一匹死马。

    两名杜萨克挥舞利斧,干净利落把战马尸体连骨带肉劈开。

    暗红色的血液一直流淌到温特斯脚下,马尸被一块接一块投入井内。

    甘水镇民兵伊什也在填井的队伍中,他心疼地嘟囔:“这可都是肉呀!还有皮子。”

    “不必担心,伊什先生。”温特斯认出说话者,安抚道:“塞克勒将军已经下令,给每个百人队分两匹马。不怕不够吃,只怕大家吃不完。”

    “能吃完!”伊什眼睛亮了起来:“保证能吃完,大人。”

    很快,一具马尸连血带肉被投入深井。

    按军官手册的指导,毁井最好是使用病死的畜生。

    然而时间仓促,温特斯找不到病畜,只好使用马尸凑合。

    随马尸一并投入水井的,还有十几桶人畜粪便。

    暂时没恶心到赫德人,倒是把周围的帕拉图人和温特斯弄得反胃。

    将脏东西倒进水井之后,不用温特斯下令,民兵们自觉动手往井里填土。

    连续填掉两口井,民兵们对于这套活计已是驾轻就熟。

    皮埃尔抓起泥土蹭掉手上的血,从腰包里取出一小筒盐倒进井中,嘴里还念念有词:“[旧语]尔族从此六畜不兴旺、从此嫁妇无颜色……”

    其他人听不懂皮埃尔用的旧语,有不知所以的感觉。

    “撒盐?”温特斯哑然失笑:“[上古语]将城夺取,杀了其中的民;将城拆毁,撒上了盐?”

    这下轮到皮埃尔一片茫然:“您在说啥?”

    温特斯又用通用语复述了一遍,他问皮埃尔:“[旧语]你会旧语?”

    皮埃尔骄傲地回答:“[旧语]会一点,我妈教过一点,学校教过一点。”

    “原来如此。”回想米切尔夫人的言谈举止,温特斯觉得她的儿子会说旧语也没什么奇怪:“撒盐这套仪式是谁教你的?”

    “不是仪式,就是小时候听我妈讲的故事。”皮埃尔不好意思地回答。

    温特斯哭笑不得:“皮埃尔,赫德人怎么会怕撒盐,荒原上的羊都抢着舔盐砖。盐自古就贵,撒盐都是仪式性的撒一点。别在这种地方浪费盐,捏一小撮撒得了。”

    皮埃尔挠了挠头。

    民兵们先是推倒井壁,然后开始往井里掘土,很快又一口井被填死。

    “好!”温特斯挥手示意:“下一口。”

    ……

    大军开拔,真真千头万绪。

    全军还没集结完毕,两个大队已经作为先头部队提前开拔。

    正常来说,一切装具都要由士兵本人背负。

    但是这次不一样,为了提高行军速度,塞克勒给每个百人队都分配了一辆单套马车用于装载重物。

    车和马都是从赫德人手上缴获来的,能撑多久不好说。

    军营内的辎重被装上一辆辆马车,但还是剩下好多。

    最初认定要打消耗战,帕拉图军用两个半月的时间运来大批辎重——甚至还有余力给军官运奢侈品。

    军团总部旁边的仓库里堆积如山的粮秣,让塞克勒敢在补给线被截断的情况下继续作战。

    即便帕拉图军失去后方补给,边黎城内的赫德人也一定先饿死。

    如今这些物资反倒成为累赘——因为马车装不下。

    “能带多少带多少。”塞克勒咬着牙下令:“带不走统统烧掉,一粒麦、一根草也不给赫德人留。除了粮食、干草,其他东西全部扔掉!”

    杰士卡大队的营区,中校也在给梅森下令:“把火炮火门都钉死,统统推进河心。”

    “以后肯定用得着的。”梅森垂头丧气,站在原地不去执行:“她们都是好炮。”

    杰士卡中校皱着眉头回答:“不是她们,是他们!这一路不会好走,与其勉强携带,等到挽马一匹一匹垮掉,最后不得不遗弃。还不如一开始就丢掉,也给挽马省点力气。”

    梅森自知理亏,敬了个礼走出帐篷。

    四轻三重,共计七门火炮,最终通通消失在汇流河的浪花中。

    与大炮一起被丢进汇流河的,还有缴获的盔甲和武器。

    辎重队不远百里给军官们运来的奢侈品也被统统销毁。

    罗伯特和杰士卡——两位中校站在河边,注视着士兵用刀柄砸碎瓷器,把整箱的酒水直接丢尽汇流河。

    “老头子还是不够决绝。”杰士卡的眉心紧锁:“速度第一,除了粮草什么都不重要,全都要扔。战力品也要扔。身上多带一把刀,一条少走一里路。”

    罗伯特叹了口气:“你也体谅体谅老头子,他若是强迫下面的人交出战利品,大头兵能直接哗变。”

    “不至于。”杰士卡摇摇头:“命最重要,先活着回家,再说战利品如何。”

    “还记得那个寓言吗?那个关于黄金的寓言?”罗伯特反问:“愿意丢弃黄金,游泳上岸的人只是少数。大部分都舍不得撒手,直到淹死前一刻才会扔掉黄金,但是已经晚了。人性如此,你我没办法,老头子也没办法。”

    一道浓烟在两位中校身后升起,那是帕拉图大营在焚烧物资。

    在南边和北边,还有更多的烟柱升起。

    那是分守各处的帕拉图人正在纵火焚烧工事、营寨。

    边黎城内的温特斯和安德烈也把水井统统污染、填死。

    城内的烟雾也逐渐变得浓烈,温特斯和安德烈迅速把人带出边黎。

    众人瘫坐在城北的河滩上,喘着粗气休息。

    “走!”温特斯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敦促手下行动:“别在这里,回营再休息。”

    民兵们慢吞吞地爬起来,垂着肩膀、拖着工具,跟随百夫长往大营方向走。

    “有人过来了!”有民兵眼尖,指着前方大喊:“好像是赫德人!”

    温特斯心头一紧,他踩着马镫,站起来眺望。

    “是赫德人。”温特斯确认,并补充道:“不过没事,是赫德俘虏。”

    两个步兵大队押解着俘虏与众人擦肩而过。

    温特斯的目光扫过赫德人群,赫德人——准确来说应该已经是赫德奴隶——神情悲怆、痛苦,还有一丝麻木。

    温特斯看到帕拉图士兵正在用粗暴的手段分开男人和女人、小孩,赫德妇孺哭声一片。

    凡是能骑马的赫德男人都已经跟着白狮突围。留在城里的男人要么太老,要么就是伤兵。

    如同分离蛋清、蛋黄,帕拉图士兵将赫德男人从人群里分出,驱赶着他们继续往东走,走向两河交汇处的河滩。

    赫德男人明白了他们的命运,几个伤兵悲愤地大吼大叫,扑向面前的帕拉图士兵。

    但他们身上带伤,又赤手空拳,哪里是全副武装的帕拉图人的对手,尽数惨死。

    帕拉图士兵提着带血的兵刃,继续驱赶剩下的赫德男人往两河夹滩走。

    “处理掉所有赫德人。”温特斯一瞬间想起这句安德烈转述的命令。

    帕拉图人的处理方式,就是处决。

    先处理掉男人,下一步就是处理妇孺。

    俘虏,温特斯也“处理”过不少。

    但是女人和小孩……他还没有突破过这条线。

    看着留在原地的赫德妇孺哀声切切、凄惨至极,温特斯只感觉嘴里发苦。

    “走吧。”安德烈这般没心没肺的人也面露不忍,他垂着头,低声说:“看着不好受,让他们干吧。”

    “慢着!别走!”温特斯突然一夹马肋,强运向两河夹滩疾驰:“我有话要和负责‘处理赫德人’的长官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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